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8章 。
七首巨蟒與羽衣狐的戰鬥很激烈。
雙方一個記恨對方入侵領地、搶走自己的口糧, 一個急着擺脫桎梏、搜尋人質少女的身影,因此,甫一照面, 戰火頃刻蔓延,随即便迅速進入了白熱化階段。
巨蟒嘶鳴!
玉狐狂怒!
狹小破敗的游廊裏,毒霧與妖火橫飛, 蛇牙與狐尾相搏。
兩股同樣兇悍的力量彼此對沖, 掀起狂暴氣浪的同時, 幾乎将這本就不甚兼顧的豆腐渣工程徹底碎成湮粉!
很快。
在巨蟒又一次甩動長尾,用遍布鱗片的蛇尾硬抗一記羽衣狐的掏心爪後, 雙方力量咆哮着沖撞到一起,眨眼間撕裂空間,掀起一片可怖的能量風暴。
嗤——!!
到底狐爪尖銳、更勝一籌。
在七首巨蟒憤怒的目光中,羽衣狐尖利的指甲,在接觸到自己鱗片的瞬間, 驀然, 騰起了兩簇狐火!
那詭異的火焰黏着在蛇鱗之上, 如同附骨之蛆, 甩不掉、熄不滅,其中蘊含的淨化特性只用了一個呼吸的時間,便順利破開蛇鱗的防禦,冒着“嗤嗤”的白煙, 沒入自己的血肉之中。
“嘶嘶——!!!”
巨蟒吃痛, 蛇身像是離開水的魚, 不受控制地瘋狂扭動掙紮, 揚起頭顱,朝天發出一陣痛苦癫狂的嘶鳴。
轟隆——!!!
本就破敗不堪的廊道, 在七首巨蟒喪失理智的狂亂掙紮下,只支撐了短短數秒的時間,在發出“吱呀”一聲不堪重負的呻吟之後,終于,化為一灘廢墟。
煙塵四起!
漠然伫立在層層煙塵之上,羽衣狐垂下眼,居高臨下地,俯視着下方那條被狐火折磨得痛不欲生的卑劣長蟲。
“——你輸了。”
她如此倨傲地宣告。
誕生至此長達千餘年,七首巨蟒從未遭受過如此痛擊。
首尾相銜盤踞在廢墟裏,感受着體內随着血液流淌攢動的狐火,一時間,巨蟒心頭,不免心生退意。
噠……
噠……
一步一步,羽衣狐腳踏狐火,曼妙的身姿搖曳間,很快來到了巨蟒匍匐在地的最中間那顆頭顱跟前。
她擡起手,蘊含恐怖力量的手中,若有似無地輕輕搭在巨蟒的鼻尖。
“我本該殺了你的。”
巨蟒蛇信顫了顫,蠕動間,将自己蜷縮得更緊了些。
空閑的另一只手,溫柔撫摸了一下自己的小腹,羽衣狐纖長的睫毛垂落下來,玉狐面上,罕見地流露出一抹溫情。
“但現在,我改變了注意。”
“臣服于我、為我而戰,或者死,你選一個吧。”
巨蟒怔怔看着面前的狐首女人。
懷疑、掙紮、憤恨……種種複雜情緒一一在它呆板僵硬的蛇臉上閃現。最終,七首巨蟒的神情,定格在了溫順上。
“嘶……”
猩紅的蛇信緩慢吞吐,在羽衣狐的主導下,巨蟒七顆頭顱同時閉上眼,接受來自狐貍發出的主仆契約。
一筆……
一劃……
血紅色的詭異紋路,一點一點在蛇頭中央顯現,繪制的圖案晃眼一看,就像一只妩媚妖嬈的九尾狐。
在雙方默契的配合下,契約符紋很快就完成了一半。
望着匍匐在自己腳下的七首巨蟒,羽衣狐微皺的眉心終于緩緩放松了下來。
這很好。
她想。
——偉業的實現需要馬前卒蹚路,而自己要想安全誕下鵺,身邊,也需要一位實力強勁的守護者。
