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

和光雖與雪娘情同姐妹,但她深谙在某些事情上,她不能打着“為她好”的旗號替對方下任何決斷——就好比感情一事,顏麟書既為雪娘夫君,那無論如何,雪娘都有權知曉他現在的境遇。

想通了,再開口也就容易了,和光看着她的眼睛,一鼓作氣道:“雪娘,我遇見你夫君了。”

雪娘怔了下,“他好麽?”

和光抿了下唇,小心翼翼地留意着她的反應,盡可能撿着不叫她過度憂心的話來說,“幾日前,他被礦石砸傷,好在性命無大礙……”

雪娘陷入沉默。

和光執起她的手,牢牢合在掌心給予她汩汩不絕的力量,就像她常對自己做的那樣,“雪娘,你還記得上元前夜那個夢境麽?我還是那句話,你家夫君,當真是凡人麽?”

雪娘知曉和光在大事上向來極有分寸,倘若不是發現了些許端倪,她不會一再拿出來向自己求證。可憑天地良心,這個問題她毫無頭緒。

和光又原原本本地将頭一次遇到“顏麟書”的情形講給她聽,“他修為高深,能察覺到我随身攜帶的無事牌上有你的氣澤再容易不過,否則他也不會沖口喚出你的名字。能披虎吞山文甲之輩,會是哪位神将下凡呢?”

她的無心之言,讓雪娘有一瞬的恍惚,她認識的神将,滿心滿眼只有天綱倫常恪盡職守,又怎麽可能會下凡。

和光嘀咕,“可轉天他就變回凡人了,轉世投胎也沒這麽快,難不成初遇那次他只是離魂?”

聽到“離魂”二字,雪娘心思一動,垂眸思量了半晌,突然撫掌,“花柰!就說為何遍尋不到她的‘人’,是因為有人将她的生魂與肉身剝離了,再借西天字符咒之力,牽引魂魄追随軀殼的方向前進。她與你辭行那日,并非托夢,而是生魂前來見你……原來幕後之人竟是以這種方式偷奸取巧,生魂與肉身不在一處,陽壽未盡,冥界通常不予追究,而我又是白日沿路回去找,能尋到個‘鬼’才怪!”她瞄一眼天色,“等下天一黑,我便再去尋她一圈……”

這樣的雪娘,讓和光琢磨不透——她明明很在乎她的夫君,可她聽到顏麟書處于危境的反應,面上卻是一副避而不談的态度。和光無法分辨她是在以這種方式麻痹自己,還是心底另有更大膽的謀劃。但無論如何,總要問清才好,“雪娘,你若想救你夫君,我可以……”

雪娘矢口打斷她,“剛不還說他是神将轉世?若真被你言中,孤注一擲時自有人出手。”言訖便轉了身。

和光又摸了摸鼻梁,沒有灰,心下卻怪怪的。

佳邑城外三十裏處有座煙山,因其山巅有座荒廢的古烽火臺而得名。

子夜時分,萬籁俱寂,點點螢火悄無聲息地自密林深處掠過,往此處聚來。

先行而至的兩點螢光在望樓上飄忽,其實那并非星蟲,而是生魂頭頂的玄煞火,火在魂在,火滅魂散。

月照東牆,兩抹淡淡的身形若隐若現。

“綮聿舅舅,你有功名傍身,為何要自毀萬裏前程做這等傻事……”

葉綮聿搖搖頭,“柰柰,是我葉家對你不住,我星夜兼程地趕回家,卻被告知你已簽了生死契。長姊造下的業,我不能、也不想替她償還,但今生承你一聲‘舅舅’,便要有個舅舅的樣子。夜路漫漫,你一個女孩子獨身上路,會害怕……你人生的前半程我已錯過,最後一段路,我來陪你走。”

生魂不會有淚,但踽踽而行至今的花柰,還是察覺到了面頰的冰涼,她忍不住擡手拭了一把,“你該知道此行有去無回的。”臉上涼意更甚,花柰捂住了臉。

魂魄無法相擁,葉綮聿只能擡起手,覆在她的手背上,“那便有去無回。這樣也好,我們可以一起跨過奈何橋……”

