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恐相逢是夢中(一)

夷則注視着盛血的盒子,不自覺地攥緊了手心。

懊惱剛才沒有問清楚,若是血燒盡了,該怎樣将她安全喚回?

突然織吾大喊一聲他的名字,驚得他立馬起身上前。

一股鮮血随着他的名字從小姑娘口中流出,她的臉色此時白得無以複加。

織吾猛然睜眼,伸手便緊緊抓着夷則的手腕,渾身止不住的顫抖。

“我回來了,是吧?”

眼裏的恐慌再度刺痛夷則。

“是,你回來了,別怕,我在這。”

夷則将她身上的大氅攏緊,她抓在他手腕的手異常冰涼,他無意識覆上,随即便覺出這并不妥當,縮回手轉而取了塊還帶着熱氣芝麻酥塞到了她另一只手裏。

她捏着芝麻酥,有一陣出神。

片刻後,她縮回自己抓着他的手,低下頭有些歉意道:“抱歉,剛剛失禮了。”

夷則并不關心她是不是失禮,只關心她為何會受着傷回來,将方巾遞過去。

“擦擦嘴邊的血,和我說說發生了什麽事。”

他的聲音本就低沉,語調平靜有序,很是能安撫織吾的情緒。

即便回來了,但她腦海裏卻依舊充斥着剛才的夢,心有餘悸地大口吸着屋內的蓮花香。

若是夷則自己或是他人,他不會覺得兇險,甚至會譏笑這點事都至于怕成這樣。

但,偏偏經歷這事的人是她,那就大為不同了。從夷則的表情可以看得出,他覺得驚險萬分。

“你是說你三姐身邊的男子帶着浮雕白玉扳指,說話陰澀?”

夷則的眸子晦暗不明,她有些不敢說是與否。

“夷則,你……怎麽了?”

“沒怎麽。葛邱氏那邊解決好了嗎?”

她轉頭看了眼榻上的婦人。

“算是好了,不日便會醒。”頓了頓,接着說:“不過,她本就年邁,這一番折騰,想來……也沒幾年了。”

夷則見她太過關懷她人的事,會因她人而欠缺了自己,肅着聲道:“盡人事聽天命。她能有你搭手援救已是幸運,後面的事非你之力了。”

她抿着唇随之颔首。

“我有些餓了,夷則,你餓了嗎?”

這人在別的事上好像情緒一直都變化很快,前一刻的傷懷瞬間轉變了。而這句話語聽在夷則的耳裏,依舊是滿滿的撒嬌。

“餓了。走,我帶你去樓下吃好吃的。”

織吾站起身,瞬時感到天旋地轉,眼前被一片黢黑遮住,仰頭便倒了下去。

夷則走到門邊剛要轉頭喚她,見狀大驚失措,忙一步上前穩穩接住快倒到地板的姑娘。

“織吾!織吾!醒醒!”

他抱着陷入昏迷的姑娘,渾身如浸了寒冰,冷氣四散,一腳将門踢開,“破曉!”

破曉迎着聲而來,見二人這模樣,連忙閃開身:“主子,快把她放到床上。”

十二津在榜的殺手都配有一名随侍,且都能與之互補。正如破曉,她極會看人眼色行事,還有一手好醫術,恰好補了夷則的缺。

不可否認,梅澗眼光歷來毒辣。

織吾的模樣看上去很是不好,餘三娘無措地跟着亂轉,一會兒忙忙這,一會兒摸摸那兒,心裏的不安也不敢問出口。

“你回房去吧,你娘估計快醒了。”

聞言,餘三娘欣喜着跑出門,又被叫住。

“對了,她已救回你娘親,這件事到此結束。”

夷則不想見到等她醒來,還要再為這些她人之事操勞。

“噢,好,好。”對着這個年輕男子,她是打心底裏的害怕。

但還是在夾縫中朝織吾滿是感激和歉意的看了幾眼,顫着聲道:“姑娘她……怎麽樣了?”

“無礙。快去吧。”

她耗心耗力救回來的人,縱使他心有不滿,也只能忍着。

明明傷的是織吾,可夷則卻覺得難受的是自己。

在屋內走來走去,手指按着銀鈴上的蓮花印摩擦不停。

到此時,他已經分不清自己的怪異言行到底是李見寒搞的鬼,還是自己随心而行。

他更說不清對織吾是什麽感情,是點頭共飲之交?還是伸手救命之交?亦或者別的什麽,反正他說不清,也理不清。

“大人,您要不……去吃點兒東西墊墊?”

夷則大人着急擔憂的态勢,不僅讓她無法靜下心診脈,更是讓她心裏泛酸。

“不行。”

“可您這般走動,奴無法診脈。”

“我不動就是。”

他可守信了,說到做到,真的就坐在桌邊靜靜盯着,一動不動。

過了好一會兒,破曉終于站起身,朝他欠身行了一禮,道:“大人,姑娘虧缺過甚,內血虛弱,心脾不交。”

越聽,他臉色越不好,冷冽道:“去抓藥。”

破曉一愣,七裏客棧隔絕,最近的城鎮也有十來裏地,而如今風雪交加,她……

“愣着做什麽?還不去?”

“是。”

*

剛才破曉為織吾診脈時,他清楚看見她手心的血跡,心裏更是不爽。

真是舊傷未愈,平添新傷。

夷則冷着臉替她包紮,瞥見她因為藥粉覆在傷口而疼得皺眉的模樣,冷哼一聲道:“叫你以後還敢瞎幫忙。”

“咚咚咚”

敲門聲較輕,像是怕驚擾了屋內的人。

“何人?”

