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阿修羅印
我撓着下巴上亂糟糟的胡須,心道我難道有這麽可怕嗎?扭頭看了三毛一眼,這才恍然大悟,我們現在個個頭發胡子長成一團,看着和野人沒什麽區別,而這三人幹幹淨淨的,肯定是躲在有吃有穿甚至可能還有電的地方,直到現在才出來,看到我們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不害怕才怪呢。
我正撓着頭,不知道該怎麽繼續問的時候,飯點到了,馮伯和陳姨從樓上下來了,身後跟着小凱西。三人明顯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見到三個生人很是奇怪,馮伯用詢問的眼神看了看我,我示意自己也不太清楚,馮伯點點頭,也不開口問,只是自顧自地開始在鑄鐵爐子裏生起火來,陳姨則走向小倉庫,去準備今天要吃的食物。
小凱西卻是滿懷好奇,似乎是很久沒看見過幹淨的人,反而有些親近,站在一邊老是探頭探腦地觀察他們,楊宇凡朝她一招手,她嘿嘿一笑,蹦蹦跳跳地跑到楊宇凡身邊,抓住他的大腿繞了一圈,躲在了他身後,不時又探出半個腦袋看三個陌生人一眼,就像是在跟他們玩捉迷藏。
馮伯往爐膛裏塞了一團舊報紙,在紙團上面又堆了一些細小的樹枝,最上面架上幾塊拳頭大小的木柴,這木柴上面還泛着铮光的烤漆,那是我們前幾天肢解的一架“斯坦威”鋼琴。馮伯用一個一次性打火機點着了火,湊到爐子底下引燃了報紙,起先只是一丁點小火苗,緊接着冒出一股濃煙,不一會兒,大柴也燒着了,馮伯把風門關小,讓柴火在爐膛裏緩慢燃燒,他在上面架上一口Le Creuset鑄鐵鍋,往裏面倒上半鍋水,開始煮起來。
微微的火焰讓昏暗的室內有了一些暖色調,雖然室溫并沒有升高多少,但有了火,人心裏感覺溫暖了許多,三個陌生來客也開始漸漸放松下來,特別是那個中年男子,一會兒看看爐子,看看馮伯,一會兒又瞅瞅小凱西,小凱西正好從楊宇凡身後探出半個頭,剛對上中年男子的視線就倏地縮回去,然後慢慢地又從另一邊伸出頭來,見他還在看她,便做了個鬼臉,咯咯笑了。
“你們……”男子終于開口,但因為長久沒有說話,嗓子黏住了,聲音嘶啞尖細,像是有一把匕首在他喉嚨裏攪動,他連忙清了清嗓子繼續說,“不是壞人?”
我正不知道如何回答這個問題,一邊的小凱西突然又探出頭來,奶聲奶氣地說了一句:“爺爺,我們不是壞人,我們是好人!”
小凱西不像我們,雖然她身上也髒,但陳姨每天都給她洗臉梳頭,努力地在這亂世中給她保存一點僅有的愛憐,此刻她做出這樣的舉動,真是可愛的讓人心都融化了。這一下,房間裏的氣氛頓時輕松下來,連那兩個“土撥鼠”都擡起頭,眼光溫柔起來。
“你們是什麽人,從哪兒來的?”我見狀趁機問道。
中年男子擡起頭看看我,眼神裏還是充滿警惕,但他又看了看馮伯和凱西,最終下定決心站起來,只見他從外套內兜裏掏出一個名片夾,用雙手拇指推出一張燙金名片,微微一躬身,雙手遞到我眼前,我有些愕然地接過名片後,他又轉向三毛,接着滿屋子發了一圈名片。
“呂永……三土?這什麽字啊?”三毛端詳着名片一邊嘀咕道。
我拿起名片一看,只見上面寫着——××省博物館首席研究員:呂永垚。
“謠!這個字讀謠!鄙人名叫呂永垚。”中年男子站得筆直,一邊微微鞠躬一邊說。
“什麽破名字,還是叫三土來得實在,就喊你三土了,跟我三毛剛好一順!”三毛晃着腦袋說。
“三土”聞言有些傻了,尴尬得只得讪讪地跟着笑兩聲。
我揮了揮手阻止三毛的調笑,問道:“你們是從什麽地方來的?”