烽臺下漸漸出現其他魂火,二人的聲音隐沒進夜色中。

山風飒然而至,橫射空林,有如戰鼓驚山。

望樓的臺面上閃現出北鬥九宸星陣圖,八道魂火被吸入陣法中,各自占據一個陣眼。

跳傩的生魂伴着虛空中的鈴铎和鳴,身形越舞越快,氣浪連海,殺氣拂地。

一時間,天因地動,聞之無不血脈偾張。

鈴聲卻在此刻戛然而止。

雪娘昏昏噩噩地從煙山下來,神不守舍地回到土地廟,直至見到和光的一刻,方覺自己內衫盡濕。

對上和光關切的眼神,她聽見自己顫栗的聲音,“那傩舞絕不是為祈求天平地安而跳,反倒是像……”雪娘痛苦地閉緊雙眼。

和光并不急于催促她讨答案,而是立地結獅子印,令周遭境随意轉——土地神廟不再,二人置身于一汪溫泉中,汩汩不絕的熱意烘暖撫慰着雪娘驚魂甫定的心。

“瞧我,土地做久了,膽子都半截入土了,聽到破陣曲,竟會亂了方寸……”雪娘阖眸喃喃。

“無挂礙才無有恐怖,你心裏有牽挂之人,自然會瞻前顧後。”

雪娘乜了和光一眼,“這口氣,就跟你嘗過情滋味似的……小情小愛、血脈親緣,你以為我懼的是失去這些?”她搖搖頭,“我等神責在身,管你是卑微的土地、還是顯貴的上神,若有戰,召必歸,死生不懼,唯恐四方離亂,累及無辜……就好比花柰。”

和光霍然凝眸。

雪娘這才将她在煙山烽火臺上的所見所聞平靜道來,“花柰的生身父親之所以能逃脫徵徭,蓋因花柰簽了生死契,一命換一命。由此推斷,這八個傩者,是為人祭。那個法陣我亦窺見了全貌,北鬥九宸剛好對應的是當朝九州,礦口那處的陣眼指代京城,在當朝疆域上大跳破陣傩,颠覆國運的野心昭然若揭。”

和光付之一笑,語出譏诮,“若是打醮跳傩能改朝換姓開基立業,那龍椅豈不是要天天換人坐?也就騙騙凡世那些貪功僥幸的鬥筲之輩,我這就去将那八人的肉身偷回來……”

“不可。”雪娘按住她,“他們的生魂看似不受拘束,實則卻逃不過背後主使者的掌控,在上位者眼中,蒼生黎庶命如草芥,取之不盡。他随時都能讓花柰他們灰飛煙滅,繼而再另選八人。”

和光微不可查地皺了下眉,很快從善如流地接話,“那就等他們都歸竅我再去。”

她這種借坡下驢的随意讓雪娘一時語塞,“……只怕那會兒,就是正式啓醮的時候了。”

“無所謂。”和光雙手一攤,眸光卻是沉沉如霜,“過去我阿爹總說,耐得住性子,才等得來大主顧,正好也開開眼,看這醮儀幕後真正的掌舵人,要如何宣威三界,統禦萬靈。”

此時的落鳴谷,被阿沃替換下來的顏麟書精疲力竭地躺在巷道一側,安靜得都聽不到鼻息。

阿沃憂心忡忡地想要喚他,卻被熊四貨制止,“他在這兒還能放心眯會兒,外頭沒你我盯着,誰能保他不被擡去焚了?”

二人不知,顏麟書的生魂此時早已出竅,被一股磅礴而厚重的氣澤召喚至山巅。

天頂殘鈎下,一道他再熟悉不過的颀長身影負手而立。

“少宗主。”

“查出什麽了?”

“封地在西南的和順王早有不臣之心,開礦煉鐵,是為私造铠甲兵器。後經引薦,與寶輪教勾結到一處,合謀潢池弄兵。那寶輪教教主自诩卧龍轉世,可練陰兵助和順王以成大事。和順王由此聽信他的熒惑,在轄地內廣徵徭役,戕害無辜性命提煉煞氣。此番姚山礁會,便是由寶輪教一手操辦,只怕是要有所動作了。”

“你那副軀殼如今已然是負累,頻頻離魂只會空耗修為,為何不直接歸位?舍本從末可不是你慣常的作風。”

顏麟書抱拳,“驚擾少宗主躬親入局,是末将辦事不力。”

“我來此處并非為你。此間事了,你欲何往?”

顏麟書起先以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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