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
怔怔地望着手機上兩條新鮮出爐的簡訊, 降谷零愣神了好一陣,一直到宿醉過後的不适感襲上腦門,這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
“……又請假了?啧。”
無奈地揉了揉眉心, 降谷零小聲嘀咕。
“誰家老師像他這樣子、一個學期請好幾次假的啊……下次教評考察不合格的話,他該不會被學校清退吧?”
抹了把臉,勉強清醒了一些的降谷零嘆氣:“總覺得, 萩原之前編撰的‘下海’傳言, 也不一定會一直只是一則傳言呢……”
“……”
“算了。”
撐着脹痛不已的額頭慢吞吞地坐下, 降谷零閉了閉眼,等到腦海中眩暈感稍微褪去些許後, 這才拿起手機,打開了通訊錄。
他試着給簡訊的發信人撥去電話,但得到的,卻只有手機裏冷冰冰的機械音。
“對不起,您呼叫的號碼暫時無法接通, 請在‘哔’聲後留言。哔——”
“……”
“……”
沉默片刻, 降谷零認真組織了一下語言, 輕聲道:“簡訊我收到了……那就麻煩秦老師照顧好菜菜子了。還有, 昨天生日過得很開心,祝你這次出差工作順利……早安。”
嘟嘟——
兩聲忙音過後,通話自動挂斷。
降谷零看了一眼時間。
早上五點。
——今天,好像起得有些格外的早啊……
這樣想着, 他抱着被子呆坐在床上, 努力醞釀了一陣、發現依舊沒什麽睡意之後, 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額頭, 随即起床洗漱。
家裏冷不丁少了一大一小,本就不大的空間, 忽然之間就顯得格外空蕩寂寞了起來。
視線在客廳裏某人亂丢的西裝外套、襯衣還有領帶之上一掃而過,降谷零嘆了口氣,走上前,認命地動手将其通通收拾了起來。
“——西裝要送去幹洗,襯衣最好手洗、晾幹之後還要熨平,領帶……領帶……領帶收納盒放哪了?到處都沒找到啊……啧,一點收拾都沒有的邋遢大人。”
趁着對方不在,降谷零站在道德的制高點,暗戳戳譴責了一頓某個生活習慣相當糟糕的監護人。
等到将作業還沒來得及收拾的碗筷垃圾全部清理幹淨之後,降谷零擡頭看了眼時間——七點過了。
這個點,他也該去學校準備早課了。
從書桌上翻出兩本上課要用的專業書,降谷零跨出家門,臨走時原本打算将房門反鎖,但回想起某人來無影去無蹤、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神神秘秘地悄悄回家的性格,到底還是沒有挂鎖,只簡單合上了宅院的大門。
路過庭院時,他眼角的餘光,從地上多出的一個大坑上一掠而過。
“出差……還得帶着櫻花樹一起嗎?”
半蹲在坑前,降谷零有些摸不着頭腦地小聲嘀咕:“那麽大一顆樹,到底是怎麽在不發出噪音把我吵醒的情況下挖出來的啊……”
“等等。”
忽然意識到了某種可能,降谷零眯起眼:“如果說秦老師其實也是妖怪的話,那這株神秘失蹤櫻花樹,是不是也可能是妖怪變的?”
所以說,現在的情況是……
——櫻花樹自己把樹根拔起來,連夜跑路了??
腦海之中逐漸勾勒出一株櫻花樹賣力地輪着自己的樹根、在淩晨的米花町大街上“pia噠pia噠”一路狂奔的畫面,降谷零沉默一陣,被這鬼畜至極的畫面給成功逗笑了。
他仔細端詳了一陣坑底。
“走的還挺急,根都扯斷了這麽多……該不會是和秦老師吵架或者打架鬧不愉快了,所以才氣的連夜搬家的吧?”
腦海中浮現出許許多多奇怪的畫面,半晌之後降谷零搖了搖頭,将強行将思緒拉回眼下,拿出手帕擦了擦指尖沾染到的濕潤泥土。
“等放學回來之後,先把這個坑給填——”
“?”
他愣了一下,低頭仔細去看手帕。
“這泥……怎麽是紅色的?”
他低頭,伸出食指又撥弄了一下另一塊土坷垃。
“這塊泥土也泥濘結塊了。裏面是……沒有顏色?是雨水弄濕的嗎?”撚了撚指尖,降谷零又端詳了一陣,最後把濕濘的泥塊掰碎了、攤開在自己随身攜帶的手帕上。
手帕用了很多年,在不斷的滌洗之下,原本彩色的面料都已經大片大片掉色,整體呈現出一種褪色的白。
在這張無限近似于純白的手帕上,降谷零很輕易地就辨認出,那些将泥土弄濕結塊的液體,呈現出一種淺淺的金色。
“是顏料嗎……?”