三土收起笑容,回答道:“感染者危機爆發之後,我們一直待在單位,就是省博物館……”
“那你們怎麽這麽……呃……白白胖胖?博物館裏應該藏的是古董,不是吃的吧?”三毛搶着問道。
“嗯……是這樣的……”三土臉上露出一絲不好意思的表情,支支吾吾地回答:“博物館為了保護藏品,有整套的維持濕度和溫度的設備,還有備用電源,而且今年剛搞了一個高科技館,裏面有一套完整的雨水和生活用水循環系統……呃,前幾年,因為效益不好吧,館裏把半個地下室騰空,租給了隔壁的超市用來做倉庫,加上博物館為了防盜,門窗做的都結實,而且一般人到這個時候也想不起來逛博物館,所以我們一直待到現在都平安無事……”
“你是說,那地方到現在還有吃的,還有電?”三毛聽到這不由得打斷三土的話,有些急切地問道。
“還沒有感染者!還有美女陪着!”猴子在一邊補充道。
“老小子豔福不淺啊……”三毛色眯眯地看着兩個“土撥鼠”搖頭晃腦地說。
“現在沒有了……”三土臉色一黯,沉聲說道,“裏面都是……都是那些活死人!”
三毛像是現在才想起來那些摩托騎士們,有些恍然地問:“對啊,那幾個追你們的是什麽人?”
三土搖搖頭說:“我也不太清楚,他們是今天早上來的,當時我正睡覺呢,模模糊糊聽到大門被打開了,我們幾個同事過去查看,他們竟然不分青紅皂白開槍就打,……另外幾個同事當場就被打死了,只有我和她……她們兩個……”三土指指旁邊的兩個“土撥鼠”,繼續說道,“我們躲進了地下倉庫,這夥人進來以後,到處翻箱倒櫃像是找什麽東西,我們三個在倉庫裏躲了半天,聽着這夥人搜遍了上面的展廳,眼看着就要往倉庫下來了,然後小蕭和小張……”三土又瞄了瞄旁邊兩位姑娘,又說道,“我們也是實在沒辦法了,就打開了通往超市的通道,超市裏聚集了一大群感染者,一下子沖進來,我們就趁亂偷偷跑出來了,可萬萬沒想到今天外面下雪,大概是讓他們看到了腳印……”
我們聽完三土的話都長長地嘆了口氣,對三土話語中那個有電有水,有吃有穿,還有暖氣的博物館生活充滿向往和惋惜,跟我們現在的環境相比,那樣的地方簡直就是夢想中的天堂,而現在竟然被感染者占了,真是叫人傷心。
“那倉庫裏……有肉嗎?”我聽見一旁的三毛用力咽了口唾沫,喃喃地說了一句。
“什麽?”三土還在回味槍林彈雨呢,話題突然跳到倉庫裏的肉,腦子一下沒拐過彎來,有點懵。
我揮揮手,示意三毛別扯遠了,自己也定定神,繼續問三土:“這夥人是找啥呢?”
一邊猴子突然插了一句:“莫非是想搞點古董?等以後打退了感染者,天下太平了,好賣錢?”
三土聞言連連搖頭,又痛心疾首地說:“肯定不是,那夥人雖然翻箱倒櫃地找東西,但一點都不愛惜古物,很多東西随手就丢,很多的南宋官窯、龍泉窯瓷器都被他們摔碎了!”
三土說着說着激動起來:“最可惜的是雙鳥××紋牙雕,那可是河姆渡時期的,五千多年了,就這麽摔碎了!還有唐朝的××鳴岐古琴,也是摔得四分五裂,簡直就是犯罪!就是對全人類的犯罪!……”
“行了行了!”我連忙止住三土的控訴,想了想又納悶地問道,“既然他們是來找東西的,那為什麽又要追你們呢?”
“咦?是啊?”三土也眼神茫然地嘟哝道,雙手不停地摩挲抱在懷裏的錦盒。
我們所有人都眼睛直溜溜地看向那個錦盒。
“對啊,為什麽追我們,難道我們身上有什麽他們要的東西?”三土兀自嘀咕着,好一會兒才發現氣氛不對,擡頭看看我們,又瞅瞅手裏的錦盒,突然反應過來,一下子眼睛瞪得滾圓,後背挺得筆直。
“我說,你這盒子裏是什麽啊?”猴子撇撇嘴指着錦盒問道。
三土眼神裏頓時露出警惕的神情來,兩只手把錦盒抱得更緊了。
這時那兩只“土撥鼠”中一個年紀大點的突然轉過身對着三土說:“啊呀呂叔,你就說了吧,他們這麽多人,要是想搶,你也留不住!”
三土聞言愣了一愣,似乎覺得她說得沒錯,這才擡起頭,又從背上解下畫筒,跟錦盒放在一起,他指着兩樣東西沉重地說道:“這兩樣東西,可是我們的國寶啊,這個……”他指指畫筒,“是《富×山居圖》!”又指指錦盒,“這個——是鎮妖塔下出土的阿修羅印!”
