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風華3
梧桐鎮裏有一家小茶館,後來變成了小茶樓,大家沒事的時候都會去那裏坐坐,這裏成了元寶客棧外人最多的地方,不為什麽,因為在當地這裏最有意思的除了外地人沒有見過世面的樣子就只有聽書了。
畢竟窮地方啊,青樓妓院什麽的也沒有。只有基礎娛樂設施——茶樓和基礎往來設施——客棧了。
可茶樓只有一個脾氣不好的說書人,他向來趾高氣昂的,有時還耍大牌不說書,不知道去了哪裏。但茶樓生意紅火的原因一半是因為他,因此茶樓老板心裏千般個不願意,也得伺候着這位大爺。
再不願意,也沒有辦法——因為只有一個說書人啊。可現在不一樣了,來了一個脾氣溫柔氣質也溫柔的說書人,像是煙雨江南那邊的孩子。
而現在那位說書人——沈小燕一臉愣樣地坐在那位說書人面前,聽那位黃鼠狼老板對那人說:“祖宗,你教教他一些皮毛就好。您非池中物,也要給我這小茶樓留點底子吧。”
那身穿黑色大褂的說書人冷冷淡淡地“嗯”了一聲,不再吭聲。
黃鼠狼得到回應,也不在乎說書人的冷淡态度,興高采烈地離開了。
沈小燕打量着面前這說書人,而說書人也在打量面前這書生。
這說書人腰側挂着一個墨竹扇袋,好似不小心的露出了一個圓環漸變流蘇穗子 ,往上穿着的那黑色褂子衣領處繡着些竹子圖案,顯得人有些雅致的氣質。一張一看就知道是聰明人的臉蛋,卻時時是一副困倦的表情,倒是顯出幾分慵懶。
而後,沈小燕看着這人打了個哈欠,面容平平淡淡,好似很輕松道:“好困啊,你是來替我的班的嗎?”
沈小燕表面愣愣地看着他,心裏暗暗思量:沒有想到這傳說中的脾氣不好的說書人,開場白竟然只是這般模樣。
說書人笑了笑:是沒有見過的笨蛋書生。
日子如水般流過溪道,不急不緩地過去。
沈小燕回到元寶客棧,走向客棧樓上,打開廂門,只見房內那人才穿好單衣,一頭濕漉漉的頭發委屈地散落在後背上。
顧興面上有些驚慌地看着書生:“你怎麽現在就回來了?”
沈小燕将手上的糖炒栗子往桌子上一放:“今日客人少,剛剛從茶樓回來,柳宥送的栗子,帶回來給少俠你嘗嘗。”
顧興:“又是那個說書的?”
沈小燕笑道:“小生本就不認識幾個人。”
沈小燕走過去順手給他擦起了頭發:“少俠這是要去找以前舊友?”
顧興用餘光觀察着沈小燕的表情:“收到一封信件,去尋父親的朋友的一個因頑劣而不幸走丢的孩子。”
沈小燕“嗯”了一聲:“好事。”
顧興心中莫名有些忐忑:“你接下來有什麽打算嗎?”
沈小燕不假思索:“進京趕考。”
顧興偏頭看向窗外:“進京?”
沈小燕輕輕擦着手上的頭發:“聽少俠這語氣,莫不是你我二人同路?”
顧興莫名覺得耳朵有些熱意:“嗯。”
沈小燕:“那小生就先行謝過少俠了。本來小生還在憂心這一路艱險該如何度過呢。”
顧興眨眨眼睛,本想着回頭卻因為頭發還在人手上無法成功完成這個動作,只能有些乖巧地坐在原處:“你救我一命,此事于我而言不過舉手之勞,不足挂齒。我會保護好你的。”
沈小燕笑了笑:“少俠有勞了。”
顧興的頭發在沈小燕的手裏服服帖帖的被收拾好,他握拳乖巧地放在膝蓋上,目光盯着雕花的窗棂上,心髒也慢慢地落在實處,有力地跳動着。
他忽然覺得:這樣其實也很不錯……就是總感覺缺了些什麽。
沈小燕放下手上的帕子,對零用錢說:“接下來就是顧興尋找錢炜路途上遇見了柳宥。”
零用錢:“那個說書人柳宥?”
沈小燕捏捏指尖:“是呀,說書人柳宥,也是本文中最後的boss。我也沒有想到他這麽早就出現了,原本應該是在快大結局的時候出現的。”
零用錢提出了一個問題:“《天涯風華》的主要劇情線是什麽?”
沈小燕詫異道:“你不知道?”
零用錢說:“不知道。”
沈小燕說:“我原本以為系統都是全知全能的。”
沈小燕好像聽見零用錢笑了一聲:“全知全能的是神,我只是一個由人類創造出來的系統罷了。”
沈小燕看向正在忙活着的顧興的背影,他察覺到房間內另一個人的視線,回頭與人相視一笑,再回頭擦着自己的劍。
沈小燕在心裏向零用錢介紹道:“顧興,《天涯風華》的唯一主角——我在創造他的那段日子是我認為是我人生中比較灰暗的時光,因此,我當時下手相當狠。”
“有多狠呢——就相當于一個王子,一個生活在華麗宮殿的王子一朝一夕內變成了一個流浪在街頭的殘廢了的流浪漢,可憐的流浪漢只能依靠別人的同情心而存活,最後他死在一個富貴與貧窮夾角的灰暗地帶,比賣火柴的小女孩還要可憐,因為他連火柴都沒有。”
“那你知道他是因為什麽而死去的嗎?因為有人說要送他去為族人報仇,同時,他的痛苦與掙紮全都淪為那些人的笑柄,最後那人覺得無趣,想要将他捏碎,他就碎了,他就死了。”
“這麽狠的手,就是我下的。”
零用錢良久無法做出回應,只是以一絲滋啦的聲音表達自己的存在。
沈小燕在一片昏暗的火光之中上了榻。在床上的傷員顧興的眼眸也暗暗沉沉的,他袖子一揮,火光則聞風而滅。
沈小燕捧場道:“少俠真是好功夫啊!想來這一整個江湖也沒有什麽人比得上了吧!”