如今風雲變幻,曾經的得力幹将大天狗、狂骨和鬼童丸,早已陸續死在那只三尾同族的手裏,茨木童子、土蜘蛛和精蝼蛄也在不久,相繼前魂歸彼岸……
如此算下來,羽衣狐手裏目前還能作戰的單位,除去目前未能解除封印的荒骷髅一衆妖怪,就只剩下狂骨之女、鏖地藏,以及白藏主了。
是時候為己方新添一員大将了。
血紅色的紋路一點點在蛇頭上蔓延。很快,血紅色的九尾狐符紋,就只剩下最後一筆了。
只剩最後一筆,就可以——
噠噠噠……
驚慌失措的腳步聲,在滿地廢墟中響起。
“……”
驀然擡頭,羽衣狐猩紅的瞳孔中,倒映出一個身量單薄、白裙染血的柔弱少女身影。
許久沒有聽見外界的戰鬥聲響,藏身在暗處的人質少女,大約以為交戰雙方已經離開、亦或是兩敗俱傷,于是慌忙提起裙擺,從廢墟中跑出,跌跌撞撞地向着廢墟之外飛奔而去。
心跳不由自主地漏了一拍。
羽衣狐的瞳孔瞬間緊鎖。
在理智回歸本體之前,羽衣狐的身體,就按照本能地指引,放棄了還剩最後一筆的契約符紋,轉而朝向那個渾身上下散發出甘美無比的神眷氣息的少女,迅速掠去。
“找到你了……”
狐首女人的嗓音,因為興奮而微微發着顫。
她目光死死鎖定前方奪路奔逃的少女,一時間,竟然将那條已經被打服、匍匐在地等待自己契約的怨氣巨蟒抛在了腦後。
就在少女沖出蔭庇處的同一時刻,委頓在地的巨蟒,也悄無聲息地擡起了頭。
猩紅的蛇信不斷吞吐。
在那個白裙翩跹、渾身是血的少女身上,巨蟒有些遲鈍地,嗅到了一股熟悉的氣息。
罪惡。
怨毒。
憤恨。
嫉妒。
多麽熟悉的氣息……
巨蟒幾乎有些迷惑,支起上半身,怔怔望着那個在狐貍的追逼下絕望哀鳴的白裙少女。
多麽熟悉的、親切的,從誕生之刻開始,孕育并陪伴了自己成百上千年之久的極惡氣息。
那是……
屬于千千萬萬無辜枉死的、游女怨靈們的氣息。
從誕生之刻起,巨蟒就沒再接觸過外人,它的智力水平也因此,維持在一個極低的标準。
很多時候,它只依靠本能行事。
而現在,它的本能告訴它,它應該要保護孕育了自己、喂養了自己的游女怨靈們,不讓任何人、任何事,傷到對方一分一毫。
“……”
“……”
呆板的蛇瞳微微閃爍,很快,怨氣巨蟒伏低身子,悄無聲息的,順着狐貍和少女一追一逃的行跡追蹤而去。
因為本就受了傷的緣故,再加上吸納了游女怨靈們遺留下來的詛咒劇毒,人質少女的逃跑之路并不順暢。
只跑出去不足兩百米,她的眼前,便陡然閃現出一位神色詭異的狐首女人。
女人沖她擡起滴答着鮮血的手,語氣溫柔,誘哄道:“來這裏,好孩子,來我這裏……”
少女面色慘白,下意識閉上眼,口中不由自主發出一聲驚恐絕望的嗚咽。
“不、不要……”
噠。
噠。
輕快的腳步聲接近,少女很清晰地聞到,一股腥鏽惡心的氣息,混雜着野獸的臊臭味,正飛快接近自己。
噠。
噠。
腳步聲更近了,少女能感覺到,一道貪婪的目光,正一瞬不瞬地緊盯着自己的心口。
衣襟被扯破。
柔軟的皮膚接觸到冰冷的空氣,寒毛瞬間到豎起來。
就在少女閉上眼,等待接下來的死亡之吻之際,猝不及防地,她聽見一聲尖銳又迅猛的破空聲。
唿——!!!
