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循環·獄長郡

“獄長郡?獄長郡是一口油鍋,失樂院就是炮烙,二者在一起鐵生生的一臺人間絞刑架!一旦進去了,總之就是一個死!”

“外面的人快樂的死去,只要從獄長郡這種地方起步,都注定痛苦,到死都痛苦!根本就沒有一天好日子過!”

謝慕都不知自己該抓哪頭問,混着他們的聲音:“未必生來痛苦吧。”

有的聲音聽到了謝慕發出的質疑,便開始環繞起了她的質疑聲反駁。

“知不知道什麽叫未經他人苦,莫勸他人善!”

“你肯定是日子過的太滋潤了,爸爸媽媽對你又好!”

“瞅瞅,這就是別人家慣出來的孩子,骨子多硬!不像我,拉個屎都得讓着別人先!”

“就是就是,她爸媽一定對她特別特別好!我小學的時候也有個這樣子的女同學,人家還是班長呢!”

“是啊,這類孩子吃得飽穿得暖,我吃一頓飯就要被罵一頓。”

吃飯難道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嗎,一家三口,忙碌了一天都會特別向往晚餐團聚的時間吧,不應該特別溫馨嗎?

謝慕想象的畫面僅在電視劇裏出現過,而在這些器官的回憶裏,只有長輩在晚餐共聚時發牢騷,抱怨,有的時候他們甚至可以大打出手。

根本就沒有謝慕想象中的溫馨。

謝慕有限的思維越發疑惑,這麽幾年來她一直沉浸在家庭電視劇的憧憬裏,這些器官的言論在她的這種憧憬下稍微有些荒謬了點。

她忍不住發問了:“為什麽吃個飯還要被罵?”

“工地上少搬了一塊磚,少賺了一分錢,不是逮着自己老婆就是逮着自己孩子發洩!”

“成天在家帶娃,休息不好,還有婆婆唠叨,這氣不也就只能撒在惹得起的人身上?”

“成績考這麽差還配得上吃飯,吃屎還差不多!還真別說,這是我爸當時罵我的原話,嘿嘿!”

好吧,謝慕知道錯了,她就不該反駁這些家夥的,現在都在集火攻擊謝慕剛剛提出的那兩聲質疑。

那謝慕這種款的孤兒如何打開情商跟它們溝通呢?

謝慕現在真的很需要宋行,求來一個宋行幫她解解圍就好,給個臺階下就好。

“我們就是投錯了胎,才來到這個世上遭罪的!”說這話的嘴巴口中綻出大量氣泡,絲縷血液在透明的液體裏抽絲沉澱,玻璃罐底部聚成了血紅色的一個圈。

“所以,你為什麽要了解一個跟地獄一樣的地方?”

是啊,謝慕為什麽要了解獄長郡上面未知的地方?

“你為什麽要問我們有關地獄的地方?”

“獄長郡裏面就有一個獄字,難道你從開始就沒有聽出來嗎,你還來這裏幹什麽?快跑啊!”

“快跑啊,快跑啊,那裏可是地獄,那裏可是地獄!”

“聽我的,趕緊出去趕緊出去,這裏不安全,這裏全是地獄裏爬出來的怪物!”

謝慕只聽到了‘要跑’,它們的催促聲在不斷埋沒謝慕剛整理出的思路。

“快跑,別等了,你在等什麽呢?”

“這裏危險啊!”

她為什麽要去獄長郡上面那一片未知的領域?

為什麽要試圖打開那一扇通往未知的大門?

為的是……

“你到底在想什麽啊?快走啊!”

“前方可是地獄啊!不要再探索下去了!”

噪亂尖銳的争執聲中,一種空靈美妙的嗓音從中冒出。

“失樂院在獄長郡的上面,那裏都是逃出去了的孩子,他們都享有無盡快樂。”

那個聲音柔和緩慢,像是一位空降戰場的救世主,正在引導戰損的士兵。

“而活在底層獄長郡裏的人,都還在苦苦尋找上去的辦法,他們只是瞞着不說罷了。”

謝慕的視線聞聲在周圍找了很久,才發現裝着那張嘴的罐子被放在了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裏,不刻意去找不會注意到的一個櫃子腳下。

那張薄唇張開嘴道:“那裏真的很美好!”

謝慕的心并沒有被他神聖的嗓音所洗滌,反而心裏會質疑這張嘴。

它的嘴都在這家醫院裏了,還知道失樂院在獄長郡上面,并且還這麽肯定的跟謝慕說失樂院的好,它的主人不可能是個怪癖黨把嘴撕了再上去吧?

半個腦子留在人間,半個腦子被自己帶上天,貌似是個人都不會這樣做吧。

謝慕盯着那張嘴,問道:“你上去過嗎?”

那張泡在福爾馬林裏的嘴歪斜着,閉合上了很久才開口說話。

他回答道:“沒有。”

聽上去非常無語,只是謝慕沒有表現在臉上,也沒有說出來,靜靜的看着那一張嘴。

“你沒去過?你沒去過說什麽美好?”終于有一張嘴表達了謝慕此時心态。

“你要是真去過再說話啊,沒有去過,裝什麽顯眼胚子呢?”

所有能夠發聲說話的嘴巴,這次争辯與反駁聚集在了這張薄唇的開口之上。

“都沒有親身經歷過,怎麽可能知道那裏是美好的,鬼知道又是個什麽煉獄!”一張嘴龇牙咧嘴的,好像是生氣了。

“就是就是!”

“你不會是被打怕了,才這麽說的吧?”

“我就是聽到過,那些上去的人說話了,說上面很美好,上面有吃不完的好東西,沒人打你罵你!”