他湊近鼻尖聞了聞,然而除了手帕本身自帶的洗衣液的淺淡香氣外,就再沒別的異常氣息了。
“唔……”
百思不得其解。
降谷零琢磨了半天,想着總不可能是有人半夜翻進自己家庭院,不偷不搶,只為了把洗過沾着顏料的筆的水,潑進自家院子裏吧?
應該……
不會有人這麽無聊吧?
降谷零這邊正尋思着呢,院牆之外,忽然就傳來一道熟悉的呼喚聲。
“zero,起來了嗎?上課要遲到了哦——”
迅速回過神,降谷零将手指上的泥漬擦幹淨,站起身,拎着書包快跑兩步,搶出了院門:“——起來了!hiro早安!”
諸伏景光笑着答應了一聲。
望着幼馴染随手将門關上的動作,諸伏景光臉上表情一頓,轉眸看了一眼門內:“秦老師不一起嗎?今早是我們班的課哎。”
“秦老師請假了,不知道是趁夜還是今天起了個大早走的……總之我起床的時候就沒見他人了。”
諸伏景光聞言有些意外:“這麽急啊,秦老師沒說因為什麽事嗎?”
“沒。”
降谷零搖頭,将自己的手機遞給幼馴染:“你看吧,這是我今天早上收到的簡訊。”
諸伏景光接了過去。
看完之後,他将手機還給降谷零,兩人一起并肩往學校走:“既然秦老師都這麽說了,那應zero也就不必太過擔心了。放心吧,秦老師心裏有數的。”
降谷零半月眼,一時沒忍住,吐槽:“有數歸有數,但他不靠譜的時候還少嗎?像是他那種新時代好好先生、不管提什麽過分的要求都不會拒絕的性格,真的很難讓人不去擔心啊。”
“……”
這話諸伏景光可沒法接。
他想了想,望着前方近在咫尺的教學樓,最後只能勉強安慰道:“秦老師大多數時候還是很可靠的。而且,秦老師也不是對所有人都不拒絕的,對外人和對我們的态度,其實還是有差別的。”
降谷零嘆了口氣:“希望吧。”
進入教室,降谷零簡單和同班同學說明了一下秦老師請假的情況,等到上課鈴響、新來的代課老師走上講臺之後,他便收斂了思緒,将注意力重新聚焦到了教室前端的課件投屏上。
——————
春華易逝,夏末秋來。
秦知也這次請的假,似乎格外的長,一直到秋天的尾巴都快抓不住了,還依舊沒有任何音訊。
降谷零沒說什麽,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他情緒一天比一天低落,整個人也一天比一天沉默。
萩原研二幾次想勸,卻又不知道從何說起,到最後,也只能幹巴巴地吐出一句“秦老師前幾天不是給小諸伏寄了禮物回來嗎?至少說明他現在狀态很好,沒有出現什麽意外”。
是的。
禮物。
諸伏景光原本以為對方這次請的長假,會錯過自己的成年禮,但沒想到,在生日的當天早上,租住的公寓大門就被宅急送的配送人員重重敲響。
“——請問‘貓貓警官’在家嗎?這裏有一份您的宅急送、需要您本人開門簽收一下!”
貓貓警官……?
滿心疑惑地,休息日大清早被攪擾了清夢的諸伏景光整理好衣物,很快打開了門。
“确定沒送錯地方嗎?”他向對方确認。
宅急送的工作人員顯然有些疑惑。他看了一眼手裏宅急送上寫着的地址,又看了看諸伏景光租住公寓的門牌號,很肯定地點頭:“沒找錯,包裹的收件地址的确寫的是這裏。”
諸伏景光愣了愣,很禮貌地沖對方道了聲謝,接過包裹,在單子上一筆一劃簽下自己的名字:“好了,辛苦您了——說起來,您知道這份包裹的寄件人是誰嗎?”
