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7章 。
噠……
噠……
輕快靈巧的腳步聲, 在幽長狹窄的游廊中回響。
“好孩子、好孩子,在哪裏呢?……”
“快出來吧……”
“這裏已經安全了哦……”
溫柔空靈的女聲,伴随着腳步一起, 一點一點,向着廊道最深處蔓延而去。
蜷縮在兩側囚籠深處的游女們瑟瑟發抖。
來人聽到動靜,轉動目光, 眼神只是在這群狼狽不堪的少女身上一掃而過, 狐貍的臉上, 很快就浮現出一抹嫌惡。
“不是你們。”
狐面女人神經質地喃喃。
“我要找的,不是你們啊……”
詭異的腳步聲還在繼續向前。
噠……
噠……
空氣中的濕度不斷增加, 到了後來,女人拖在身後的九條血紅色狐尾,甚至都被潮濕的空氣全部浸潤,皮毛變成一绺一绺,濕噠噠地黏在皮膚上, 來帶一種詭異的觸感。
從年齡達到接客标準開始, 這些沒能晉升為花魁的游女們, 便會被游廊的老板鎖進廊道兩側的木質囚籠裏。
她們像是被關進鳥籠的金絲雀, 任憑每一個進入這裏的客人肆無忌憚地狎昵、挑選。
她們沒有自由,更談不上人格與尊嚴。
在這裏,她們是客人們挑選的貨物,是為老板牟利的工具。
逼仄的空間、惡劣的環境, 讓置身于此的游女們或多或少患了病, 可她們沒錢治療, 老板更不會花錢給自己的工具治療。
美人如花, 紅顏薄命。
年輕的女孩子一茬一茬被送進這個煉獄,在這裏熬上幾年後, 又一茬接一茬地生病、倒下。
走的人永遠地走了,進來的讓還在源源不斷被送進來,而活下來的人……僥幸活下來的人,還在經歷無休止的噩夢,至死方休。
無窮無盡的痛苦與厄難,像是沼澤泥潭,一點點順着腳底往上爬,慢慢地、慢慢地淹沒了這裏困拘着的鮮妍生命……
于是,絕望開始滋長。
青川居酒屋存在的年限并不長。
但,很巧合的是,這間居酒屋選建的地址,在很久很久以前,也曾是一家冤魂無數的游廊舊址。
痛苦和絕望漚出的怪物,在這裏繁衍生息。
在源源不斷的負面情緒投喂下,千百年間,這處狹小的游廊裏誕生出的怨氣巨蟒,實力早已經突破了大型異常的标準。
——它是災厄。
千百年的演變中,它是正在朝傳說中八歧大蛇不斷蛻變的,人間災厄的具象化。
此時此刻。
這頭已經生出7個蛇頭的怪物,正把痛失佳肴後憤怒的目光,死死鎖定在那個不斷朝廊道深處踱來的狐頭女人身上。
猩紅的蛇信一吞一吐。
于此間煉獄蟄伏了千百年的巨蟒悄無聲息游動起來,碩大的身軀在黑暗中靈巧無比,像是進入捕食狀态的蛇類一般,一點一點,不動聲色地逼近入侵者。
“……”
羽衣狐的耳尖忽然神經質的跳動了一下。
狐貍敏銳的感知讓她隐隐察覺,黑暗之中,好像有什麽東西,正在緩慢靠近自己。
漆黑的廊道伸手不見五指。
只短暫猶豫了一瞬間,很快,羽衣狐便做出決定,九尾一抖,從尾巴裏抖落出一塊雪白色的幹癟皮毛碎片。
那是……
捏着皮毛碎片,羽衣狐尖長的狐吻張開,下一秒,就将那塊看上去早已風幹不知多少年的皮毛碎片,一口吞進了自己的嘴裏。
沒有咀嚼。
沒有吞咽。
白色皮毛甫一入口,便湧出大量純淨深厚的靈力,源源不斷灌入羽衣狐的體內,自動修複傷勢的同時,也将皮毛中蘊含的特殊力量,一并帶入了羽衣狐的體內。
呼……
呼呼……
一開始,只是一簇微微閃爍的亮點。
很快,随着越來越多的力量從白色皮毛中溢出、湧入羽衣狐的體內,羽衣狐的眸子越來越亮、越來越亮。
直到最後。
雙目亮得驚人,羽衣狐狐吻一張,下一秒,竟然噴吐出了與秦近乎一模一樣的赤金色狐火!
