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我再次見到黑澤是近一年後,在加利福尼亞的一家麥當勞。人群中我一眼就瞅見了那個紮着馬尾的銀發婊/子。我們這一年裏幾乎沒幹什麽正事,任苦任勞的幹着卧底的任務,然後就是在全世界跑來跑去的社交,稱得上是模範職員。我這邊壞消息不斷,少有的好消息應該是鈴木園子他們成功的進了同一個高中的同一個班,鈴木大小姐現在又回到了我的小店做着周末兼職,不枉我免費給他們吃的那麽多甜品飲料。
我拉開黑澤對面的椅子,婊/子今天沒有穿那套黑色的工作服,而是像個小年輕,深藍色的短袖外面套着一件黑色的馬甲,和褐色的短褲加上一雙白色的AJ,活像一個在讀大學生,我猜他還貼身一件防/彈背心,以及他腳邊的運動包裏不知道裝着多少把違/法槍/械。
我被他這身裝嫩的打扮惡心到了,皺着眉問:“你是在找sugar daddy嗎?”
“你是想要死的快一點還是慢一點?”黑澤沖我仰了仰頭,說:“去點餐,我要那個有薯條的套餐。”
操,會使喚人的婊/子。我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把背包甩在餐桌上,起身去點餐。等我拿着滿滿一盤的垃圾食品走回座位,黑澤已經把我包裏的文件全部翻了個遍,他見我過來,毫不避諱的把我的文件全部塞進了他腳邊的運動包裏,然後從裏面取出一個黑色的文件盒,我發誓我在那個包裏絕對看見了狙擊/槍的目鏡,這個婊/子又要去奪走某個可憐鬼的性命。
“樂佩公主請用餐。”
我拿開自己的背包,黑澤接過餐盤放在桌子上,毫不在意我的諷刺,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他把文件盒遞給我,說:“你今天不用檢查有沒有竊聽器了嗎?”
“難道你想把我賣了?”我單手打開文件盒,吃着手裏的甜筒查看黑澤收集的資料,漫不經心的說:“你是故意讓Bourbon來找我的,你知道他在打聽赤井秀一的消息。”我可是個非常記仇的小人,快一年前的事情我也要斤斤計較。
“我只是在交代任務的時候順口提了一句。”黑澤吃着餐盤上的薯條,敷衍的加上一句:“沒想到他會真的去委托你。”
“這不會是你新的情兒吧,對他這麽上心。”我連看一眼黑澤都嫌煩,在心裏辱罵了這個婊/子一萬次,他太聰明了,他知道我肯定會瞞着他偷偷調查赤井秀一的資料,也知道直接問我要,我不會爽快的給他,畢竟我是個愛撒謊的人,但如果是組織裏的人問我要,我不得不給,為了保住身份我沒辦法不把已經掌握的東西全盤交代。我又一次被黑澤控制在手中,他不會把自己秘密交給任何人,黑澤個婊/子,我恨他。
黑澤打開套餐裏的漢堡,吃了起來,我雖然不想承認,但我很喜歡看黑澤吃這種東西,因為他有時候會吃得臉頰微鼓,這會讓他看上去有些可愛。嚴格來說,這會讓任何人看起來都有點可愛。他說:“我說過我看不慣Bourbon,讓他去找你交易也不過是因為他當時就在隔壁病床上躺着,我讨厭麻煩。”
我信你個大頭鬼,婊/子的話幾分真幾分假我心裏清楚。我看完了手裏的文件,準備取出文件箱裏第二份,箱子右下角的一個透明的小盒子引起了我的好奇,裏面是幾粒膠囊,我拿在手上晃了晃,三顆看起來很正常的藥品,我問黑澤:“這又是組織裏搞出的那些藥物嗎?”
“嗯,新一批的試驗藥物,你去測試一下把結果告訴我。”黑澤看着我手上的藥,厭惡的皺眉,說:“我還是拿不到這些藥物的具體資料,那群科研人員無聊的像群機械人,但保密工作做得令人嘆服。”
“這藥是什麽用途?”
黑澤沉默了一陣,像是在回憶科研人員交給他藥物時所說的話,我知道他又忘了。從我倆認識起黑澤的記憶力就處于一個量子狀态,他能記住我前天穿的衣服的顏色,卻記不住上課快要一個學期的老師的名字。他擁有着時刻都能制造尴尬的記憶力,而我往往負責幫他應付被遺忘的人或東西,不過随着年歲增長,他也學會了如何用騷/話把一件尴尬的事情說得清新脫俗,譬如現在,他對我說:“我并不相信那些科研人員的話。”
“呵,我看你/他媽/的是又忘記了。”我把藥收回文件盒裏,吃起芝士牛肉漢堡繼續查看着剩餘的資料,礙于我實在好奇黑澤為什麽穿的這麽光鮮亮麗,我問他:“你等會要去幹什麽嗎?”
“有個任務目标在隔壁。”
“就你一個人?”
