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侖山,冬日懸空,雲疏天清,禽鳥飛絕。
梁國國境最高山巅之處,一座座瓊樓沿脈而建,呈流水濺落勢占據一方,遠觀錯落有致近看巍峨嚴峻,乃是聞名天下的修仙界第一大派昆侖派所在之地。
這日的昆侖派不似往日可見随處操練的弟子,亦不見時常自雲端而落或沖上淩霄的修仙人,除卻偶爾三三倆倆的弟子無精打采自山門巡過,嘴中嘟念着時運不濟竟被派來巡守一類的話,仿若一處空當殿宇。
而造成這個現象的原因,便是修仙界十年一度的仙器大會已在昆侖派會武廣場召開,昆侖派靈虛峰代任峰主關河将會成為第一個被挑戰的參賽者。
靛青的長袍無風自動,繡有銀線的月白紋理像是綠湖皺起的粼粼波光,年輕的男子手持镂霜寶劍屹立在賽臺之上,劍眉如鋒,狹眸炯炯,不動不語威嚴之氣已自整個會武廣場彌散開來,一時觀賽臺上嘈雜的竊竊私語聲竟不約而同地消失,只聞寒風在會武廣場的禁制之外哀嚎四起,想要沖破禁制将這會武廣場上所有的生命席卷一空。
“昆侖派靈虛峰代任峰主關河守擂,可有人一戰!”
關河不言,臺下自有昆侖派的弟子為他呼號。
四下一片安靜,就連修仙界能與昆侖派比肩的幾大門派都未做聲。衆人心中皆明白,此番賽制改為車輪戰,越是早登場便越吃虧。這仙器大會本該不許身肩峰主之位的弟子參加,昆侖派眼下無人,關河身為代任峰主之所以能夠出現在賽場上,就是昆侖派以其第一個出場為代價換來的,衆多門派也就默認昆侖派放棄了本次仙器大會,因為沒有人能撐過諸多門派的連環轟炸,尤其是另外幾門中有數名與關河實力相當的修仙弟子。
“昆侖派靈虛峰代任峰主關河守擂,可有人一戰!”
臺下弟子再度高呼,依然未有人應。
關河冷笑,手中翻了個劍花,霜華劍應聲出鞘,劍刃映出高空中那輪寒日,冷光自劍尖流淌瑩動。
“好劍!”
觀臺上,傳來一聲贊嘆。
衆人聞聲望去,只見拍掌誇贊的正是實力可與昆侖派比肩的瓊華派掌門人,在他身側立有一名清瘦弟子,黑衣加身,眼蒙黑罩,腰間別有一把白笛,墜有赤色流蘇,格外顯眼。
“青兒,你便去一試吧。”瓊華派掌門朝那黑衣人道。
被喚作青兒的黑衣人頭微晗,掏出腰側白笛在指尖挽了個花,腳下一踏人已飛至賽臺之上。
關河認得此人,瓊華派掌門座下大弟子郇青,那把白笛喚為銀羽,據說是取祥獸白鳳栖落之林中的青竹所制,于瓊華派建立時便被首任掌門納入手中,此後每換一代持有者,銀羽後墜的赤色流蘇便會多出一根。
論至這代,銀羽不知為何竟選了一個眼盲的弟子,郇青也因此從一介普通弟子升為掌門親傳,身居首席弟子之位。
郇青修為一般,遠不及關河。只是今日的比試,比的二人手中的仙器,若說真有什麽要與仙器持有者有所關聯,那便是他們的體力,催動仙器需要以靈力為根基,靈力越充沛,仙器之力發揮的便越好,這也是為何衆人皆認為此番昆侖派已放棄仙器大會優勝的原因。
關河再厲害,如何能經得住此後的百般挑戰?
随着主持仙器大會的風入松擊響代表比試開始的鼓,會武廣場上再度陷入一陣靜寂中,衆人的目光皆落在了賽臺那二人的身上。
“關河師弟,請。”
郇青聲音悶沉平穩,朝着關河方向一拱手,手中銀羽趁勢直奔關河所在之處!
只聽锵得一聲脆響,銀羽擊在霜華劍柄之上,仙器大會的車輪大戰,這便開始了!
看臺某處,諸多昆侖派弟子正目不轉睛的緊盯賽場上兩把仙器的角逐,唯有一名女弟子一臉無奈不知所措,鼻頭皺起,快要哭了。
小桃幽幽地盯着賽臺上正專心致志比賽的關河,她很想告訴那個人,他們成功了。
放出燕重當日宣稱的花妖未亡寄宿在她身上的謠言,引回不知藏身何地的風流子,這便是當初他們二人一致決定的計劃,為避免引起燕重的懷疑,在放出謠言當日他便召集了弟子嚴斥了此事,不許派中弟子再亂傳。只不過在這個時候,關河越是想要壓住的,在衆多弟子中傳的反而越快,很快就連在山下城鎮中也有了類似花妖俯身昆侖派弟子複仇的版本,自然這也少不了關河暗中的推動。既然他們無力抵抗燕重,那便找來能與燕重一戰的,風流子為了素心狠心至此,若聽到消息定然會趕回與小桃一見。小桃這幾日一直留心附近之人的心聲,在送雲葉萱下山歸來之時感知到風流子就在附近,當時為避免打草驚蛇她與關河并沒多做逗留,風流子既然能找回來,就一定有辦法再上昆侖派。
只是……小桃如何也沒有想到,再次見到風流子會是這幅樣子。
往日風華絕代的玉虛峰峰主不再,站在她面前的,是一個面容完全陌生的昆侖派弟子,身着低階弟子服,若非那一雙熾熱可将人融化的眸子,小桃怎麽也想不到這人會是風流子。
他将手輕放在她的肩頭,顫抖着在她耳畔發出一聲喘息:“素心,是你嗎?”