呼呼呼——!!!
羽衣狐吐出的狐火迎風暴漲,眨眼間,赤金色的亮光便将整個廊道都徹底點亮。
黑暗退散。
這條長年累月置身于黑暗環抱中的游廊,第一次,迎來了光明。
狐火跳躍,明明暗暗的火光,把一切陰影都照得雪亮。
借着狐火的照明,羽衣狐幾乎是在室內恢複光亮的第一時間,就發現了潛伏到距離自己不足十米近前的七頭巨蟒。
“……”
“……”
目光交彙。
下一秒,落針可聞的死寂游廊裏,便陡然爆發出一陣極其恐怖的力量對沖。
轟——!!!
轟隆隆——!!!!
一瞬間!
天雷勾地火!
不知是誰先動的手,總之,當腐朽的木質囚籠被能量匹練狠狠轟開之後,漫天灰塵裏,一狐一蛇眨眼間便纏鬥到了一起。
在感知到羽衣狐闖入自己領地之後,怨氣凝成的巨蟒那簡單的大腦,便自動将其與先前搶走自己食物的雷獸歸為一類,記恨對方擅闖自己領地的同時,還怨恨對方蛇口奪食。
新仇舊恨加在一起,巨蟒那致命的的毒牙和吐息,幾乎像是不要錢一般狠狠灑向羽衣狐。
“嘶——!”
“嘶嘶——!!!”
蛇類陰冷的嘶吼,伴随暴風般落下的攻擊一起,狠狠砸向了眼前這個狐頭人身的怪胎身上。
羽衣狐吃痛,本就因為找尋不到那個消失的人質少女的情緒,立刻也被巨蟒蠻不講理的進攻點燃了。
“滾——!”
她厲聲呵斥。
然而無用。
蛇類記仇的天性讓巨蟒依舊不依不饒,七雙眼珠死死凝視着羽衣狐,鋪天蓋地的攻擊毫無保留地傾斜向羽衣狐的方向。
羽衣狐徹底暴怒。
九條細長靈活的狐尾頃刻間鋪展而出,失去武器的羽衣狐,将如同銳器一般的尾巴尖端舞得虎虎生風,每一次落下,還粘着鮮血的狐尾尾尖都毫不留情地狠狠紮向巨蟒的七寸。
“嘶嘶——!!”
“吼——!!”
兩尊龐然大物的互搏,眨眼間,便将整個游廊拆的七零八落、破洞百出。
囚籠迅速崩潰。
牆壁逐漸皲裂。
出于守護平民的本能,魔魅流在兩頭大妖鏖戰的餘波襲至身前的時候,下意識上前一步,将那些瑟瑟發抖的游女擋在了自己身後。
消失的雷獸不知何時再度出現。
布滿電弧的身軀抵擋在一群游女的身前,雷獸和魔魅流一起,用自己的肩膀,撐起了這片即将坍塌的牆角。
正在魔魅流努力撐開逃生通道、試圖讓身後衆人沿着自己開辟的通道離開戰場之際……
猝不及防地,他的手腕,被一抹滾燙的溫度握住了。
條件反射地一甩手,魔魅流猛然擡頭,有些意外地,看見那個奇怪的人質少女不知從哪鑽了出來,站到了自己的面前。
人質少女此刻的臉上,早已看不見任何柔弱或者惶恐。
她有些無奈地看着魔魅流,目光穿過魔魅流的肩膀,望向蜷縮在對方身後瑟瑟發抖的游女人群。
“——你想要救她們嗎?”
