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光是個随遇而安的性子,過了半月餘,她已漸漸适應了軒轅丘的生活。

小老虎開始跟她寸步不離,她吃飯的時候它在旁邊喝奶,她打坐的時候它團在一旁睡覺,但奇怪的是,這麽些日子過去,似乎一點沒見它長大。

這日弘知來七重天,和光跟他閑聊了兩句才得知,那天懷淵口中拿來敲打常如的封陽,就是這頭小老虎。

“真要細論起來,他還是你兄長。想當年,懷有身孕的山君夫人協助山君抽龍脈水,闖封界時傷了胎氣,封陽未足月便被誕下,由此才致這般,原形遲遲長不大,更遑論化出人形了,這些年,師尊一直在六合各處尋醫問藥,但無人能說出個所以然來。”

弘知離去後,和光抱着封陽枯坐了許久,她把臉貼在封陽的背毛裏蹭蹭,喃喃,“我體內的妖丹要是能剜出來給你就好了,補你的先天不足,我也能回軒轅鎮守着阿爹的鋪子了。”

“想得倒是不錯,手伸出來。”懷淵平平的聲音打從身後冒出,探指搭上她的脈,那顆妖丹依舊石沉大海般杳無蹤跡。

“如何?”和光忐忑。

懷淵避而不答,“你雙親俱在軒轅,為何還總想回去守鋪子?”

“汝之蜜糖,彼之□□,旁人羨我一步登仙山,但誰又知身在仙山的孤寂之苦?我本就是一具肉體凡胎,此處非神即仙,即便樣樣都好,又有上神撐腰,歸根溯源我也是一個異類,我也只有回到人世,才有如魚得水的自在。弘知仙君說,阿爹阿娘歷經重重輪回,我與他們而言怕也只是滄海一粟般的過客,但在和家茶鋪的時日,他們卻是屬于我的存在,并在我生命中烙下最重要的印記,茕茕孑立的日子,我需要仰仗他們留給我的回憶支撐。老人總道:人生來便是受苦的,前世造的業今世無論如何都要完成,或許在他人眼裏,我有幸入得軒轅好比一步登天,但今世的業不完成,難道要積累到下一世去還麽?走捷徑難免讓人惶惶不安。”

“菩薩畏因,衆生畏果,你能有這個覺悟已經很好。和光,世間沒有無緣無故發生之事,冥冥之中,此間種種都是你今生必經的歷練。”瞥見和光默不作聲的反應,懷淵又嘆,“你若覺無聊,我讓常如來同你作伴可好?”

懷淵向來言出必行,翌日,常如便被師命召來七重天同和光一道享受“小竈”待遇。

常如是個話痨,就沒他聊不到一塊去的人。第一日午休的功夫就把自己的老底兒統統倒給和光了——他是腓腓一族的幺子,上面還有一兄一姊,長姊家的外甥都比他年長。雙親見他不怎麽成器,恐他被嬌寵成纨绔,便抱着試一試的态度将他送來軒轅,沒想到竟被懷淵上神收下了。

腓腓本就是替人解憂的神獸,懷淵之所以點他來陪和光,也正是出于這一點考量。

講完自己的身世,常如一骨碌從軟席上爬起來,挺着驕傲的胸脯問和光:“你想看我的真身麽?”又指指封陽,“比他可柔順多了,一般人不給看。”

和光忍着笑,從善如流,“承蒙厚愛,那便……看看吧。”

話音還未落下,常如就輕車熟路地化出一團石凳那麽大的原形,雪白柔軟的毛發一絲雜質都沒有,頸間還有一圈披領樣濃密的灰色鬃毛,迎風微微一抖,格外神氣。

見和光半晌不語,他不由有些緊張,昂了昂頭,“如何?”

和光一個翻身将他撲倒在地,将臉埋在他的鬃毛裏拱了又拱,“真真比封陽還軟!”

險些被她壓斷氣的常如費力地梗了梗脖,艱難地發出一聲傲嬌的“那是……自然”。

懷淵讓常如來同和光作伴,本意是想讓兩個後進生一同進步,卻不曾想,如此安排正中他們下懷,倆人趣味相投,只要懷淵不在,倆腦袋就湊到一處嘀咕些跟課業無關的,修行反倒一點長進都沒有。

适逢上弦日,又是懷淵在問虛閣為門下弟子親授心法的日子。

問虛閣是軒轅丘的藏書處,其中典藏的經文史籍卷帙浩繁,上通昆侖,下接凡世,六合之內都頗具聲名。

考慮傳授的內容對和光而言無異于天書,懷淵便将她帶到二層,這裏陳列着海量的仙史傳奇,足夠她打發時間。

神界不乏文聖,就連野史都講求一個草蛇灰線、伏脈千裏,跌宕起伏的情節不知比凡間的話本有趣多少,和光看得津津有味,一上午的光陰,過得飛快。

懷淵授課回來的時候,整一層都靜悄悄的,尋了一圈,才發現她靠坐在窗下,把封陽放在肚子上墊書,手裏有一下沒一下地捋着它的尾巴,兀自讀得入神。

火傘高張,打窗邊穿過,将一人一虎都映得毛絨可愛,懷淵瞧了一會兒,才開口,“該用午膳了。”

和光乍一擡頭,面上還帶着幾分神游書中的茫然,她戀戀不舍地又瞅了一眼尚不曾看完的傳奇本子,記住章回數,合上書時,還不忘殷切地問懷淵,“何時可再來?”