配送員回憶了一下:“他沒說自己的姓名呢。我只知道這個包裹寄件人,是一位身材高高大大的、額頭前面留着一小縷奇怪劉海的先生。”
“這樣啊……”
目送配送員下樓,諸伏景光關上房門,就在玄關邊拆開了這份包裹。
包裹很輕,拆開外層的硬質紙板包裝之後,便露出了一只相當精致的巴掌大小的木質禮盒。
禮盒最上面,龍飛鳳舞地寫着一行大字。
【致這個家唯一欽定飼養員——諸伏景光收】
看來的确沒有寄錯。
小心翼翼地拆開木質禮盒,入目的,是一只躺在黑絲絨布上,造型古樸、線條流暢的深藍色鋼筆。
取出鋼筆,諸伏景光在盒子的底部,翻出了一張小小的賀卡。
賀卡上的字跡雖然有些龍飛鳳舞的,但至少字體結構沒出錯,比劃也端端正正的,一看就不是某位書法短板的教師親自出品的,想來是考慮到美觀,所以專門找人代筆的。
腦海之中略顯冒犯的念頭一閃即逝,諸伏景光展開賀卡。
【槍法好的警察需要一把好槍為伴,同理,成績好的小崽也需要一支好鋼筆才配得上呢~U·ω·U】
【很久以前就覺得,像景光這樣細致溫柔的性格,應該很擅長文書之類對耐心要求更高的工作——如果決定好了要去當警察的話,或許也可以考慮一下文職崗?我不是很會挑禮物,考慮到實用性,景光的成年禮物,我最終擅作主張買了這支鋼筆,希望你不會讨厭它。——全世界最最帥氣的秦老師】
……
……
“——所以,你覺得這份禮物,是外出出差的秦老師親自寄給你的嗎,小諸伏?”
諸伏景光“嗯”了一聲,帶着薄繭的指腹一下又一下摩挲着鋼筆上的紋路——看得出來,他實在是很喜歡這份心意滿滿的生日禮物。
看了一眼木質禮盒上的品牌名,萩原研二有些驚訝:“嚯,派克首席系列……這個牌子的鋼筆可不便宜啊,秦老師還真大方。”
降谷零沒說話,倒是一邊的松田陣平壞笑着拐了拐幼馴染:“這會兒怎麽不說人家工作不穩定下海陪酒了?”
“QAQ我不是故意的嘛……那會兒只是喝多了……總而言之快把這件事給忘掉!以後誰也不許在秦老師面前再提!!”
松田陣平哼笑一聲,沒搭理心虛到變形的某人,轉而看向一邊沉默着、一直沒有說話的降谷零:“喂,降谷,你怎麽說?”
單薄的眼皮微微顫動了兩下,降谷零轉過眸子,将目光從手裏的賀卡上收回,微微搖頭,嗓音有些沉。
“……不是他。”
諸伏景光擡起眼,有些疑惑地看向降谷零:“什麽?”
“這個禮物,應該不是秦老師親自挑的。賀卡的口吻和字跡,看上去也不像是他的手筆。”
将賀卡還給諸伏景光,降谷零撥了撥自己面前的蛋糕,興致看上去明顯不太高:“一起生活了十幾年,你真正喜歡什麽,秦老師應該還是知道的,他不可能會送這樣的禮物給你……應該是被什麽事絆住腳了、實在抽不出時間親自挑選,最後為了不錯過你的生日,不得不拜托朋友或者同事之類的幫忙挑選寄送的吧。”
“總之,雖然不是親自送的,但秦老師沒有忘記你的生日是真的,這份心意也是真的,hiro,你……”
諸伏景光沉默了一下,點了點頭:“大概猜到了。我沒有不開心。恰恰相反,能在今天收到一份這樣的禮物,我真的很高興。”
“嗯。”
“zero呢?”
“……?”
微微偏轉過頭,諸伏景光望向垂着眼、有一搭沒一搭翻動着烤鍋上肉片的幼馴染:“總感覺zero最近的情緒,似乎有些不太好的樣子——是因為秦老師出差太久、到現在還沒回來的事嗎?”
降谷零翻了一下黑椒五花,确認烤熟之後,把它們撥進了一旁準備好的熟食盤裏,推向幾個小夥伴:“差不多吧。”
萩原研二和松田陣平就這幾塊烤五花的歸宿小小地掐了一架,最終以微弱的優勢,率先将其夾進了自己的盤子裏。
一邊被燙的“嘶哈嘶哈”吐着舌頭,萩原研二一邊快速嚼嚼嚼,聲音因為吃痛而顯得有些含糊:“想念他了嗎?唔……要不要給秦老師打個電話什麽的?”
降谷零沉默着搖了搖頭。
“打了,一直沒人接。”
“這樣啊……”
“噸噸噸”給自己灌了一大口店裏免費提供玄米茶,萩原研二順了順氣,這才繼續道:“那,小降谷有秦老師的親友之類的聯系方式嗎?試着聯系他們問問情況呢?”
“……沒有。”
“是他沒有親友,還是你沒有他親友的電話號碼?”松田陣平揚起眉梢,漆黑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降谷零的臉。
降谷零沒說話,只是端起自己的那杯茶,輕輕抿了一口。
良久之後,他忽然低聲說。
“不只是因為這件事……”
他微垂着眸子,淺金色的碎發松散地搭在眉眼之間,将他眼底那些晦澀湧動的神色,全部隐藏在了陰影之下。
“發現自己一直以來都生活在謊言裏,就算那是善意的謊言,多多少少……”
“——應該也還是會生氣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