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盲目的流星(一)
——八月一日,九點,邁阿密
Jessica在Epass旗下的康複中心工作了三年,她見過許許多多的患者,他們性格各異,在漫長枯燥的康複過程中表現人類的多樣性,只不過這些人大同小異,她也慢慢對患者麻木,永遠以最熱情溫柔的笑臉迎接這些承受苦難,想要重返健康的病人,做溫暖他們艱難康複之路的騎士。
但總有特殊的存在,讓人偏心的選擇在他們身上留下更多的記憶,Jessica這個二十出頭的護士也不例外。
美麗的護士熟練的更換着工作服,她整理自己蓬松的紅色頭發,憂心的問:“Hoffmann先生是不是快要出院了?”
站在她一旁擺弄衣領的印第安女人誇張的驚呼,說:“哦,我的小姑娘,你可真喜歡那個德國人。”
“Anna,認真的,沒人不喜歡他。”
棕發女人點點頭,“那位紳士充滿魅力。”
“他是我見過最堅強的男人,一年,他居然只用了一年不到就已經能夠正常生活。”
“是的,他毅力驚人,我總想勸他多休息一下,看看他瘦巴巴的身子,多麽可憐。”
“Hoffmann先生現在已經比最初來到這裏好太多,第一次見到他,我居然為這個陌生人在祈禱。”Jessica想起了一年前這個時候,坐在輪椅上的德國人是用骨頭撐起了皮囊。
Anna嘆氣,說:“像他這種情況,能來到我們這裏算是幸運,不少人已經死在了家人的絕望裏。”
“差點忘了,還有最富魅力的一點,就是他的——”
“換班了!”
來自夜班同事的歡呼聲掩蓋了Jessica發自內心的贊美,護士們一天的工作正式開始。
昏昏欲睡的Jessica撐着下巴在潔白的桌面上發呆,她在想着要怎樣才能繞過醫院的眼睛和制度要到神秘的Hoffmann先生的聯系方式,然而護士短暫的悠閑被突兀的打破。
她的傳呼機裏傳來Anna尖銳的叫聲。
“該死,Jessica,Hoffmann先生不見了!”
——八月七日,十點,東京
“叔叔,我覺得你還是和我們一起走吧。”
川七憂心忡忡的接過Lanbo遞給他的機場特産,卷毛男人總覺得飛機餐難吃,甚至不如這種敷衍人的流水線甜點,私心的給受偏愛的兩個男孩優待。
Lanbo揉了一把懷裏宇賀神優一的金色短發,對幹兒子的擔憂滿不在乎,他笑着說:“才不要,回去Yaco肯定要我出差,我的假期還沒享受夠呢,你們幾個給他當苦力就好了,我不奉陪。”
優一掙脫開對他頭發情有獨鐘的男人的懷抱,嚷嚷着:“別摸了,禿頂了怎麽辦,太可怕了,禿頂。”
說着說着似乎回憶起了什麽悲慘的經歷,男人打了個顫,耷拉着眼角說:“Lanbo先生可以去找日向姐,她昨天剛到的東京。”
“啊,大姐頭來日本指定沒好事。”
Lanbo翻了個白眼,那位紫頭發的大美女着實吓人,無論相處多久,他都忘不了兩人第一次見面,大姐頭留給他的心理陰影,與Ray相比,能說得上是過猶而不及了。
“日向大姐是來探親的,指不定很歡迎你去她家看看呢。”
辦理完值機的白發男人加入了他們的對話,宇賀神音吉豪爽的摟住Lanbo的肩膀,讓纖瘦的卷毛男人一個踉跄險些摔倒,Lanbo皺眉辱罵:“幹嘛,想謀殺我嗎?”
宇賀神音吉撩起他額頭前的白色發絲,肆意的利用自己英俊的臉龐散發魅力,說:“哈,給我的朋友一個熱情的再見。”
“行了行了,你們趕快走吧,拜拜。”Lanbo大力推開身側肌肉滿滿的男人,仰頭揮手,轉身離去前囑咐粉發的高中生:“川七,你不要忘記做假期作業,優一你不許再幫他做作業,聽見了嗎?”
宇賀神優一聳聳肩,對愁眉苦臉的高中生說:“你自求多福吧。”
川七看着黑發男人遠去的背影,思考着說:“感覺叔叔輕松了不少。”
“有嗎?他什麽時候不輕松了?”
“好了好了,我們也要走了,不然要誤機了。”
宇賀神優一張開胳膊推了把兩個人,卻發現這些家夥紋絲不動,金發男人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的細胳膊細腿,咬牙切齒道:“你們兩個肌肉怪,快點走了!”