懷淵在那書名上睃了一眼,嗯,《軒轅稗史》,馬上就聯想到她跟常如湊做一處交換花邊消息的日常,口中道,“再議。”

“什麽?師尊竟然說再議?!”常如聽着和光的抱怨,他都覺得驚異,“每月上弦日他都要親自授課啊……難道下月有什麽大事要發生?”

和光搖頭表示不解,口中疊聲嘆息,“可惜了,正看到關鍵處。”

“你看的是何書?”不學無術的常如不由也被她引出了好奇。

“講的是軒轅丘的轶事,我正看到狐族有意将他們的公主送來學點本事,也不知最後到底送沒送成……”

常如白嫩的包子臉上頓如打翻了醬鋪一般五彩紛呈,這事他可太知道了,他搔了搔頭,幾番欲言又止,最後到底是沒忍住,豎起手掌擋在嘴邊,小聲道,“當然是送來了,還惹得師尊害了一場情傷。”

“啊?!竟還有這種曲折?!”和光聞言一驚,激動地在裙擺上抹了抹掌心的汗,忙不疊又把耳朵湊近些,“快給我詳細說說。”

常如有所忌憚地左右看看,生怕懷淵突然出現,“你可知,軒轅為何不收女徒?甚至在我之後,師尊更是連徒弟都不再收了。”

“啊?!”和光腦袋搖得像撥浪鼓。

“此事說來話長,師尊活了這麽大歲數,前半生一直在打打殺殺,飛升上神後,在軒轅開府建衙,就算是立了功業。他本無意收徒,但陰差陽錯吧,有了頭個兒就會有第二、第三……當初跟我一道進山門的,便是狐族那個公主,狐族言稱三代只得了這一個女娃娃,生來羸弱,阖族上下為她四處求醫無門,不得已才拜到師尊座下,只求她能延年益壽。狐族狡詐,賭定師尊見慣生死卻又最最珍視生命,便真糊弄着他老人家破了先例。他老人家本是一番好意,對女兒家多照應一些,可日子一久,照應來照應去……”

話說到這份兒上,和光看看常如,常如看看和光,彼此臉上都寫着大大的“我懂”。

“然後呢?”

“那公主心安理得地承着師尊對她的好,卻不說她有門娃娃親。直到白澤家的少主繼位,親自跑來軒轅接人,大夥兒才知道師尊的感情都錯付了。你是不知道,師尊為她做過燈,甚至還去金母元君跟前為她求過靈丹,現在想來都替他老人家不值!狐族真是狡詐,若那母狐貍真是性命堪憂,又怎麽會同望族結親?不過就是裝可憐,讓她在軒轅鍍層金,好讓她有底氣高攀!更不要臉的是,那母狐貍竟然還有臉求師尊去給他們主婚!”常如氣咻咻地噴出一口惡氣,“好在師尊沒應。”

饒是和光話本子看得再多,聽到如此曲折的故事,也很替懷淵惋惜,她像個坊間老嬷嬷一般憐憫道:“可惜了上神如此英偉一男兒。”

倆人垂首嗟嘆。

“說的是什麽……我娘總說,有些情愫,都是身不由己的,更何況萬把年來,師尊也無甚機會接觸女郎,難得遇上一個送上門來的……”言及至此,人小鬼大的常如忽地噤聲,神色古怪地觑着和光。

和光未解其意,複又往他跟前湊了湊,虛心探聽,“難不成還有更多秘辛?”

常如澄圓的大眼瞪着她,直言不諱,“雖說你是一介凡人,但你畢竟是山君家的女郎,知根又知底,長此以往,師尊會不會在你這裏重蹈那狐族公主的覆轍?”

和光無語地扯了下嘴角,“你貴庚?”

“八百又二十六年。”

和光再問:“上神他貴庚?”

“三萬多歲還是四萬歲?”常如撓頭,“好像我娘是這麽說的。”

和光閉了閉眼,“你知道我幾歲麽?”

常如眼神一亮,“我娘說女兒家的年歲不好打探,但你自己要說,我也不妨勉為其難一聽。”

“我連你年歲的零頭都不及,更遑論上神。可能也就是你在後山打個盹的功夫,我便會垂垂老去,到那時,我跟上神站在一處,如同他祖母一般,如此,你還會有方才的想法麽?”

這番話在常如腦中乍一形成畫面,他當即打了個寒戰,連連擺手,“使不得使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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