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骰子安紅豆(四)
夷則的表情實在差。
南呂認識她快十多年了,都沒有見過他這般。他一把丢下筷子,亂嚼了幾下便把口中的面咽了下去,自己也去把了一下那姑娘的脈搏。
夷則沒有診斷錯,也沒有說錯。
她死了。
南呂這夜注定無眠。他心裏對夷則和這姑娘之間的事十分好奇,可也明知眼下并不是合适的時機,所以只能自己瞎捉摸。
愣是給他琢磨出一個感天動地的青梅竹馬故事。
他撇着嘴,一臉心疼的模樣看看夷則,又一臉惋惜的看看床榻上的姑娘。
那個叫“小九”的姑娘也太慘了,這般年紀輕輕,竟被太簇那狗東西殘害了!端的是多大的無辜啊,人家一小姑娘和太簇無冤無仇,僅因為是夷則的小青梅,那狗東西為了自己活命就殺了人家!
太不是人了!
他瞪着眸子,憤憤然捏緊了拳。
走出門,蹲在白虎身邊,一身是膽的也不怕了,“走,我們去替她報仇!”
白虎站起身,繞過他,甚至用尾巴掃了他一眼,進門前滿臉嫌棄看了他一眼。
它輕輕一躍便跳到了織吾身邊,那雙金眸沉沉地注視着被宣判死亡的姑娘。
夷則見狀,一把抓起身邊的劍,渾身的殺意四散。
一人一虎,就這麽對峙着,誰也不讓誰。
南呂讪笑着去拉夷則,悄聲說:“你和它見識幹嘛?那是它主人,還能吃了不成?”
它确實不會吃了她,但是他沒有忘記李見寒是怎麽消失的。
若織吾真如李見寒那般被它帶走,這世間便真的沒有她了。
換言之,他仍心存僥幸,期待着是他和南呂醫術不精,診不出疑難雜症。
“罷了。你們就這麽耗着吧!”
南呂撩起衣擺一屁股坐到中間,嘴上說着随他們的,身體卻擋在中間。
“咚咚咚”
敲門聲響起。
夷則微微轉動了一下頭。
“大人,是我。我打聽回來了。”
太好了,多一個人便多一個救兵。
破曉話音剛落,南呂便沖到門邊一把将她拽來和自己一起坐在中間,朝夷則和白虎分別遞了個眼神。
白虎擡起前爪想把織吾朝裏挪。
“別動!”
白虎瞅了他一眼,并不聽話地做自己想做的事。這一挪動,他才發現,是那兩人離織吾太近了,又都是才從外面進來的。
“傳來的消息是什麽。”
破曉咬了咬下唇,“沒人見到過太簇一家三口出去,只見到進來。”
聞言,夷則眼尾抽了下。
又道:“你替小九看看。”
破曉颔首,可這一看,也并沒有改變什麽,“這怎麽會,她”
“死了,對吧?”
南呂心直口快地脫口而出。
白虎聽到他的話,轉過身子擡起爪子狠推了他一把,發怒地盯着他。
夷則也在這個時候臉色不善的轉過來瞪着他。
他不受力跌坐在地上,狼狽得本欲發火,卻突然驚得張大了嘴,顫着聲:“你你你”
聽過無數的怪力亂神,卻沒有見過一次。如今這一見,差點給自己都吓沒了。
“阿絨”
一個虛弱得只剩氣聲傳來,白虎猛地轉頭,見織吾醒了,它低下頭蹭着她的脖頸。
而另外兩人無一不震驚。
只不過夷則更是偏向驚喜。
織吾極慢地轉動眼珠,看清了屋內的人,最終落在了南呂身上。
他忙站起身,拍了拍灰,讪笑着朝她颔首,又極為自來熟地說道:“小九,我是南呂。你可以和夷則一樣喊我哥哥。”
這話說的頓時激起了千層浪。
夷則猛地一擡腳将他蹬出了門外,破曉也瞪大了眼,心裏直呼:“不可思議!”