三個發色奇怪的人走向安檢,不少人對他們發送好奇的眼光,宇賀神優一看着四周穿着清涼靓麗的美麗姐姐妹妹們,閉眼自戀的點頭:“不愧是我,這麽多漂亮的女孩子都在看我,罪孽深重啊,我就不應該和你這個肌肉男結婚,找一個軟軟香香的女孩子結婚該有多麽幸福啊。”
宇賀神音吉眨了眨深紫色的眸子,調皮的諷刺愛人:“啊?你是瞎子嗎?她們是在看我,有我這樣的男人和你結婚,你偷着樂去吧。”
“你這家夥!”
宇賀神優一轉過身,沖着旁邊的高大男人吼道:“我最最最最讨厭像你這種自戀的池面了!有好看的臉了不起嗎?”
“我覺得挺了不起的,長成我這個樣子很不容易,你說呢,川七。”
“音吉哥确實挺帥的。”
“啊!”
宇賀神優一怒氣沖沖的扭頭,不再理會旁邊的二人,埋頭加快步伐,看着地上的鞋子避開迎面而來的人群,他絮叨着婚姻生活的不幸和被小輩弟弟背叛的痛苦,一旁的丈夫敷衍的回應和嘲笑,高中生時不時插幾句話以免兩個人原地打起來。
“所以啊,我覺得還是離婚比較好,音吉先生,離婚吧。”
發現自己無厘頭的唠叨沒了回應,宇賀神優一閉上嘴,扭頭奇怪的看着後方突然停下腳步的兩個人,順着他們的視線看去,只有機場裏的茫茫人海,似乎并沒有特別的地方值得留意。
金發男人關切的問:“你們兩個怎麽了?”
宇賀神音吉收回望向遠處審視的目光,拍了拍川七的肩膀,提醒少年這裏是機場,然後走到宇賀神優一的身邊,粉發的高中生猶豫了步伐,他平靜的注視着那不斷流動的人群,最後在白發男人不耐煩的呼喊聲中轉身與二人彙合。
“沒事,可能是我們大驚小怪了。”
宇賀神音吉補充道:“還有,親愛的,我們不可能離婚。”
——八月十日,二十點,東京
對于留學生來講,語言永遠是繞不開的攔路虎,來自法國布雷斯特的Sylvie也不例外,她是就讀于東都大學的工科研究生,研究方向為社會文化環境學,她的導師是一位面色和善的日本老人,在學術上态度嚴謹認真,但對學生不會過于壓榨,采取的創新方式深得廣大歐洲留學生的心,讓那些擔憂個人自由會被限制的白種人贊不絕口,直到某一天導師的突發奇想,他覺得留學不止是在學術上的深造,還應該綜合在當地的文化環境影響,讓不同的國家思想碰撞,說不定會有絕佳的點子誕生,于是開始給自己的留學生每周布置關于日本傳統文化的思考題。
Sylvie剛開始興趣盎然,但随着難度的加深和對日語的不熟練,她逐漸生活在水深火熱中,一方面要進行課題研究,又需要交給導師一份滿意的感悟,可是課題組裏的留學生沒有人提出怨言,因為那個聰慧的日本老人從未說過這是強制要求的作業,他知道沒人會拒絕他,他的學生都愛戴着自己。
雖然因為自尊心作祟,Sylvie拒絕上網找尋現成的答案,最多是在搜索思考題相關的歷史背景,但她也偷偷給自己找了外援,法國姑娘狡辯的認為這就是導師口中所謂人類之間思想的碰撞,再說,她的這個外援并不是日本人。
在東都大學旁有一家不怎麽受歡迎的居酒屋,因為味道和老板的脾氣,大學生都選擇繞道而行,導致這裏生意慘淡,店鋪轉讓的工作也提上日程,Sylvie可能因為沒怎麽接觸過傳統的日料,她對這家店的味道情有獨鐘,這也讓她有機會認識了自己的外援。
有着一頭華麗的大波浪的法國少女剛進門便看見了獨自坐在屋內吃着炸蟹腿的黑發男人,這個人和他一樣,不屬于這個國家,男人有着白皙的皮膚和淺綠色的眼睛,還有一頭調皮卷起的黑發,他的五官立體,彰顯着血脈裏的浪漫。
Sylvie入座在男人的對面,她高興的打招呼:“太好了,Lanbo,你今天也在這裏!”
那雙綠眼睛擡起看着少女,即使曾被這雙眼直白的注視過許多次,但Sylvie還是心中一熱,這個男人的一舉一動都像在訴說真情,下一句仿佛要說出癡情絕望的話語來陳述愛情。
男人翹起嘴角,懶散的張口:“這次是什麽作業?”
原本男人的聲音就極其好聽,低沉富有磁性,而他的法語音調更是性感的要命,Sylvie不止一次懷疑男人在自己的國籍上說了謊,明明該是屬于法國人的浪漫口吻怎麽被意大利偷去了?