那邊窸窸窣窣了一會,才傳來顧興悶悶的聲音:“有的,扇子崖申初。”
沈小燕手上一頓:“申初?”
顧興“嗯”了一聲:“反正日後我要是不在你的身邊,在外看見一個半開扇子、下鋪祥雲的圖案,就盡早遠離那處。”
沈小燕:“嗯?”
顧興認真地解釋:“這種圖案是扇子崖特定的标志。扇子崖是江湖第一大□□,行事風格十分古怪,至今創立二十年之久,卻無除了扇子崖之外的人知曉扇子崖所處之地。”
沈小燕看着虛空:“原來如此,多謝少俠指點了。不過,我離你近些,不就不用害怕了。”
顧興那邊許久又不吭聲,沈小燕等了一會兒,終于等到顧小朋友不情不願、欲拒還迎又夾着一絲羞澀的“嗯”。
她才心滿意足地向顧興道了晚安 。
零用錢問:“所以,折磨顧興是你的主線嗎?”
沈小燕挑了挑眉:“當然不是了,我又不是變态。這是前期的磨難,然後他就會與錢炜一行人像大部分的武俠小說那樣探險破案,最後他會收獲友誼與名聲,金錢與地位。”
“只是與其他小說不同的是,結尾時顧興會身中劇毒,最終被他最好的朋友穿心而亡。”
沈小燕頓了一下:“聽起來,我真的很殘忍,不是嗎?”
零用錢:“很多作者在塑造人物的時候,在開頭由自己而決定,往往到了之後的劇情裏人物獲得了靈魂,他們的很多選擇就不再以作者的意願而決定了……既然宿主來到了這裏,那麽,結局想來也會有所改動,敬請期待吧。”
沈小燕愣了一會笑道:“也是,我真心希望我的孩子能夠得到一切他想要的。”
“欲知後事如何,請待下回分解。”
沈小燕不愧是從小就沒有上過臺的平凡人類。雖然這個時候茶樓沒有幾個人,但是讓沈小燕獨自上臺講幾段,沈小燕還是有些緊張。
柳宥在旁邊打了哈欠道:“沒關系的,沈書生。現在看來,你沒有什麽觀衆。不過長此以往,你得花錢才能繼承我的衣缽了。”
脾氣向來很好的沈小燕聽到最後一句話才輕聲道:“其實,我是因為沒錢才來繼承你的衣缽的。”
柳宥笑了:“也是,無論是貧窮還是富貴,健康還是病弱,都得為鬥米折腰。”
沈小燕看着那臺子,還是感覺腿邁不開,膝蓋軟,口渴。
沈小燕看着柳宥笑道:“自慚形穢。”
然後,沈小燕感覺他把手放在自己的肩膀上,他溫柔地說:“我當年其實第一次上臺也很害怕,後來我覺得反正我就只是來講個故事,一個我覺得很有意思的故事,一個沒有趣味的故事而已。”
“人和人不一樣的,所以我喜歡的有人喜歡有人不喜歡很正常的,喜歡的留下不喜歡的走了,這也是人之常情。”
“反正我講我喜歡的故事,有人喜歡是幸運,沒有也只能說明我是孤芳可自賞。”
“反正我說書一開始也不是為了讨好誰,硬是說有,那就只能是我自己了。”
“……”
沈小燕扭頭看着人的臉,柳宥今日與往日不同,他整個人站在陰影裏,神色不明,但沈小燕仍然感受到那一絲如霧如煙的向往。
沈小燕覺得這應該是哲學給人的魅力值加成,也想起他最後的結局:
柳宥把那柄往日從不離身的扇子取下,他獨自一人站在漆黑的大殿深處,像一根不斷被人為壓抑從而從根開始就一直扭曲着的并且一直将這樣生長下去的墨竹。
他輕聲道:“難道我還不夠努力嗎?”
富麗堂皇的空蕩大殿上沒有人會回應他——他的身邊只有一具自盡而亡的屍體。那是他的竹馬,他唯一全心全意真心相付過的人。
但是,竹馬似乎最後也對他失望至極,他如他們一樣抛下自己,甚至不願再回頭看自己一眼。
柳宥輕輕嘆了一口氣,他握着那柄墨竹扇子,忽然覺得自己就像一個不好笑的笑話。
他想:無趣,真是無趣。
接着,一柄沾血的墨竹扇墜落在滿是灰塵的地面上,發出一聲清響。緊接着,一聲悶響在空蕩大殿上回繞。
從大殿上陸離斑駁的地板繞到古樸雄渾的殿柱周圍再繞到威嚴高奢的龍椅……
這個聲音就困在這裏,停在這裏,最終也就在這裏消失。
一切,在這裏,都結束了。
沈小燕收回目光,看着臺上,不知道是不是柳宥剛剛細心勸慰自己的原因,忽然感覺登臺也不過如此。
等沈小燕真的站上了那個四方臺上後,發現的确也不怎麽樣,多問就是近視眼的功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