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骰子安紅豆
原來的伯都,雖然樣式普通,可那股磅礴的氣勢卻是顯而易見的。
可如今,僅過了月餘,這牌匾便顯現出了破敗。枯枝纏覆,蛛網四挂,先前濃密的山霧也稀薄了不少。
夷則擡眸看了眼站在牌匾上方的寒鴉,有些不言而喻的凋敝被它渲染得十分明顯。
他緊閉着唇,迅速從馬上翻身而下。從牌匾到織吾的那排小屋,倒是和以往一樣,團雲一朵一朵漂浮在湖面上,彼端影影約約的扶桑花開得小心又隐蔽。
二人的心稍稍放了一些,但也僅是一些而已。
畢竟,織吾的能耐他知道的并不多,但是他了解太簇,以那人的性子和手段,若真是發生了什麽,織吾很難從他手底下全身而退。
“大人,您看。”
破曉尋到屋後的平地上,發現幾丈外一灘殷紅,她罕見的不安和緊張,一方是十二津的太簇,一方是夷則大人在乎的人,真鬥起來,她不敢想象結局會如何。
若是太簇出事了,夷則如何向十二津交代?是說那女子動的手?那麽下一個要被處理的人便會是她,那時夷則又該如何自出?
若那姑娘出了事,夷則是舉劍向太簇,還是再度讓自己活得像沒有心的殺人工具?
待她回過神來時,夷則已經蹲在那灘血邊。
表情沒有絲毫起伏,倏而雙眸微微眯起,将手伸向那灘血,快要觸碰到的時候快速收回,嘴角勾起一絲晦暗不明的笑。
“大人。”
“再找,這不是她的血。”
他差點忘記了,織吾根本流不出這麽多的血了。那腳邊的血是何人的,也就明了了。
這倒是令他刮目相看,那麽柔弱的小姑娘,竟能讓太簇吃這麽大的虧。
但是翻遍了屋子裏外,都沒能找到任何人影,就連她幾乎不離身的蓮花燈都沒有在。
正在一籌莫展時,南呂抱着一堆冒着熱氣的東西坐在房頂上,譏笑地喊:“喂!”
“你們怎麽會這麽笨呢?這兒有三間屋,僅拿着那一間搜能搜到什麽!”
夷則一怔,果然關心則亂。只想到她之前嫌棄那兩間屋子破爛,根本不願意進去,卻沒有想過此刻情況不同。
他正打算一腳踢開确實有些不規整的門時,突然想起她之前說的“破門”,便收起了勢,只是用手推開。
這間屋內依舊沒有人,只有一只很大的背簍靠在對着窗的牆邊,背簍邊好似有些不尋常,他走進了看竟是一片片綠色的黏液!
背簍內壁一些地方還蹭上了幾片青白鱗片。
頓時,他想起了夢中的那個又像人又像鳥的怪物,才放下些許的心再一次被高高吊起。經過這三四個月,他已經開始相信夢中所言非虛,即便并不完全真實,但也不會毫無理由。
“給我滾下來找!”
他的聲音浸透寒意,還帶有一絲不穩。随手抽劍一揮,靠在牆邊的背簍便化為了齑粉。背簍一消失,背簍下壓着的一片東西便顯現出來。
是他走時留給她的金葉子。
夷則撿起那片金葉子,看見脈絡上滲着有些清淡的血漬便一把猛然收回自己手裏緊緊拽着。他無從得知發生了一場怎樣的生死争鬥,但心裏就是預感金葉子上的血漬是織吾的。
突然南呂又開始大呼大叫,夷則渾身戾氣起身尋聲出去,卻見到南呂被一只白虎追的上蹿下跳。
“你別過來,別過來,我一出手就會殺了你的!”
“啊啊啊啊啊啊”
“求求你,獸王爺爺”
……
白虎,已經不能叫做白虎了,它渾身斑駁,血跡蹭得到處是,間或裹着泥。它渾身的毛都支棱着,虎嘯聲震耳欲聾,金黃的瞳孔迅速地變化着,不一會兒便顯現出雙瞳。
夷則大驚,忙跑過去。白虎轉瞬便看向他,此時他确定了,白虎的眼變成雙瞳的了。
“夷則,夷則,它不是尋常白虎!它是雙瞳!”
南呂聲音裏的震驚飄在山谷裏,回聲陣陣。見夷則并沒有搭理他,反而神色淡若看着白虎。
“你聽見我的話沒有啊!它是傳說中的邪祟!不能看它的眼睛。”
聽到這話,破曉忙從一旁飛奔過來将夷則撞開,“大人”
她覆在夷則眼上的手顫抖不止,明知僭越但擔憂使然。
夷則站起身将她的手拿下,随手撣去粘在袍子上的碎雪,狀似随意一般問:“你主人呢?”
白虎聽到他的話,一聲吼叫猛地縱起,落在他眼前。憤怒至極卻又強忍的模樣,讓夷則心裏松了口氣。
它的主人應該是沒死,不然誰控制得住它呢。
“邪祟!找死!”