這一天,對于夷則來說,定是驚心動魄的一天。
心情的起伏未免也太過大了些,若不是身強力壯,怕是自己都要折壽。
他手足無措地杵在屋內,幾度開口又不知從何說起。
最終還是織吾開了口。
“你怎麽會來?”依舊是氣聲。
可他還未回答,便有人搶了話道去。
“小九,你睡了這麽久定是餓了,哥哥給你煮完粥啊。”
南呂!
若是可以,夷則此刻想将他的舌頭拔出來!
織吾只是笑笑,看得出很是虛弱。
“你身體很虛弱,好好休息。他的手藝不錯,等粥好了,我喊你。”
夷則朝門外走去,突然想起她平日身體不舒服都喜歡點蓮花燈,遂又轉頭問她:“你的蓮花燈呢?我替你點燃它,你會舒服些。”
聽到這話,織吾垂了眸子閃着暗淡。
“丢了。”
夷則一驚,卻也不敢在此刻多問些什麽,只是朝她笑着道:“沒事。若你還想要,我替你尋回或者重做都行,你……好好休息,不要多想什麽。”
她的指甲泛着青色,他心想這是冷出來的,縱使他功力再深厚,也不可能一直用內功供着這一屋的暖意,便忙着去燒了兩個爐子。
南呂悄摸趴在床邊看織吾小口吃着粥。
心裏泛出從未有過的滿足感。
早先他就感覺這小姑娘嬌俏可人,沒想到醒來後竟是這麽軟糯,說話的聲音也是小小的、嬌裏嬌氣的,讓人聽上去就很想把她護在手心疼惜着。
破曉站在竈邊,看見他的動作,心裏長嘆一聲:哎,情感泛濫的南呂大人果然名不虛傳,他小時候便特別喜歡那些小兔子小貓這一類軟萌嬌小的動物,如今竟把目光對準了小九姑娘。
真不知是好,還是不好啊。
猶豫了片刻,她想身為夷則大人的侍女,還是有必要去提示一下南呂大人不能對不該的人有非分之想。
卻見南呂一臉詫異看向她:“破曉~我沒有想到你竟這麽不正經!那麽小的姑娘,我怎麽可能有那種想法啊,一看就知道她比我小數歲呢,我都這麽大方的讓她叫我哥哥了,定是看作妹妹啦。
況且啊,你不覺得她很可憐嗎?,受傷至此也沒個人照顧,若我們不來的話,她怕是死在那湖裏都沒人知道。啧啧啧”
說着話還搖着頭,真擺出一副長輩憐惜小輩的模樣。
再次擡起眼,已經一臉狡黠,竊笑着靠近破曉道:“你看夷則明顯對那姑娘多多少少是有些意思的,若她喚我作哥哥,那夷則不也就是我弟弟了嗎?”
他以為自己捂着嘴笑就能不讓正主知道,卻不防屋內的人耳力過好,背過手朝着窗外的位置彈出什麽。
大氅上的金扣子“咚”地一聲彈到了南呂額頭上,頓時印出一個紅色的凹印,模樣煞是好笑。
“夷則,你居然偷襲!”
可沒人理他,各忙各的事。
夷則将織吾手中的碗接去放到一旁,“好吃嗎?”
她點點頭,笑起來的眼睛完成了上弦月。
可,她根本嘗不出味道來。
夷則想起了她之前的問題,将手伸到火爐上烤着,心有餘悸地開始回憶着訴說。
這一路對他們來說,根本算不得艱險,包括和白虎在湖邊對峙的時候。
但當她聽到白虎對着他們三人發怒時,她還是一臉震驚,随即伸出手梳着白虎的毛,道:“對不住啊,他只是想護我。”
興許是吃過了東西,力氣恢複了些,她思忖片刻,既然夷則三人是為了救她而來,那麽她好像也沒有道理隐瞞太多,況且借宿的那夫婦二人好像就是他說的“太簇”。
鐘阿四夫婦二人住進來的那夜,倒是安然無事。
變故是發生在第二日。
織吾睡得晚,醒來的自然也晚。
她披着那件黑色大氅,睡意還未徹底散去打開房門,卻見鐘阿四一襲水青色華服,握着折扇面朝着湖,聽見她開門的動靜,他便笑着轉過頭。
“姑娘醒了,昨夜睡得可好?”