狂風席卷,掀起的雪塵狠狠灌入少女裸露在外的脖頸裏,帶來一陣錐心刺骨的寒意。
少女睜開眼,入目的,卻是那條傷痕累累的、早該對強者俯首稱臣的巨蟒,再次與狐首女人悍然厮殺到一起的畫面。
“……”
“……”
無人注意的角落裏,本該絕望啜泣的少女,卻在夜色中,輕輕揚起了唇角。
……
……
「花見小路」深夜鏖戰、的巨大的動靜,很快,便吸引了附近的其他異常的注意。
感受到兩股極強力量的對沖,本性慕強的大小異常們紛紛從巢穴之中現身,朝着力量風暴的最中心處趕去。
與此同時,接到負責在此疏散群衆的人類警官傳回的求援,很快,一支由京都警方、陰陽師和巫女三方人馬組建而成的增援隊伍,也在快速朝這個方向趕來。
八歧大蛇是僅僅存在于傳聞中的邪神,相傳擁有八頭八尾,能把八個山谷和八個山崗填滿,擁有撼天動地、吞食日月的恐怖權能,是超脫于一切階級與力量體系的強大存在。
祂的存在,在這個末法時代,本就象征着無敵。
按照原本的計劃,怨氣凝成的七首巨蟒,本該蟄伏在囚籠角落的陰影裏,接受游女怨靈們的哺育與滋養,一點一點積蓄力量,直至生長出第八個頭,徹底脫胎換骨,一躍晉升為神話生物八歧大蛇。
但,羽衣狐的橫空出世,打亂了它的計劃。
八歧大蛇是邪神,是無可匹敵的存在,但只有七個頭顱的怨氣巨蟒,卻只是一頭實力強大的巨型異常而已,它距離「八歧大蛇」這個最終形态,還欠缺了一點點的力量積蓄。
它是異常,不是「神」。
是異常就會受傷。
更何況,它眼下的敵人,是妊娠期中,因為護崽天性可以不顧一切的前年大妖,羽衣狐。
七首巨蟒的落敗,從它拖着一身傷痕,為護身懷游女氣息的少女、不顧一切沖向羽衣狐的那一刻起,便已成定局。
砰——!!
沉重的身軀被狐尾毫不留情地抽飛,爆裂的蛇鱗四散飛濺,連帶着被狐火灼燒成焦炭的血肉殘渣一起,把本就狼藉的廢墟,渲染得更加恐怖。
——它被擊敗了。
額頭上已然完成了大半的狐貍契約自動護主,巨大的、仿佛雷擊一般的痛苦順着契約符紋鑽進腦子裏,瘋狂折磨着巨蟒的神志。
它癱倒在地,血肉模糊的身軀一下下抽搐、掙紮。
空洞呆板的蛇瞳死死凝望着跌坐在不遠處廢墟裏的白裙少女,被暴怒的羽衣狐撕碎了六個腦袋、已經從七首變為一首的巨蟒吃力地挪動身軀,在地上拖出一條猙獰的血痕,一點一點,拼了命地,爬向少女的腳邊。
它想要保護她。
它想要救她。
它想……
自己必須帶走她。
望着一寸一寸不斷朝自己面前逼近的猙獰巨蟒,少女蜷縮在廢墟裏,單薄的身軀劇烈顫抖了起來。
“別過來……”
過度的恐懼與絕望讓少女聲音變得異常沙啞,她哽咽着,望着巨蟒一點一點投射到自己身上、将自己徹底籠罩的陰影,轉身,膝行着試圖逃避。
“嘶……”
巨蟒發出一聲輕輕的嘶鳴,猩紅的蛇信溫順地觸碰了一下少女裸露在外、遍布血痕的小腿。
它想告訴她別怕。
它想說,別擔心,我會帶你安全離開這裏的。
為什麽要害怕它呢?在過去的那麽長那麽長的時光裏,它們不是一直彼此陪伴、相互慰藉的沒?
然而,即使它已經用溫柔的聲音安撫對方,白裙少女的惶恐與抗拒,卻依舊沒有絲毫減少。
巨蟒歪着腦袋,十分困惑地打量着她。
可它已經沒有時間再去安慰對方了。
它用兩顆頭顱被砍斷為代價,耗盡力量逼退了敵人。可,只需片刻喘息,敵人就會再次追上來。
——得盡快帶「游女」離開才行。
這麽想着,巨蟒張開嘴,将惶恐哭泣的少女輕輕含在了嘴裏,随後俯下身,傷痕累累的身軀貼地,蜿蜒着飛快游動。
就在它的身軀即将跨出「花見小路」的前一秒。
噗嗤——!!
血光沖天!
巨蟒最後一顆頭顱沖天而起,蛇血噴濺,漆黑冰冷的蛇瞳,依舊滿眼溫情地凝視着自己心心念念想要守護的白裙少女。
“啧,麻煩。”
無頭蛇身重重砸落在地上。
墜落的蛇頭被行刑的劊子手接回到手裏,蛇頭額前被血染紅的九尾狐符紋,與身後九尾輕搖、神色冷漠的狐面女人交相輝映,看上去血腥,又詭異。
殘屍。
鮮血。
詭異的符文。
還有血染白裙、彷徨無助的柔弱少女……
一切的一切,落在廢墟之外的皚皚白雪上,描繪出了一副怪誕而又恐怖至極的地獄圖景。
不遠處、「花見小路」外圍,一群聞訊趕來的異常,目光落在蛇頭前狐紋的瞬間,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哆嗦。
它們眼底剛剛燃起的狂熱與崇拜,還有那麽一點點新生的忠誠和向往,就這樣,在漫天蛇血的澆灌下……
熄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