小桃幾乎是下意識轉身,然後直接撞進了那雙激動不已的黑眸之中。
“你是?”小桃好奇,根據其內心所思來看确實應該是風流子,可這張臉怎麽看怎麽都不像,難道是易容了?
不想她這幅好奇懵懂的模樣,當下便讓風流子确認,這就是他要找的人。
長臂一攬,風流子直接将小桃擁進了懷中。他箍緊雙臂,似乎用盡了力氣,不顧懷中人的掙紮,埋首在小桃肩頭,一聲聲低喃着素心的名字。
小桃這下确定這人肯定就是風流子,因為這副做派太像當年在禁林中看到她時的模樣,霸道強勢,不顧他人感受,十分惹人讨厭!
風流子擁得越緊,小桃掙紮的越厲害,兩人這幅模樣很快就引起了四周弟子的注意,小桃此時又頂着六醜的皮囊,當下就有弟子出手相助,畢竟六醜身份擺在那裏。
只是四周弟子就是全上也非風流子的對手,眼見騷動要起,不想将事情鬧大引人注目,小桃趕忙一擰風流子的胸口,低聲道:“我知道你是誰,想幹什麽,你放開我,咱倆找個沒人的地兒說會兒話!”
風流子聽話的松開了小桃,只是在她脫離了他的懷抱瞬間,又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将五指緊緊握牢,看向小桃目光也盡是火辣,好像四周這群對他虎視眈眈的弟子根本不存在。
“這人與我有些親戚關系……”小桃指指風流子,随意扯了個借口,“我離開一下,你們不必跟來。”
說罷,拽着風流子強行離開。
諸多弟子你瞅我我瞅你,雖心有困惑,但并未跟上小桃,畢竟對于他們這群本沒有資格觀賽的弟子而言,能夠一睹霜華劍的風采才是更重要的。
此時關河剛從觀仙臺上落至賽場,比試還未開始。
小桃扯着風流子在人群中鑽來鑽去,最後尋了一個人員稀疏的角落,甩甩手:“喂,到地方啦,你快放開!”
風流子不說話,握着小桃的手反而更加用力,眸光含了幾分柔意,好似在看一個撒嬌的孩子。
小桃被風流子看得有些發憷,但大敵當前,他們必須得借用風流子的力量,不能太違背他的意思,只好任他握着,反正這也不是她的身子。
“你是怎麽知道是我的?”小桃這一句,變相承認了自己就是素心,當下風流子眸光中便傾盡了更多的溫柔與憐惜,握着小桃的手一拉,再度将防備不足的可人兒拽入懷中。
他一手輕撫着她的臉頰,帶着涼意的手指一一描繪着她的五官,仿佛在撫試一件天下絕無僅有的珍寶。
“……對不起……”
沙啞的聲音不知含納了多少種感情,不知為何,本欲掙脫的小桃在望向那張普通陌生的臉龐時,腦中竟閃現出了風流子的真實模樣,那谪仙般的人兒也正目含柔惜的看着她,滿腔的情意噴薄欲出,化作千言萬語也說不清,只能吐出一句對不起。
風流子說不出,可小桃聽得到。
此時的風流子滿心都是柔情話語,然而小桃只聽到了不斷在重複的兩個詞語——對不起,與我愛你。
他捧着她的雙頰,唇齒輕顫,一句話也說不出,只靜靜相望,好像便能訴盡相思腸。
這下糟糕了……小桃頭大,只不過是感知到了他內心的那些激烈的矛盾情愫,她怎麽就像是被傳染了一般,心底竟也開始酸楚起來,好似真能體會到那本該屬于風流子數十年的思念與懊悔。
這是自她在禁林中誕生以來,從未發生過的事情啊。
一向心無波動的小桃被突然充斥在胸腔的那股莫名情愫騷動的有些煩躁,可不知為何,這具本該無意識的軀體竟像是貪戀風流子懷中的溫暖一般,不再聽從她的指揮,她整個人都僵硬在了原地。
——只需要一會兒……
小桃腦海中忽然響起一個聲音。
——你是……六醜?
——是我。
——你醒了?什麽時候?不好意思啊,占了你身體這麽久……
小桃有些尴尬,這幾日她用着這身體越發習慣,都快忘記這本不是她的了。
——沒有關系,我的封印還沒有解除,此後還需小桃姑娘多加關照。
——沒有解除?那你現在為何能與我對話?
六醜沒有回答小桃,也沒有将身體的控制權還給小桃。雖然小桃無法操縱這具軀體,還是能感覺到,她朝着風流子懷中又蹭緊了些,原本垂落在腰側的雙臂也改作環住了風流子的腰身。
這個家夥難不成……
小桃覺得,這些人的關系真是太複雜了。
大約過了半個刻鐘,小桃只覺身體一沉,身體的控制權重回她的手中。
幾乎是同時,小桃一把推開了本以為得到了回應放松了環制力量的風入松。
風入松眸色一凝,困惑的看向小桃。
小桃兩手一叉腰:“你別再動手動腳,我現在不是你的素心,是這具身體原本的主人,六醜!”
對面的男子眼角一挑,眉色中凝了幾分危險氣息。
“哦?既然如此,你便過來吧。”
“哈?”小桃不解的看着突然就變得有些冷傲的男子。
“怎麽。”即便是換了個模樣,昔日昆侖派玉虛峰峰主的氣派依舊不減,風流子冷冷地看着小桃,“你不肯認我這個師父了麽?”
“……”
小桃嘴角抽搐,她竟然忘了這茬,六醜可是風流子唯一的親傳徒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