Sylvie對廚房閑來無事的老板,用充滿口音的日語說道:“麻煩來一個天婦羅拼盤,和炸蟹腿。”
男人輕笑,說:“又來賄賂我?”
法國少女的紅唇翹起,她暧昧的說:“你喜歡,不是嗎?”
夜色漸深,店裏陸陸續續來了幾波人,看模樣都是東都大學裏被迫無奈來吃宵夜的可憐研究生,畢竟這家店營業到很晚,為了挽救岌岌可危的營業額。
Sylvie對面的男人娴熟的抽出別在襯衫胸前口袋的眼鏡帶上,那是一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款式,黑框鏡片大小适中,為這位氣質濫情的男人添了份死板和無趣,簡直是在掩蓋自身的氣質,但也比擁有類似款式的實驗室同門要具吸引力,那群家夥是标準的不愛打扮的傳統男人,而眼前這位更像是一位學術不端的斯文敗類。
法國姑娘挑起細眉,修長的手指拿起桌上為了安撫店長情緒,允許他們再多坐一會而續點的芝士豆腐,她吃着甜點,說:“哇,看來這次問題嚴峻。”
男人沒有擡頭,沉浸在手中的題目,他敲擊着屬于Sylvie的Mac,目不轉睛的查閱資料,他問:“為什麽這麽說?”
“Lanbo戴上了眼鏡,只有面對難題,你才會戴上眼鏡。”
“哦,不愧是東都大學的高材生,觀察力驚人。”男人知道什麽時候該進行眼神交流,譬如現在,他與含笑的少女說:“或者,你對我的關注太多了?”
Sylvie眨眨眼,她身子向前探去,壓低聲音問:“你是在和我調情嗎?”
“哈,當然不是,Sylvie,我比你大了十幾歲。”男人似乎很無奈,他微微仰頭,保持着無所謂的态度。
少女用手中的勺子舀起一塊軟滑的豆腐,遞到男人面前,Sylvie肯定道:“沒人能看得出來。”
“我喜歡男人。”男人坦然自爆性取向。
法國姑娘愣了一下,她又将手中的勺子向前伸,完全沒有被暗示拒絕的窘迫,大咧咧的笑着:“好巧,我也是。”
男人這一次順從了少女的意思,乖巧的張口吃掉了那塊過于甜膩的豆腐,他舔着唇邊殘留的食物,閉上了右眼,用那獨剩的綠色眼睛看向Sylvie,真誠誇贊道:“多麽可愛,你值得一個吻。”
少女收回勺子,放在空空如也的餐具中,游刃有餘的說道:“等到下一次,我會接受這個吻。”
可惜他們還是被暴脾氣的店長趕了出來,有着絡腮胡子的店長嚷嚷要關門,吃完東西光聊天的兩個外國人成了最早被針對的。他們走在人造燈光照亮的大街上,男人依然戴着那副眼鏡,他一只手中舉着Sylvie打印下來的問題,另一只在手機屏幕上快速的滑動。
男人這奇怪的好勝心逗笑了Sylvie,她快步走到男人的前面,攔住了低頭思考的他,那雙綠色的眼睛擡起,卻沒有看向面前的法國人,而是快速的掃過他們對面的大廈,那裏漆黑一片,只有幾處窗口亮着燈,員工們早已下班。
那破地方有什麽好看的,不如看着她,這麽漂亮的姑娘站在你面前都無動于衷嗎?Sylvie相信了男人性取向,嘆氣,說道:“Lanbo,我覺得這個作業就算了吧,其實導師他——”
肉/體撞擊地面的聲音與刺耳的空氣爆破音阻止了留學生想要放棄作業的想法。
一個閃着亮光的東西從Sylvie眼前飛過,她認得這個落在腳邊的物件,是Lanbo剛剛戴着的眼鏡。
留學生精致白皙的臉頰上的笑容凝固,她低頭,用曾被男人誇贊過是天空寶石的雙眸看向突如其來的悲劇。
馬路邊側身倒在地上的男人毫無生氣的模樣觸發了她腦內對眼前恐怖事實的認知,Sylvie驚恐的睜大眼睛,淺藍色的寶石被恐懼撞擊産生了裂紋,發出了凄厲的慘叫,她雙腿發軟的跌落在地上,不敢靠近那個可能已經沒有呼吸的人體。
“不要叫了,美麗的Sylvie,這對你的嗓子不好。”
在圍觀群衆的吵雜聲中,黑發男人低沉的聲音被腦部撞擊的疼痛撕扯着,他盡可能保持不動,平緩呼吸,說出請求的話:“可以幫我把眼鏡撿回來嗎?還有可能需要叫一輛救護車。”
“該死的,我快要看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