南呂攀在樹上,從腰間摸出一枚銀質回旋镖射向白虎。
夷則忙擡抽劍及時擋住。
“它不是。”
南呂顯然是不信的,但是耐不住夷則擋着,況且自己也不見得真能鬥得過一只邪祟白虎。于是便轉頭和破曉朝後面走去,嘟嘟囔囔報怨不止。
破曉回頭看了一眼在湖邊徘徊的白虎,心中思緒萬千。
突然,夷則輕聲笑了出來,擡腳朝湖裏走去。
“夷則!你瘋啦!要死也不會尋個舒服點兒的死法!”南呂恰好轉頭看見這一幕,心下大驚,一把抓着破曉便朝着夷則跑過去,可還未靠近湖邊,便又被白虎攔住。
攔住他們,而不攔住夷則。
破曉似乎明白了些什麽,退了幾步,對着那白虎試探性地說:“我們不過去,就等着他去救人。”
“救人?湖裏?”
也不知白虎聽沒聽懂,但它确實也沒有再發怒了,只是就那麽守在他二人前方,緊緊盯着他們的一舉一動。
不一會兒,水聲“嘩啦”,夷則抱着一個紅衣姑娘從湖裏跨步而來,湖面上的雲霧瞬間聚集在二人周身。
聽見動靜,反應最快的就是白虎和南呂了。
白虎立馬調轉身子跑到湖邊,安靜又焦急地等待着湖裏的人上岸。
而南呂則是震驚的張大了嘴,看着不可思議的一幕,還時不時拍拍自己的臉。
破曉心知那姑娘本就非同常人,也知有些圍牆自己是翻不過去的了。
夷則上了岸,一把扯過南呂披着的狐裘披風将懷裏的姑娘裹緊,快步走回了織吾的屋子。
轉身迅速有序的安排着衆人的活計。
“南呂,你去燒火燒水,破曉來替她看看。”
南呂再度震驚,指着自己,“我?燒水?”
“不然你去找太簇。”
他幹笑兩聲,“救人要緊,救人要緊。”
待他将水燒好之後回來時,感到一股和煦暖意充滿了整間屋子,讓人很是舒服。
此時夷則不在,他東瞅瞅西望望蹭到了床榻邊,見破曉眉頭緊皺地給小姑娘檢查,他也不敢出聲,就悄摸摸地看看。
這一看,恍然大悟!
心裏喃喃道:難怪夷則這久古怪,還僅是病重慘白臉色的姑娘就已是一幅嬌俏可人模樣了,想來若是康健之後,定也不會差。
破曉不解擡頭看他,他被逮了個正着,尴尬笑笑道:“我出去幫夷則。”
一溜煙便跑了出去。
她只見過這姑娘兩次,還每次都是這般病得快死了的模樣。她确認了數遍,自己沒有診斷錯,的确快死了的脈象,還是奇怪的是她的呼吸卻是微弱而又均勻,和上次一樣,似乎總有什麽力量在吊着她的命。
一刻鐘後,她将被褥掖了掖,長籲一口氣。她治不了,準确說是治不來。
起身朝屋外走去,緊緊将那間屋的門窗閉緊了,不要浪費了夷則大人調用那麽久的春風引才暖那一室的空氣。
夷則見她過來,眼神詢問而至。
她搖了搖頭。
夷則倒也沒說什麽,像是早就料到了一般。
人是救回來了,可是蓋在三人頭頂上的愁雲卻沒有散去。
太簇還是沒有找到,連人影都沒找到。
破曉只覺得眼前好似罩着一層迷霧,撥開這一層還有下一層,無窮無盡。
湖對岸的花在這一夜好似開的更是豔麗,也不再躲躲藏藏讓人覺得是霧裏看花。夷則看過去,只覺得有些怪異,但是也沒有多想。
“我去看看她,你聯系一下鴻雁的人,找太簇的妻子,他一個人帶着兩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況且還受了傷,應該不難發覺蹤跡。”
說話間,他的視線掃過排屋,眸底閃過一絲不明。
他在織吾房內坐到夜幕,今夜算是月朗星稀,南呂就在他正對着的上方房頂。兩人一外一內,沒有言語,配合默契。
夷則要守着那小姑娘,那他便和他一起守好了,反正也閑來無事。
突地“咕嚕”一聲,他緊忙捂着自己的肚子直起身子,看見屋外正踱步而來的白虎。
它眸子已經是尋常的金黃,也不再對他吼叫,懶洋洋瞅了他一眼便走到窗邊趴着了。
他癟癟嘴,肚子又“咕嚕”一聲,縱身而躍,隔着些距離對着白虎道:“你肚子餓了,是吧!行,看在你也是生靈的份上,我去做些吃的給你,這樣我們就好好相處,井水不犯河水。”
走了幾步,他自說自話道:“哦,好的,你吃面。”
白虎擡眸再次瞅了他一眼,嫌棄地“嗤”了一聲。
不得不說,南呂是有些手藝在身的,就這素面他都能煮的有滋有味,更何況還是在伯都這個配料并不見得齊全的地方。
用他自己的話說,他好心腸地給夷則煮了一碗,又好心腸地給白虎煮了一碗,可是白虎不吃,所以他一人吃雙份好了。
兩人的确餓了,悶着頭稀裏嘩啦吃着面。
身後床榻上的姑娘哼唧了一聲,夷則耳朵靈敏,瞬即走過去,輕聲喊:“小九。”
織吾緩緩睜眼,還未待看清眼前人,又閉上了眼,任憑他怎麽喊都不醒了。
他忙抽出手搭脈,顧不得男女有別。
南呂嘴裏還嚼着面,也有些緊張看着二人,突然夷則一下站起身,垂在兩側的手有些顫抖。
“醒了?”
夷則慢慢轉過頭,臉上覆着寒冰。
“她……脈搏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