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
程芷臉上僞裝的妝容已經卸掉，清秀的俏臉上寫滿難受，細眉緊蹙，呼吸沉沉，她眼皮下的眼珠子轉動，顯然睡得并不安穩。
崔嘉慕站起身子，沒想到床榻發出嘎吱聲吵醒了程芷。
程芷撐開沉重的雙眼看去，眸中漾着水光。
崔嘉慕低聲道：“抱歉吵醒你了，大夫說你是染了風寒。”
程芷閉了閉眼，聲音沙啞：“都怪你咒我……頭好痛。”
崔嘉慕語塞，垂下眼內疚道：“抱歉。”
程芷瞥他一眼，氣若游絲地說：“你那是什麽表情？我只是風寒，不是快死了。收起你那副要哭的表情，看得我的頭更痛了。”
崔嘉慕好氣又好笑：“別以為你是病人就能胡亂污蔑我，我何時露出這種表情了？”
“快出去，你這個登徒子一直賴着不走，該不會是想觀瞻本小姐的秀美睡容吧？”程芷将被子向上扯過頭頂只露出一雙水眸，“下流。”
被程芷一通打岔，本來崔嘉慕心頭沉甸甸的，此時也只剩下了哭笑不得。
“程大小姐還是早日換下這副病容再說吧。”
“竟敢拐着彎兒說本小姐難看，哼，等我好了，你……”程芷實在沒有精力與崔嘉慕閑扯，狠話來不及放完，她再度沉沉地阖上眼陷入昏睡。
崔嘉慕放輕動作走出去，不忘輕輕阖上房門，屋子裏一時間只剩下了程芷安靜的呼吸聲。
在程芷卧榻養病的日子裏，清苑縣悄然入冬了。
大夫再度來到程芷屋子中，手指搭上程芷的脈搏靜了片刻，仔細觀察程芷臉色後，露出一個寬慰的微笑：“姑娘已經可以不用拘在屋子中了，适時出去透透氣恢複得更快些。”
程芷雙眼亮晶晶的，恨不得立刻插上翅膀飛出去翺翔一圈：“多謝大夫。”
送走大夫後，程芷就迫不及待地走出屋子站在院子中，深深吸了口氣，神清氣爽。
崔嘉慕不贊同地跟出來：“雖然大夫說了你可以出去透氣，但你至少穿得厚實一些。天氣冷了，你可別又倒下了。”
程芷輕盈地轉身，雙手負在身後，朝崔嘉慕笑得促狹：“我發現你越來越像我娘了。”
崔嘉慕氣結：“得，我好意關心還要被嫌管得多，你可真是狼心狗肺。”
“我可沒這麽說。”程芷臉不紅心不跳地攤手撇清。
一片白色的東西降落在她的眉上沁着涼意，須臾化作了水滴。
程芷怔了怔，擡頭仰望白茫茫的天空，空中洋洋灑灑地飛舞着柳絮般的雪，她伸出手去接。
“下雪了……”
她正愣神時，頭上罩下一件寬大的外袍，她将外袍扯下帶得發絲淩亂，側臉望去正要發作，崔嘉慕卻站在她身側雙手環胸，表情沒好氣。
“像你娘就像吧，免得某人又要着涼吃苦頭。”
程芷抿了抿唇，眼底的笑意藏不住，她大人有大量，原諒他弄亂自己的發髻了。
……
崔嘉慕在二堂中處理公務，針對清苑縣毫無節制壓榨佃戶的租佃制度拟了一份新的文書出來。
程芷站在窗邊盯着外頭的雪，才過去短短一個時辰，雪就已經積起來了，光禿禿的土地被潔白覆蓋，她呼出一口白霧，輕輕揉了揉因為站在窗邊而被掃進來的冷風吹得冰涼的臉頰。
“按理來說南方氣候溫暖，今年卻出人意料下起大雪，恐怕清苑縣的百姓們都沒有防備吧，會不會有人正在受凍？”
崔嘉慕一心二用，一邊聽着程芷的話，一邊筆下不停：“不必擔心，在你養病期間，我就已經吩咐人多備些幹柴、新被和糧食了，這幾日我也在街市上都安排了人手派發物資。”
程芷微驚，浮誇地稱贊：“崔大人料事如神！”
崔嘉慕斜了程芷一眼，對程芷毫無誠意的贊美不置可否。
“你怎麽知道會下雪？”程芷走到桌案前俯身好奇地追問。
崔嘉慕揮筆一勾正好寫完最後一個字，他慢條斯理地收起筆，好整以暇地撿起紙張反複确認寫下的條文有無疏漏，但就是壞心思地不回答程芷的疑惑。
程芷撇撇嘴，直起身子雙手抱胸，不屑道：“哼，不說就不說，本小姐也不屑知道。”
崔嘉慕低垂着眼，唇角揚起一個忍俊不禁的弧度。
“告訴你也無妨。我自然不知道會下雪，畢竟我不是神算，我只是未雨綢缪罷了。去街上看看？”
說完也不等程芷點頭，崔嘉慕起身從桌案後面走出來，取下狐皮大氅朝程芷抛去，程芷伸手接住。
程芷看看挂在手臂上的大氅，又看了看崔嘉慕，忍不住開口道：“你把它給了我，那你披什麽？”
崔嘉慕戲谑地說：“我可不像某位小姐身子嬌弱，風一吹就倒了。”
程芷咬牙，恨恨地将大氅給自己披上：“有本事你到了外頭之後別說冷。”
二人沒坐馬車，選擇徒步。
兩把傘并排同行，不一會兒傘面上就開出了朵朵白梅，白梅轉瞬化作雪水順着傘面的坡度墜落。
天氣寒冷，許多百姓都窩在屋子裏暖手，故而街上人煙稀少。
偶爾迎面遇上的匆匆走過的行人抱着一床幹淨的新被或是提着一袋糧食，他們看清傘下崔嘉慕的臉後，都發自內心地露出一個淳樸又感激的笑容，尊敬地對崔嘉慕道一聲“大人”。
“看來在我養病的這段日子裏，崔大人做了許多利民之事啊，如此得民心。”
崔嘉慕挺直脊背，輕揚下巴，面露得色。
刺骨的寒風吹過，程芷将小臉往毛茸茸的狐皮大氅裏藏了藏狐疑地打量崔嘉慕的神情，猜道：“你喊上我出來，該不會是想向我炫耀一通你近日的為官成果吧？”
說着就聽見不遠處人聲喧嘩，她擡眸瞧去。
一個粗糙的布蓬下，幾名衙差身前擺着糧食、幹柴和新被，他們前面列起三隊長龍，前頭有人滿懷感激地抱着物品離去，隊末又有人縮着脖子排上。
“領過東西的都到我這邊登記！別打着重複領的心思再來排隊。牢房裏可還有空房！”
程芷聽見手上舉着名冊的衙差揚聲吆喝，她忽然道：“不是說縣衙庫房沒有銀錢了嗎？那這些……”
“這都是崔大人自掏腰包，都給我好好記在心裏！”
有衙差回答了程芷的疑問。
程芷訝異地看向崔嘉慕，崔嘉慕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倒是不好意思起來了。
“不是讓你來聽這個的，本來是想讓你來看看這些走關系進來的衙差們。”
程芷再度看去，衙差們一個個賣力得很。
“你給他們下迷藥了？！”
崔嘉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