我擡眼看黑澤,他沖我一笑,是那種我熟悉的自大惡劣的笑容,婊/子說:“不。”
你猜得到一個好人假扮成壞人有多麽容易嗎?或者說是真的成為一個壞人。看看這個婊/子就明白了。我無語的舉着可樂和黑澤走在大學裏,怪不得他穿的這麽年輕,原來是要在滿是年輕人的學校裏動手。
“你覺得還是日本比較好嗎?”我繼續着在麥當勞的話題,他給我的資料有一半都是日本人。
黑澤拽了拽肩上的運動包,淡淡的說:“很難說,但目前來看是的。”
“也對,老家還是有主場優勢。”我又想了想我這一年的收獲,有點沮喪的開口:“說是主場,教練們都入了土,這怎麽比賽。”
“你收集到的東西都是廢紙嗎?”黑澤嫌棄的瞥了一眼我,說:“教練不難找。”
難的是找到一個好教練。
我跟着黑澤趴在了圖書館的天臺上,拿望遠鏡觀察樓下廣場上的學生和老師們,我和黑澤以前也有過一起上課的日子,只是沒享受多久就被上頭招了做卧底,也不知道上頭當時挑人的标準是什麽。我和黑澤是在一輛黑色的SUV裏見到了那個現在已經死在車禍裏的老頭,他很符合傳統高級長官的樣子,一頭銀發不茍言笑,連鼓舞的話都沒多說,只是告訴我們這趟任務可能有去無回,要做好心理準備,完全沒有問過我們的意願,我和黑澤那時候連拒絕的權利都沒有,直接迎面就是毫無準備的十多年卧底生涯。
“目标出現。”
黑澤低沉的聲音打斷了我對年輕時銀發婊/子的追憶,我順着槍/口的方向看去,那是一個和藹的白人老先生,年紀大概在五十的樣子,微胖身材,穿着格子襯衫和卡其色的長褲,手裏拎着一個棕色的公文包,看上去是這個大學裏的某個普通教授。
我問身旁的人:“要我做你的觀察手嗎?”
“不需要。”
“他是個教授嗎?”
“嗯,研究西班牙文學的。”
“他做了什麽?”
“我不知道。”
“是個好人嗎?”
“閉嘴。”
那個教授突然在一棵大樹後停下了腳步,是發現狙/擊手了嗎?我揉了揉眼睛才看見了站在教授對面的一位女學生的發尾,應該是在請教問題。我嘲笑黑澤運氣不佳,婊/子冷哼了一聲沒再理會我。
我放下了手裏的望遠鏡,翻身躺在地上,望向藍色刺眼的天空,無奈眯着眼嘆了口氣,居然要在這種好天氣殺人。可能是我單純的想要幹擾身邊的人,我又張開了嘴:“如果一直以來是我們自作多情了呢?萬一那三個老頭有我們不知道的秘密,說不準他們還負責某一個比組織更恐怖龐大的任務,他們是為了那個任務而赴死也說不準。”
黑澤回複的快,語調平緩:“現在這些問題還重要嗎?”
這句話惹怒了我。為什麽黑澤總能這麽冷靜,我沒有辦法像他一樣做一個無情的婊/子,我膽小怕死,還有着渴望脫離黑暗的愚蠢念頭,結束他人生命的時候會在內心默念祈禱,試圖讓我從沒信仰過的神靈保佑他們,我沒有一刻不在為自己所做的一切而感到後悔和恐懼,我只是一個懦弱無用的殺人犯。但黑澤不一樣,如果我是他,我會把所有都推脫給那個屬于組織的Gin,這樣我就還是一個普通的記不住教授名字的警校學生,可他沒有,他就是Gin,也是黑澤,他從不把自己分裂,正義在他的身上模糊,善惡不明,導致産生了一種冷漠感,他仿佛以第三視角在觀看自己所做的一切,不帶偏見與執着,喧鬧的情感不過一閃而過,剩餘的只有無所謂,我厭惡他的無所謂,因為這使我無法信任他,但他是我僅有的可以去相信的對象。長期缺乏親密關系和正常的人際交往,讓我不由自主的依賴着黑澤,反之我也希望黑澤對我抱有相同的情感,而不是讓我像個哀求主人撫摸的可憐家狗,可他一次次的無所謂都在告訴我,他并沒有像我一樣在濃厚的黑暗中垂死掙紮,可能在黑暗中生存與在光明中死亡對他沒有區別。他的無所謂顯得我更加軟弱無能,我嫉妒他,也怨恨他,又無法離開他,這讓我只能一次次的詛咒後又在哭泣中祈禱他的平安。
不知道是被氣暈了腦子,還是一時心中的自私,我向黑澤惡意的詢問:“你會夢見他們嗎?你殺死的那些同事。”
黑澤沉默了,他深呼吸着慢慢摩擦扳/機,就像他一貫擅長的把所有情緒隐瞞,瞄準從大樹後走出的教授,随着子/彈射出的火/藥炸裂的聲音和人群的尖叫,他終于回答了我的問題,好像自言自語般:“每一天。”
哦,操,我後悔了,我怎麽那麽混蛋,我不該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