我心裏大吃一驚,因為我父親生前喜歡收藏古董,我從小耳濡目染,也知道一些古玩知識,知道這《富×山居圖》可是名副其實的國寶中的國寶,是我國十大傳世名畫之一。而三土口中的阿修羅印,我雖然對這個名字比較陌生,但上次挖掘鎮妖塔,可是考古界的一件大事,鎮妖塔下挖出來的東西,當然是異常珍貴。
“嗨,帶這玩意幹嗎?還不如帶塊肉呢!”三毛卻對這些東西的價值毫無概念,大煞風景地亂喊。
“你知道什麽!”三土差點跳起來,也粗着嗓子說道,“這可是國寶!是我們這個國家、民族的驕傲,是人類文明傳承的印記,我們是有責任把它們好好地保存下去的!”
“好好好……”我連忙打圓場,一手攔住三毛,又對三土問,“這兩樣東西你怎麽恰好會帶在身上?”
這時還是那年紀稍長的姑娘,她似乎不再害怕了,搶着說道:“呂叔啊,自從疫情爆發以來,他就把這兩樣寶貝收起來放身邊了,吃喝拉撒都帶着,連睡覺也不離身……”
我用詢問的眼神看了一眼三土,他點點頭沉聲答道:“我總覺得不牢靠,雖然博物館裏安全,但我心裏總是覺得有事情要發生,所以把這兩樣最有研究價值的東西放身邊,如果亂起來,随時都能拿着就跑。”
“總要給子孫後代留下點什麽……”三土幽幽地嘆了口氣,像是撫摸自己的孩子一般摩挲着錦盒喃喃自語。
“這麽說,這夥人一定是想要這兩樣東西中的一樣了?”我繼續問。
三土呆了呆,機械地點點頭說:“恐怕是……可是搶這兩樣幹什麽呢?市場價值上更高的可不止這兩件呀。”
“我知道了!”三毛突然猛地一拍大腿喊道,“一定是沖《富×山居圖》來的,有部電影裏不是說這張圖其實隐藏了一個大秘密,有可能是張藏寶圖來着!”
我一下想起以前看的某部電影,嗓子眼一陣惡心,伸手用力敲了一下三毛的後腦勺說道:“你缺心眼啊,《富×山居圖》是公開展覽的,外面印刷品這麽多,幹嗎非得要搶原件?”
“也許是裏面有夾層,或者是用火燒能顯出別的字來……”三毛揉着頭不停地争辯,“你沒看過《鹿鼎記》?二十四章經……對了還有《國家寶藏》《奪寶奇兵》,看過沒?人家藏寶圖還藏在獨立宣言裏面呢!”
三土一會兒看看我,一會兒看看三毛,半晌才說:“這位……兄弟……我就是搞《富×山居圖》研究的,研究了大半輩子,也沒發現什麽藏寶圖……那是謠傳……謠傳……”
“那是你們太寶貝了!要找藏寶圖,得用點兒狠勁,咱們今天先撕開看看,不行再用火烤!”三毛說着要上來搶畫筒。
三土頓時被吓得面如土色,連忙把畫筒一把摟在懷裏,還背過身去,像是母雞護雛一樣,把畫筒整個遮住。
“別搗亂!”我一把推開三毛,“這可是正兒八經的國寶!”
“試試嘛,不試試怎麽知道?”三毛還在嘀嘀咕咕,“再說閑着也是閑着,現在留着這玩意兒還有什麽用,還不如給馮伯點火呢!”
直到我很嚴厲地瞪了他一眼,三毛才不情不願地閉上嘴。
我也不去理他,繼續對三土說:“我也覺得不是沖《富×山居圖》來的,大概是你說的這個什麽阿修羅印有古怪!”我指指他手裏的錦盒,繼續說,“我不記得當時出土了什麽阿修羅印呀”
三土聞言又是一愣,點點頭說:“這個印倒是真得有點古怪!”
“什麽古怪?”我和三毛還有猴子、楊宇凡異口同聲地問。
三土說:“阿修羅印是我們學界內給它暫時起的名字,其實這個印到底是個什麽東西,考古界一直争論不休,因為它的形狀、紋飾根本不像是一個東方物件,而更像是古代歐洲的東西。”
三土這麽一說,挑起了我極大的好奇心,我忍不住說:“怎麽個樣子?你打開讓我們看看吧?”
