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昆侖派,禁林。
聞人七在走入禁林後不久便發現,這裏的樹木并非是昆侖山上常見的松柏,倒有點像青葭村所在的那處深山裏的老林。越是人跡罕見的地方,樹木越是茂盛,明明已經時至深秋,卻依然可以在火把微弱的光亮下看到被繁密的葉子壓的低垂下來的樹枝。
腳下也鋪了一層厚厚的枯葉,走路時再小心也會發出聲響,在安靜的林子顯得聲音格外大。
“有沒有發現什麽?”
在前開路的洛白停下腳步,朝着沉默不語的聞人七問道。
聞人七搖搖頭,沒有說話,這裏太安靜了,靜得讓人心慌。她撕下一塊衣衫扯成兩半,遞給緊抓着關河胳膊的雲葉萱一塊。
雲葉萱不解的看着聞人七,正想開口問要做什麽,關河突然道:“不要說話,用它捂住口鼻。”
“這裏常年有瘴氣。”怕雲葉萱不理解,關河又解釋了一句。只是他沒說,捂住口鼻也起不到太大作用。他是修仙者,能以靈氣抵禦瘴氣的侵入,看樣子那個叫洛白的門生也不怕,倒是聞人七,為何也要掩住口鼻?以她的能力,這瘴氣理應無法侵入才對。
雲葉萱聽話的将口鼻掩上,其實她也存疑,這點布料就能抵擋住所謂的瘴氣?但關河開口,她就聽話的照做,本就心虛,自然不會反抗。
待聞人七轉身繼續跟着洛白前進,關河這才扯了扯雲葉萱,輕聲念出一句口訣。
“以心法運氣,可抵禦瘴氣。”
雲葉萱聞言照着口訣運了一遍心法,果不其然,從進禁林開始就覺得心口瘀滞的一口氣在運完心法後通暢了許多。原來是瘴氣導致的,她本以為是自己太緊張才會這樣。
“這下舒服多了。”雲葉萱略帶感激的看了眼關河,“我去跟小七說。”
“不用。”關河制止了雲葉萱,“她用不到。”
雲葉萱微微一愣,随即明白過來,聞人七是玉虛峰主的親傳弟子,怎麽可能連抵禦瘴氣這種小事都不會。那她為何也要遮掩口鼻?
“聞人師妹是個很細心的姑娘。”像是猜到雲葉萱心中的疑問,關河寬慰道,“她大概是怕你多想,認為自己還不如洛白一個門生,知道如何抵禦瘴氣。”
關河這麽一說,雲葉萱不由得臉紅。
她确實不知道如何抵禦瘴氣,而且看洛白的本事,也不像是一個普通的門生……
想到這裏,雲葉萱腳下一頓,不由得朝在前方探路的洛白望去。
能在保護聞人七與她二人的情況下打敗西河,擁有這種能力,怎麽可能會是門生?雲葉萱陷入沉思,之前在靈虛峰上,林英雖未多言,但在聞人七房外設下禁制攔住關河他們的應該也是洛白,後來還封了關河的五感……再加上聞人七先前所言,即使她不拜托聞人七,她也會來禁林一趟……
還有那個威脅她的神秘的白衣人……
這個禁林裏到底藏着什麽秘密?聞人七與洛白,到底又有什麽企圖?還有必須要回玉虛峰的林英……雲葉萱突然覺得,自己好像踏入了一個無底的漩渦,越靠近中心,陷得越深。
“怎麽了?”大約是發現了雲葉萱不太對勁,關河垂首問道。
“沒什麽……”不能解釋,也不能将心中的疑惑抛出,不然以關河的才智,定然能從她口中套出自己被威脅的事情。既來之則安之,不管聞人七有什麽秘密,她既然已經決定要把她當朋友,就要信任到底。
關河見雲葉萱并未上鈎,也不再多話,只全心聽着四周動靜,傳言禁林中有妖獸出沒,他雖然想知道聞人七與雲葉萱為何一定要來禁林,但保證雲葉萱的安全更加重要。
打自從進入禁林就覺得呼吸開始不暢的聞人七并不知道,短短一刻鐘裏,跟在身後的兩個人已經暗中交流一番,并各懷心思。
對于昆侖派的禁林,聞人七一直很奇怪。她一直以為,雲葉萱帶他們來禁林會繞過大量守衛,甚至還想過可能會引發大量沖突,卻怎麽也沒想到竟然是通過月詠淵進入。消失的禁制,出現在斷崖之上的浮橋,這些如果不是巧合,而是每逢月圓之夜都會出現的現象,按照昆侖派的規矩,定然會派大量弟子看守,絕不可能就這樣讓一個在傳說中的極煞之地敞開大門任人進入。
如果是巧合的話,豈非是太巧了?
