第 2 章

大白不買賬,關山越也不急,他覺得大白不吃狗糧,只是因為不夠餓。

沒人比他更清楚,只要餓極了,就什麽都吃得進去了。

清掃完客廳的戰場後,關山越躺在沙發上,安靜地觀察着屋內的一切。

其他幾個房間的門都敞開着,房內擺設一覽無餘,素雅大氣,幹淨整齊。

可太整潔,就沒什麽人味了。

又或者說,因為沒人住,所以顯得冷清。

淡淡的悲哀感,彌漫心頭。

關山越腦袋後仰,疲憊地閉上了眼。

學校老師都說,高考錄取通知書是許多人的人生軌跡轉折點。

一周前的關山越也是這樣認為的,只是他的轉折點比想象中的,要來得更早一點。

當關山越考完了高考的最後一門,就被警察找上了。

從此,他的整個世界就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關山越記事記得比較早。

從關山越有記憶起,他就是潛州市一個偏僻鄉村裏不受寵的孩子。家裏有懶惰酗酒的父親,和懦弱麻木的母親。

每次,父親只要喝多了,脾氣一上來,不分青紅皂白就開始打人,母親一聲不吭地挨着揍,有時候疼極了,怕耽誤第二天幹活,就會把關山越推到丈夫面前分散注意力,讓自己少挨點打。

吃不飽還要挨打,在孩子離不開父母的年紀裏,出于生存的本能,關山越只想離父母越遠越好。

但沒辦法,他只是個三歲大點的孩子,自給自足太難了。

村子裏家家戶戶都很窮,要想經常去別人家蹭飯過活,是不可能的。

人餓極了,總是要吃飯的。

吃不飽,關山越只能去偷挖鄉親們田裏的菜,他不敢挖自己家裏的,這是一定會被打死的。

挖別人家的,只要不被逮到,父親就覺得是賺到了便宜。

四歲的關山越哪有什麽偷盜技巧?被抓住是家常便飯。

這樣不光彩的事幹到四歲半,關山越就沒做下去了。

那一天,鄉親拎着他上門算賬,父親依舊像一塊滾刀肉,任鄉親怎麽說,他也不肯賠菜錢。

唯一特別的是,父親那天多說了一句話:“你非要這幾塊錢的話,你就打死這狗崽子吧,反正我是不給。”

事後,父親又狠狠揍了關山越一頓,并和他說:“你本來就不是我們親生的,你媽現在懷孕了,生下來的要是兒子,你就給老子滾吧!老子養你吃了這麽多年白飯也不容易!”

養父說關山越是他向村裏另一戶人家買來的,那戶人家家裏兒子太多了,養不起,就把他賣了。

關山越悄悄地去了“親生父親”家門口,得到的卻是冷眼。

所謂的“親生父親”還不如養父,“親生父親”好賭,在城裏輸光了錢,看見他時,眼裏冒着的全是算計的精光。

村裏幾個心善的老人偷偷勸關山越千萬別去找“親生父親”,那可不是什麽好東西,只會再高價賣他一遍。

要是賣不出去,到時候就打斷他的胳膊和腿,讓他去街上乞讨。

老人說話時總是習慣性誇大,關山越不清楚話中的真假,但也不敢再湊到“親生父親”面前。

再過了幾個月,“親生父親”被債主找上門毒打了一頓,狼狽地跑了,而養母沒辜負養父的期望,成功生下了兒子。

這下,關山越更加害怕自己會被抛棄,越發乖巧,一直在家裏忙前忙後的,小小年紀還沒竈臺高,就學會了做飯。

除了時不時餓着肚子挨打,他的生活還算平靜。

養父有了親生兒子後,也不知哪根筋搭對了,還知道了上進,有一日說要去隔壁城市打工掙錢,也順帶帶上了關山越。

然後在城裏的公交上,養父趁關山越不注意,毫不猶豫地扔下了五歲的關山越。

那天,關山越坐在公交車終點站等了一夜,再困都舍不得閉眼,生怕錯過來找自己的養父。

最終,他只等到了好心人的報警。

民警詢問時,發現關山越并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也不知道父母的名字,更不知道自己來自哪裏,他在此之前都沒出過村子。

整個村子基本上都沾親帶故的,不興直接叫人大名的,而村裏的孩子等到要上小學的年紀才會為了上戶口,起個大名。

養父完全是有預謀的抛棄,從進城起,他就一直戴着帽子,還蒙着面,這無疑加大了尋親的難度。

十幾年前監控不發達,沒找到養父究竟是誰。

在派出所登記完所有信息,關山越就只能去孤兒院,這一待就是十三年。

可惜,命運弄人啊。

上個月,那好賭的“親生父親”犯罪被抓,審判時無意間透露自己在潤北市打工的時候,妻子難産,生下了個兒子就去世了,而自己欠了一屁股債,壓根不想養兒子,也養不活,就只想着把兒子給賣了。

正巧隔壁床的産婦也生下了一個兒子,頓時計上心頭,想着幹脆賣兩個兒子得了,正好能填上賭債。

誰曉得買家臨時變卦,只想要一個兒子,買家家裏有錢,過好日子這種事肯定得先緊着自家兒子。

至于另一個孩子,這偷都偷了,還回去肯定要被抓的。

弄死孩子的話,這罪就更大了,犯不着為個小崽子搭上自己。

他就把孩子帶回了老家,低價賣給了同村多年來求子若渴的親戚。

卑劣小人的一己私利,卻導致關山越的外婆自責不已,郁郁而亡。

親母談思绮在三年前因為抑郁症,跳樓自殺。

而親父關望一得了消息便趕去林市找關山越,因為關山越還有一個月就要高考了,關望害怕自己貿然出現會打擾到關山越的生活,便報名了潤北醫院去林市義診的活動,默默陪着關山越。