“公子,是我。”

餘三娘,她母親果然醒來了,只不過她沒有想到為了救她母親會讓織吾傷及至此,便想着來當面和她告別。

夷則眼角抽了抽,按捺着性子,回她:“不必了,她還在休息。令堂既已轉醒,便還是早些回家去吧。”

餘三娘支支吾吾,手裏拽着個極為樸素的荷包。

“好。公子,這些時日我給姑娘縫了個荷包,麻煩您幫我轉交。”

見夷則未作回答,餘三娘便将荷包放置在了門口。

她記得,姑娘與她來七裏客棧時好似同樣囊中羞澀,如今得了她的救命之恩,本無以為報,但人豈能不知恩呢?所以她将身上所有值錢的、不值錢的全數當給了小二,換得一些碎銀報恩,餘下的……今生若有機會她會報,若無,則來世當牛做馬。

織吾醒來已經第二日清晨了,禁閉着的門窗不透外面的一絲寒涼。

她神情恹恹睜開眼,比上次在湖邊要死不活時還黯淡,許久未喝水的嗓子幹澀得緊,每一次吞咽都扯着疼。

夷則側靠在床榻邊,對她的醒來還沒有察覺。

“夷……則”

一開口,聲音沙啞得不行,每一個字都像一把刀在劃拉着嗓子。

夷則迅速轉過身,緊張兮兮地問:“有什麽不舒服嗎?”

他的眼眶泛紅,看上去有些疲乏,像是一夜未眠。

“水。”

“喝慢一點。”夷則擡手護着杯子,那動作似乎是覺得她連杯子都擡不動一般。

她擡眸看着夷則的臉,一時有些內疚:“抱歉,連累了你。”

夷則聞言也只是睨了她一眼,肅聲道:“手遞過來。”

織吾怯怯地看了他幾眼,雖不知道他要做什麽,還是很聽話的将手伸過去。

夷則皺着眉搭在她的脈搏上。

依舊冰涼,依舊軟弱無力。

“你會醫術。”

“算不上會。只是傷多了,淺顯些的便就會了。”

“哦。”

夷則看她一幅無精打采的模樣,頓時心生煩躁。這人好不容易活躍起來,有些活人的生氣了,怎麽一眨眼就又退縮回去了。

但織吾心裏卻是在想:夷則是十二津的人,她雖了解不多,但是定是名聲在外,當時情況緊急她喊出了他的名字,會不會給他帶來什麽麻煩?畢竟此事本就與他無關,若真的被她牽連,那可就罪過太大了。

“你”

“你”

各有心思的兩人同時脫口而出。

織吾“噗嗤”輕笑出聲,“你先說吧。”

“我是想說,餘三娘那件事已經了結了,母子二人便走了,昨日托我向你道謝。”

這倒算得上是在她預料之中,這件事有着超出計劃的麻煩,夷則當時的言行就已經足夠說明了他的不耐。既然葛邱氏已經醒來了,他定是不願讓她二人留下來再添麻煩的。

“嗯。我知道了。”

夷則聽到她的話,劍眉輕挑,撇了撇嘴并未就此事多說什麽,甚至都已經忘記了餘三娘給她的那個荷包,“你要說的又是什麽?”

她看着他手邊的銀鈴,思忖片刻,還是說出了口:“你……這次是辦事途徑蜀道?”

夷則這次的到來很是恰巧,有些事情和思緒萦繞心頭,她還無法完全理清,只能一點點抽絲剝繭。

比如,她的蓮花鈴。

夷則瞬間領悟到她的意思,将銀鈴取下拿在手裏觀摩,片刻後才開口:“織吾,你想問的是它吧?”

被人一眼識破,她遮不住臉上的窘迫,眼珠忙偏向他處。

他這人慣是直來直去的性子,倒是不在意這些彎彎繞繞,“不是途徑。我是特地來找你的。”

銀鈴自己回到夷則身邊這事,也是超出了織吾的認知範圍,她搖着頭給不了夷則一個合理的解釋,族中的書也并沒有記載過這類事件。

最終,她只是歸咎于自己才疏學淺。

“萬物有靈,它既願意跟着你,那便讓它跟着吧。”

她神情有些暗淡,曾經為了李見寒而織的蓮花鈴也留不住,她手裏已經沒有任何一樣李見寒的東西了。

似乎在明示她,她根本留不住那個人。

夷則無法感同身受,只覺得她在庸人自擾。嘆着氣,想開口勸她,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他未經情愛,又如何能去說教他人?

這時,輪到他犯難了。他不否認對這個銀鈴有着莫名的喜歡,但是它……有些吵鬧,他也并不是總有時間去順應銀鈴的意思。

其實,他即便将這些事都說給織吾,她也不見得能解決。若是能的話,應該也不會任由自己心念之物被他人占有,更不會畫地為牢,縮在殼裏任情緒野蠻生長。

這些道理,他都懂,更懂此時的他并無權去插手織吾的選擇。只不過,私心上他希望織吾能好好的,見不得她一幅尋死膩活的樣子。

*

距離破曉去鎮上抓藥已經過去好些個時辰了。

她人還沒回來,等着藥的人便又出了事。

用過午飯後,織吾說困,要回房去午睡。

夷則送她回房,倒也沒多想,只說自己在旁邊的房裏,有事就喊他。自是不會知道她這一覺睡得有多麽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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