那張泡在福爾馬林裏的薄唇顫顫巍巍,大量氣泡從它的嘴裏冒出,罐中的福爾馬林裏倒灌了三分之一的血液。

謝慕沒有管他吐血的事,一直只在專注,有關‘上面’的問題。

謝慕低腰問道:“你是聽誰說的?”

怕聽不清他說什麽,謝慕特地側過臉,張着耳朵靠近了那個罐子一些。

“聽那個人說有辦法上去,但是他到死也沒有上去過,他現在在隔壁的太平間裏。”薄唇罐子裏的福爾馬林顏色越來越渾,快成了一罐血水。

罐中的薄唇說話的聲音同樣在漸漸的弱下去。

“好吧,看來我也快差不多了,希望你能聽我一句,不要相信你身邊任何一個人!更不要救你不認識的陌生人!不曾有……”

那張薄唇眨眼間僵住了,他帶着還未講完的後半句緩緩沉入罐底,沒有了聲音,成了一塊泡在福爾馬林裏的真正的屍塊。

謝慕不知道這代表什麽。

終于有一張嘴回答了她:“要不你還是走吧,這裏已經被你害死了一個了,我們說真話就會死!”

那他們剛才為何要答應謝慕,那張薄唇為什麽又要繼續跟謝慕說下去,直至自己的生命終止。

說獄長郡失樂院鳥不拉屎風都不理,是假話。

說失樂院自由美好,這又是真話了,當下看來不見得上面能有多美好啊。

那太平間裏的那具屍體,也包含在了真話裏嗎?

沉默許久,謝慕視線來到了那張已經沉入罐底的嘴巴上,她放空心,放下手裏的一罐小眼珠子打算離開。

謝慕剛退了一步,櫃子左側突然傳出了一聲凄厲的叫喊:“我們叫你走你還真走啊!”

謝慕尋聲望去,那些浮在罐子裏的器官像是在竊竊私語,它們嘴巴張開的幅度很小,聲帶振動得很慢,中間傳遞的聲音連謝慕都聽不見。

看着它們之間傳遞的悄悄話,不會又想把謝慕留住吧?

感覺自己被戲弄了,謝慕心道:這些東西翻臉還真是快。

她也嘗試着翻臉,拿出自己的脾氣,故意問道:“是啊,你們不讓我走嗎?”

玻璃罐裏的一張嘴大口吐着血,它道:“不不不,剛剛說的都是氣話!”

吐血代表這是真的,那剛剛想要留謝慕的那張嘴就是假的。

都這時候了,謝慕壓根不吃這套,賣情懷吐血都留不住她。

重要的情報已經到手,只差謝慕步入太平間,求得真假了。

“你們剛剛不是也說了,你們自己說真話了就會死嘛,我不問了,你們在這裏好好的活着吧!”謝慕微笑着,視線從幾罐眼睛上掃過,她揮了揮手。

“再見啦!”

“哎哎!不是,我們,我知道錯了!你快回來,你想知道什麽事,我吐血也告訴你!”

已經走到門口準備關燈的謝慕,轉身看向剛剛說話的那張嘴,便問:“真的假的?”

“真的真的真的,你看我吐血了。”這張嘴不說謊話,說真了嘴角還真的冒血了。

靠近那張嘴的同時,謝慕想了一會才問道:“獄長郡裏的任務有幾個,分別是什麽?”

标本室中的單只手足紛紛都動了起來,它們異樣地面向謝慕。

一只挂在牆上風幹了的胳膊指着謝慕,不遠處的櫃子裏有一個聲音問道:“你是誰?你有什麽目的?”

“額,這個問題我是不能問的對嗎?”謝慕心裏小有糾結,試想自己要不要先撤。

“對……”之前十分樂意跟謝慕提供情報的嘴,因為對玩家暴露了太多,吐血卒了,死前也沒聽過謝慕唱歌,含恨而終。

那些還看不到位置的嘴,它們聲音整齊合一地問:“你到底是誰啊?”

“你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你到底是誰?”

“你怎麽知道獄長郡的,你到底是誰?”

罐子裏的福爾馬林似在沸騰,鼓泡,炸出了鮮紅的液體濺落在地。

我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謝慕終于明白了,她找到了目标,便坦蕩地回答它們道:“我無意之間闖入了這裏,驚擾到各位,但是各位的想法不一,暴露了很多問題,這些問題裏也有我想知道的,所以我留下來準備找一個器官套話!”

“不,你不該這樣……”

“不,你不能這樣!”

“不,你不能!”

“你到底是誰!”它們齊聲落下,一片血浪從牆壁裏沖出,朝謝慕的方向鋪天蓋地席卷而來。

面着即将撲來的血浪,謝慕揚起鬥志,大聲道:“我,玩家,嗯,你們沒聽錯,我就是玩家,我現在想直接通關獄長郡,到上面去!”

嘩啦——!

視野被血洗刷過一片猩紅,耳畔竟然能聽到人聲嘈雜,腳步匆匆。

【7號床呼叫!7號床呼叫!】

“戴醫生,你過去看看。”

謝慕感覺這個人的聲音好像就在身邊,謝慕同他只有一臂之遠。

只需要在這血浪中一個睜眼,就能辨虛實,謝慕果斷睜開了眼。

清晨的陽光灑在臉上,柔柔的很舒服。

謝慕右手指尖前面是宋行的手,他大概才放了一會,或是一分鐘不到。

兩只手的溫差有些大了,左手冰冰涼涼剛被醫生拔下針管,右手掌心還保留着一些餘溫。

好像也沒有之前似夢非夢,似實非實的那麽複雜,這個宋行好像還什麽都不知道似的,旁邊的醫生也是。

只是謝慕一時還分不清,孰虛孰實。

謝慕低眉看向宋行:“待會出院了我們能一起出去吃一頓早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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