威脅雲葉萱的人也不曾說過要帶她來的時間,只說來了只須等待,這個等待要多久?難不成要一直等到浮橋自動出現?還是說,只要她來,禁制就必定會消失,浮橋就會出現?
聞人七有太多的困惑需要解決,她甚至隐隐覺得,自從上了昆侖派,從她開始拜風流子為師參加仙器大會開始,就有人在暗中鋪路,一步一步将她引到這裏。
但是為什麽?她不過是一介平民百姓,若非河神大人,大約現在還在深山老村裏照顧年邁的父親與年幼的弟弟。是為了她的匕首?還是為了……
聞人七的目光落在一直走在前面的洛白身上。
那人的身影與洛大哥明明一模一樣,可是為什麽,她卻無法像往常同洛大哥交流那般與其溝通,甚至會排斥,想要他離開?明明都是河神大人的一部分……腦中又閃現出在受到西河攻擊時保護了自己的那個透明影子,只是個半透明的形體,她連他的臉都不知道長什麽樣,為何會有那就是洛大哥的錯覺?
聞人七只覺心中好似一團亂麻,抽不出剪不斷,理來理去只會更加煩躁。
洛白倒是感應到聞人七的情緒一般,停下腳步回過頭來,用火把在明顯有些不耐煩的聞人七臉前晃了晃。
“怎麽了?不舒服嗎?”他是仙體,自然能感覺到這林中的氣息不如外面,不過對于他而言影響不大。而聞人七,也是在這刻鐘隐隐給他有種對方呼吸不暢的感覺。
聞人七沒料到洛白會突然回頭,被吓了一跳。
“我沒事。”由于堵着口鼻,聞人七的聲音有些沉悶。她偏過頭,顯然不太想搭理洛白。
洛白自知惹人讨厭,也識趣的不再多話,只朝跟在後面的那兩人喊道:“這林子裏可有什麽會讓人不舒服的東西?”
關河不語,雲葉萱則回應道:“關河說禁林裏有瘴氣!”
瘴氣?洛白雖不懂瘴氣到底是何物,但聽起來不像是好東西,大約會侵入人體造成些影響。
洛白空着的手一擡,一道藍光從指尖泛起,盈盈繞繞地将聞人七包裹起來。
聞人七一愣,擡眼看向洛白。
洛白卻将視線移開,輕聲道:“是你洛大哥要求的。”
說罷,轉身繼續前行。
洛大哥……聞人七忐忑的心突然放下,她一直不敢再次問出口,那個透明的身影到底是不是洛大哥,害怕從洛白口中得到自己并不想要得到的答案。現在看來,該是她多慮了。
有了防護罩抵禦瘴氣,聞人七原本有些瘀滞的呼吸也變得暢快起來,再加上壓在心上的那塊石頭消失,整個人也不由得精神了。
越往深處走,能透過蔥郁的枝葉照進來的月色就越少,他們已經走了小半個時辰,現下已經見不到一點光亮,只能憑着洛白手中的那根火把照路。
聞人七扯掉遮掩口鼻的布料,加快了步伐,想要再緊跟洛白一些,卻不由得微愣。她下意識望了望漆黑一片的四周,又看了看一直在帶路的洛白,一個想法突然湧上心頭。
她頓住腳步,甚至攔住了身後的雲葉萱與關河。
“怎麽了?”雲葉萱不解的問,她有些害怕的朝關河貼近,“是有什麽危險嗎?”
一直在帶路的洛白也回過頭來,見聞人七已與自己落開一段距離,正警惕的看着自己,很是困惑。
“走累了嗎?”他持着火把朝三人走過來,原本美豔的臉蛋在跳動不止的火光照應下,竟顯得十分妖異。
“不要過來!”嗆地一聲,烏金匕首出鞘,直指一臉驚異的洛白。
關河見狀,眉心微蹙,不由得也握緊了手中長劍,做好防禦準備。
“你這是做什麽?”洛白覺得很無辜,他剛剛還給聞人七加了防禦瘴氣的保護罩,怎麽轉眼就對他刀劍相向?