這人的氣質和昨日判若兩人,眼前的男人聲音依舊溫潤,卻不再是一幅落魄樣,反而像是飽讀詩書的世家公子哥。
織吾謹慎地颔首,朝棚架走去,幾步後停住側過頭問:“你娘子可好些?”
這種客套話,一般人都是答“好多了,勞您記挂。”
可他卻不,他答:“沒有呢,一點兒也沒有。”
看見他舉步走了過來,織吾後退一步,心裏對這人的恐懼越發具象。
“那你們趁早出發,去雲南尋醫士救人吧。”
鐘阿四扇動折扇,笑着不語。直到走到她身前幾步時方停。
“來不及了。姑娘可知,此去雲南需多少時日?”
見織吾不答,他也不在意。
接着說:“蜀道難行,又值寒冬臘月,若我此番攜妻子前去少說兩個月。昨兒個你也見過她的模樣了,病得很嚴重了,對吧”
他的眸光水潤,說起妻子便沒有再噙着笑,但卻又往前邁了一步。
織吾後退半步便抵到了竈臺邊,退無可退。
“你,你要幹什麽?不要再往前來了。”
她餘光搜尋着白虎,目光所及之處卻沒有任何它的蹤影。頓時她的心往下沉了沉,這個鐘阿四明顯不對勁,白虎昨夜吓唬了他,指不定被他引誘到哪個犄角旮旯裏困住了。
聞言,他輕笑一聲,後退出一個安全距離,“姑娘誤會了。只是我見姑娘好像身體……不太好,所以想着我靠近些,姑娘才能聽得清。”
“我沒有聾!你再後退些。”她幾乎是吼出來的。
他挑眉點點頭,照着她說的又後退了幾步。
但那距離,對于一個男子來說根本也算不得上什麽。
織吾趁空隙轉身就跑,伸出去的手就快觸及房門,卻看見盡頭處房門突地打開了,昨夜還因症困在背簍裏虛弱至極的女子走了出來。
頓時,她的手僵在那兒,心跳快得要蹦出來一般。
曾挽雲徹底鳥獸化了。
及地的長裙蓋住了她的身子,臉上覆滿了青白鱗片,昨夜還黑順的長發如今也變得五彩斑斓,手掌也愈發像鳥爪了。
她站定後,朝織吾微微一笑,聲音帶着一絲嬌媚:“世人都說,你會織夢解惑,如今我有一惑,勞請你幫我解一解。”
一瞬間,織吾只覺頭皮發麻!
那個噩夢的場景全部席卷而來,她慌忙着推開門,“我不會!”,極快速地将門窗緊縮。
只聽見門外曾挽雲捂着嘴笑得陰邪,踏步而來的聲音也十分響,一步一步像是踏在她耳邊一樣。
昨夜原來都是這二人的僞裝,是她爛好心泛濫,掉以輕心了。
她并不怕死,只是如今還有未完的事和滿心的遺憾,還沒有見到李見寒,她怎麽可以這會兒就死?
更何況,還是以令她恐懼的方式死去。
醒來後的沖擊太過猛烈,小姑娘一時間有些受不住,更是手足無措。後背緊緊抵着牆,眼淚控制不住地往下掉。
“咚咚”
兩聲敲門聲讓她恐懼更甚。
“噢?你不會嗎?可,你不是皖南織家第九女,織吾嗎?”不用看也知道,鐘阿四如今臉上的笑是什麽樣子。
織吾緊緊攥着大氅兜帽挂着的金墜子,門外夫婦二人的笑聲,一陰一陽,配合起來怪異非常心裏真是怕極了。
“那個,夷則藏起來織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