人質少女輕聲問。
語氣軟軟的,比起人類,聽上去更像是狐貍的低語。
魔魅流本能感覺到一絲不對勁。
沉默地堅守在原地,魔魅流沒有給人質少女讓路,依舊擋在對方和游女們之間,像一堵結實的牆,也不知是在保護誰。
見此情形,人質少女似乎覺得有些好笑,歪了歪頭,語氣輕柔:“你救不了她們的。”
她說。
“在很多很多年以前,她們,就已經死去了呀。”
“……”
魔魅流睜大了眼。
“還沒感覺到不對勁嗎,陰陽師?”少女一指對方身後的游女們,“供養巨蟒的負面力量,都是從她們身上湧出來的啊。”
魔魅流:“……”
魔魅流:“…………”
陰陽師青年似乎陷入了某種混亂。
人質少女見狀,也沒繼續苛責,只輕輕嘆了口氣:“也對,這座游廊裏的陰氣和詛咒氣息太濃郁了,你們這些陰陽師分辨不出來源,也是情有可原的。”
——為什麽巨蟒不會攻擊這些游女少女?
——為什麽所有人都在京都府警察們的疏散下離開了這條即将淪為戰場的「花見小路」,只有這些游女少女仿佛被人故意落下一般,成群結隊停留在游廊裏,不求救,也不逃跑?
一切答案,在人質少女被對方捂住嘴、一把拖進囚籠裏的瞬間,就已然明了了。
魔魅流的神色微微變化。
他沉默着,遲疑着,緩緩轉身,看向自己身後,那群剛剛還被吓得花容失色的游女少女們。
少女們臉上的驚恐,不知何時,已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人群鴉雀無聲,站在所有游女最前方的那人,正是将人質少女拖進木質囚籠的游女少女。
它看向人質少女,臉上,同情、惡毒、憐愛、嫉恨交相閃爍,速度極快,像一個瀕臨報廢的,壞掉的人偶。
片刻後。
“……我讨厭你。”
它說。
人質少女沒說話,身姿一動、鑽過魔魅流的阻攔,擡起手臂,不顧對方的抵抗與怨毒眼神,輕輕地,将她擁入了懷中。
“嗯。”
人質少女的聲音很輕、很柔,像是生怕驚飛一只停在鼻梁上的蝴蝶。
她看着它,眼神柔和,語氣卻堅定。
“——你的怨恨、你的不甘、你的絕望……把讓你痛苦的所有的一切,通通都交給我,好不好?”
“你……”
游女少女呆住了。
人質少女微微低頭,将自己的額頭抵在對方額前:“把你的力量借給我,作為報酬,我會為你們,将這埋葬了你們一生的,罪惡且不堪的一切,全部鏟平,好不好?”
游女少女漆黑幽深的瞳孔裏,逐漸彌漫上一絲亮晶晶的水光。
它怔怔地看着她,看了好久好久。
久到仿佛它那短暫卻荼蘼的一生匆匆而過。
終于。
它說……
“我恨你。”
不知是在對面前這個無辜的少女說話,還是對曾經剝奪了自己的自由與生命的煉獄說。
然後,漆黑的煉獄最深處,逐漸亮起了一抹光。
魔魅流身後,那些從極惡深處孕育并綻放的惡之花們,幾乎同時開始燃燒自己。
微弱的火光沒入人質少女單薄的身軀裏。
一如她們先前約定好的那樣,自我獻祭的游女少女,将構築自己的全部怨恨、絕望和不甘點燃,化作養料,不容拒絕、不由分說地,一股腦全部灌入了人質少女的體內。
原本氣息只同普通人類無二的人質少女,在接受這些惡意澆灌之後,體內力量開始迅速膨脹。
與此同時,伴随着力量增長的,是人質少女迅速枯萎的生命力。
游女少女交給她的,是力量,更是殺人不眨眼的毒/藥。
魔魅流見狀,試圖出手阻攔。
但人質少女卻似乎并不在意。
九尾狐與七首巨蟒的戰鬥逐漸進入白熱化。
吮吸幹淨游女少女們留下的最後一縷惡意,人質少女緩緩睜開眼,看向游廊入口。
——那裏,一個名叫花開院龍二的陰陽師,正在拼盡全力往戰場的最中心靠攏。
“去找他吧。”
少女微微側首,示意魔魅流。
“——去保護好你的同伴。剩下的事,你幫不上忙了。”
話音落地。
不等魔魅流答話,下一秒,陰陽師驟然緊縮的瞳孔裏,便倒映出一個義無反顧離開掩體、跌跌撞撞闖入戰場中心的少女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