三土呆了呆,又看看我們幾個,似乎覺得就算自己拒絕也沒有用,便點點頭,把錦盒擱到自己膝蓋上,然後雙手把蓋子慢慢打開來。
我們幾個人都湊過腦袋去看。這室內原本就沒有燈光,光線昏暗,現在這麽多人圍着,更是看不真切,我只模模糊糊看到盒子中央的絲綢上,嵌了一方金黃色的小印,金印大概只有兩厘米,上方雕刻了不知是龍還是蛇的動物。
這時馮伯剛好挪開爐子上的鍋,往裏面添了兩塊木材,火光突然竄出來,盒子裏的小印被火光一照,發出一溜金光,我看清楚了,那金印上方,赫然盤着一條咬着自己尾巴的蛇!
我以為自己看錯了,揉了揉眼睛,又朝盒子裏瞄了一眼,沒錯,金印上雕刻的,的确是銜尾蛇!
三土小心翼翼地把金印從錦盒裏摳出來,放在右手中心,托到自己眼前,左手慢慢地撥動、旋轉,金印被火光照得更亮,那一圈蟄伏的蛇身在火光下熠熠生輝。
“而且,它的內容……就是這顆印上的字……”三土把金印側翻,讓刻字的一面朝向我們,我看到上面刻了一些彎曲的線條和簡單的幾何圖形,可以看得出是一種類似漢字的象形文字。
“不是漢字,也不是梵文,我們請教了很多古文字專家,大致上确認這是古希伯來文的一種,屬于閃米特族中的一個分支所用的語言,這個分支也被猶太文明研究者認為是所羅門王的族群,這種語言是曾經的祭祀語言,現在早已失傳……”
三土頓了頓繼續說:“我們曾經把印書發給耶路撒冷希伯來大學的古希伯來語的權威專家看過,但是他們也翻譯不出來,只是隐約能知道,大概是一句什麽咒語。”
三土把金印托着,平平舉了一圈,讓我們所有人都看到以後,又把它放回錦盒的凹槽裏,重新蓋上蓋子。
“切,我還以為是什麽稀奇玩意兒,鬧了半天就是個破印,就算是金子做的,現在也不值錢啊,連一斤大米也換不來!”猴子直起身子有些不屑一顧地說。
“這可是非同小可的發現!”三土這會來了勁了,他扶了扶鼻子上的黑框眼鏡,像是在講臺上講課的教授一樣侃侃而談,“要知道這鎮妖塔的建造可是一千多年前的事了,當時的國王下敕令在國家境內建造八萬四千座金塗塔,而鎮妖塔就是這些金塗塔中最重要的一座。”可這樣的一位虔誠的信徒,為什麽要在如此重要的一座寶塔內,供奉這樣一件東西呢!”
我心中一動,想到道長曾經跟我講述過的關于索拉姆和所羅門王寶藏的故事,便開口問道:“這個……”我一下忘了三土名片上的名字,只得随三毛的叫法,“三土……老師,這個印上面盤着的那條蛇,有什麽講究?”
“那就是這顆金印的另一個古怪了……”三土對我的稱呼也不以為意,咂了咂嘴說道,“這個銜尾蛇應該說是世界上最古老的神話符號之一,世界上各種古文明中都出現過。”
“在古希臘文化中,銜尾蛇又叫烏洛波洛斯,這條蛇環繞着整個宇宙,隔開了無止境的混沌,維護着宇宙的秩序。當它吞掉自己的身體時,宇宙就消亡,然後它又吐出身體,宇宙便重新誕生,這個過程意味着無限循環、永恒和不朽。
“現在的一些量子物理學家,認為烏洛波洛斯吞噬宇宙又吐出宇宙的過程,暗喻着宇宙大爆炸原理,從一個無限小的奇點爆炸産生宇宙,然後收縮重新成為奇點,現代數學中,代表無限的符號∞,就是一個橫放的數字8,就是從銜尾蛇的形象變化而來的。
“在東方神話或者是哲學系統中,銜尾蛇往往也意味着輪回往生,無限重複,印度神話中,蛇神舍沙環繞着龜神俱利摩,支撐起負責背負整個世界的八頭大象,跟烏洛波洛斯有着異曲同工之妙。
“當然,銜尾蛇最著名的應用,還是在煉金術。在煉金術中,銜尾蛇的符號是一種蘊含淨化力量的魔咒,煉金術士認為銜尾蛇是一個戲劇性的标志,既能統合又能同化對立面;而經過這個自我統合同化的過程所得到的回饋,就是永生。因為銜尾蛇一方面在消滅自己,同時又在給予自己生機,它孕育着自己,從而使自己得到生命。
“無論是東方的煉丹士還是西方的煉金術士,無一例外都是以人類肌體的永生為最高目的,而銜尾蛇的基礎寓意,就是代表着永生不死……”
“哼,永生不死?”三毛突然陰恻恻地說了一句,“那不就是外面那些該死的感染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