誰知,遇見了醫鬧。

關望被亂刀砍死,他死在了林市,死在了要見到兒子的前一天。

一出高考考場,關山越便被民警找來,告知他親父死亡的消息。

因為關望簽了遺體捐贈協議,關山越沒能領到屍體,他像個木偶被安排着走完了一系列的流程,改了名。

那是父母在他走丢時,起好的姓名——關山越。

小名是安安。

關山難越,誰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盡是他鄉之客。

唯願親兒這一生,能夠越過重重關山,找到自己的路,找到自己的家鄉。

“此心安處是吾鄉”,如果孩子始終回不到家鄉來,那就希望他能有屬于自己的心安之地。

上周以來,關山越在潤北市、林市和潛州市來回奔波,沒一日好眠。

在一堆涉及到“關望”的文件上,他簽上了陌生的字眼——“兒子關山越”。

聽着一群陌生人告訴他,關望和談思绮這些年來為了找兒子多麽不容易,他們是多麽深愛他。

看着一群人在關望的悼念會上,面露痛色,淚流不止,聲情并茂地感念關望一生的輝煌。

而關山越,在其中格格不入,一滴淚也沒能落下來。

……

最後的最後,關山越又趕回了林市孤兒院,草草收拾了自己的行李箱來了潤北市,回到了自己空無一人的家裏。

哦,倒也不是完全的空無一人,還有條狗。

一旁玩夠了的大白見關山越像是沉沉睡去了,心裏愈發不甘,不斷用狗頭拱着關山越的腿。

它身後蓬松的尾巴翹得老高,不停地撥弄着空氣,左右搖擺,積極得很。

嗷嗚嗚!這個人也忒不上道了吧,關山越究竟知不知道,本耶餓了呀!

耶耶是要吃小肉幹的哇!

大白這一動作,徹底打亂了關山越所有紛亂的情緒。

他不得不微眯着眼睛,看着這薩摩耶又在做什麽妖。

只見這個巨大的白團子活躍極了,不停地上蹿下跳,滿心滿眼全是對食物的渴望。

多年在孤兒院帶娃的經驗與直覺告訴關山越,大白還能這麽活潑,那它一定不餓。

冷靜分析完,關山越再次閉上了眼。

沒一會兒,門口就傳來了敲門聲,不輕不重,很有規律,可見來人之教養。

聽見了聲響,原先還纏着關山越的大白聳了聳耳朵,肉粉色的鼻子嗅來嗅去,緊接着就咧開嘴,笑了起來。

它腳底一滑,便興高采烈地先關山越一步,直直地奔到了門口,朝着門外“汪嗚汪嗚”地叫了幾聲,回應着敲門聲的節奏,像是在對暗號一樣。

哼,有那麽多人排着隊給它大白送吃的呢!才不差一個關山越!

他為了不給它吃的,還裝睡!

耶耶好!人壞!人好壞!

大白此刻昂首挺胸,用系統的話來說,就是“今天你對我愛答不理,明天我讓你高攀不起”。

比起毫不設防的大白,透過貓眼,看見來人是黃阿姨後,關山越才打開了門,但依舊心裏存疑。

外面日頭太毒辣,黃阿姨方才白淨的臉上早就熱得面紅耳赤,額頭上沁滿了豆大的汗珠,順着臉頰滾落,她手上攥着一個大大的購物袋。

關山越不着痕跡地瞥了一眼袋子,裏面全是果蔬和生鮮。

數量看起來還不少,袋子有些重,黃阿姨的小臂累得有些發顫。

出于禮貌,關山越應該側過身子,給黃阿姨讓路,但他毫不退讓,只是扶着門框,疏離地問道:“黃阿姨,有什麽事嗎?”

見着少年眼裏似有若無的戒備,和腳下他套着的鞋套,黃阿姨在心裏嘆了口氣。

明明鞋櫃裏有那麽多雙新拖鞋,關山越在自己家裏還是小心謹慎地選擇了一次性鞋套。

他不是主人,更像是來家裏讨杯水喝的陌生人。

這麽多年漂泊後産生的不安,并不是一句“孩子,這是你家”就能夠抵消的。

那些大道理,黃阿姨不想說,只是搖了搖手裏的袋子,笑着說:“你餓了吧?”

“黃阿姨,不用了,我不餓,我吃過了,不用麻煩您。”一串拒絕的話就從關山越嘴裏脫口而出,卻見蹲在他腳下的大白急地圍着購物袋直叫喚。

不用系統翻譯,大白也能聽懂“不用了”這三個字。

就算是鏟屎官,也不能替耶耶拒絕吧!

你不想照顧大白,多的是人想幹呢!

黃阿姨“噗嗤”一笑,蹲了下去,騰出一只手來撫摸着大白身上柔軟的毛,輕輕點了點大白的鼻尖,仰起頭溫柔地看着滿目冷色的少年,有些促狹地說道:“小越,我是來給大白做狗飯的哦。”

體貼的黃阿姨,故意将能說明白的話表述得含糊不清,就是為了逗一逗這一米八五的大冰塊。

孩子們總冷着臉,那多不可愛啊?

果然,聞言,關山越面色微僵,耳尖染上了生動的粉色。

與大白的耳朵如出一轍。

他身後柔軟的日光穿透客廳落地窗,金光吹拂着關山越的發梢上,将他青澀的局促,也照得熠熠生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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