“我剛才觀察過了,這片禁林根本無路可走,可你卻帶我們一路深入,也不作任何商議……”先前心中一直被消散的半透明身影困擾,聞人七并未多思慮,再加上被瘴氣侵襲思緒混亂,只道跟在洛白身後,現在思緒清晰,瞬間就察覺到了不對之處,“你雖比洛大哥要更加自立自主,但其也未曾自作主張,行事之前都會詢問我們的意見。此番不言不語,只帶路深入,怎麽看都很奇怪,你是不是知道了些什麽?”
對于聞人七的懷疑,洛白不得不承認,這個少女真的很聰明。也怪不得神上會對她心有所屬,殘留了神識也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我确實知道點什麽……”洛白撓首,他承認的倒是十分大方,“不過現在不是解釋的時候,如果你還信任我的話,就跟我走。如果不信任,嗯,你最好還是聽我的。”
聞人七聞言沉默不語。
身後關河的目光則在兩人間掃來掃去,心思這兩人也不像表面看起來毫無嫌隙。
不過聞人七也未沉思過久,她只躊躇片刻,便示意洛白繼續帶路。
洛白笑笑,轉身前行。
這次他有意放慢腳步,直到與聞人七并行,才低聲開口:“謝謝。”
“你不要誤會。”聞人七則冷聲回應,“我不是相信你,而是現在沒有第二選擇。”
即使回頭迷路的概率也非常大,更何況,洛白再有企圖,也不會拿着河神大人的身體開玩笑。
洛白倒不在意,他十分好心情的彎起嘴角,再度邁開了步子将聞人七落在身後。
即便遲鈍如雲葉萱也感覺到了聞人七與洛白之間不尋常的氣氛,她扯扯關河的衣袖,指指前面一會兒并排走一會兒一前一後的兩人,輕聲問道:“他倆是不是怪怪的?”
關河垂眸,沒有回話,雲葉萱只當他默認,繼續嘀咕:“我跟你講,你不要跟別人說,其實小七喜歡洛白。”
“不會的。”關河這次倒是回應的快。
“你怎麽知道?”雲葉萱好奇。
“昆侖派門規第一則。”黑暗中,關河看着雲葉萱那雙閃亮的眸子,語氣不帶一絲感情,“回去把門規抄十遍。”
雲葉萱苦笑,她都忘記了昆侖派那厚的訂成冊的門規了。
“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啊。”像是不死心般,雲葉萱又辯解道,“而且,人的感情若能自由控制,你說愛便愛,說不愛便不愛,世間哪還有這麽多癡男怨女。”
“那是人世間,這裏是昆侖派。”關河一副脫離紅塵的态度。
“只要還沒成仙,那就是凡人,屬于人世間……”雲葉萱咬唇,不知是怕在黑暗中走丢,還是想要更貼近身邊人一點,她緊緊拽着關河的衣袖,“關河,你就沒想過,終有一日,你也會碰到心中所屬的那個人麽?”
“沒有。”關河回答的直接了當,并未察覺到身邊人聽到這話後的情緒變化。越深入禁林,瘴氣越濃密,只憑雲葉萱那點修為已經無法抵擋瘴氣的侵襲,他不得不分化出一部分靈氣幫助雲葉萱,所以在對方突然松了自己衣袖之後不由得輕吼出聲,“抓好我!”
如果雲葉萱離得自己太遠,他怕自己護不住她。
還是修為不夠,關河心想,出去後一定要勤加修行。
只是這個行為會讓雲葉萱産生怎樣的聯想,關河不會去想,他也想不到。
早已對他芳心暗許的少女,在聽到他充斥着關心的話語時,羞澀的貼近他的身子,緊緊的挽住了他的胳膊。
沒想到雲葉萱竟然會做出如此親密舉動,關河有些錯愕,但不知為何,他并未拒絕。
這樣可以更好的保護雲葉萱,關河如是想,他必須要把雲葉萱安全的帶出禁林,到時礙于雲葉萱的身份,她頂多就是被遣回京城,至于自己,不受門規,所有懲罰他都願意承受。
這一夜,一顆名叫愛情的種子在關河內心深處悄悄萌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