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滾滾”（續）
滾滾第三次到寝殿張望的時候，正碰上鳳九鬼頭鬼腦從裏面出來。她一把拉住滾滾，清了清嗓子說：“滾滾吶，你替娘親辦件事，去姥姥家要兩瓶她親制的雨時蜜露回來。”
滾滾很是疑惑：“九九，我不是才從桃林回來，你又讓我去！再說姥姥家的雨時蜜露從來沒有多的，都得新制，一來一去總也要兩三日，你這是要把我打發走吧！”他看看殿內，怨憤道，“是不是因為那個小仙童？他到底是誰？總不會是弟弟吧？九九，你有了新歡就不要舊愛了！”
鳳九無語：“什麽新歡舊愛！滾滾，你不是話本子看多了吧！”
“九九你別顧左右而言他，只說是或不是吧！”
“不是，他是……他也是咱家人！”鳳九含含糊糊地應道。
“咱家人！看他的頭發，難道也是父君的孩子？”滾滾捂着嘴瞪圓了眼，“九九……你心可真大！”
“什麽，什麽心大！滾滾，你想什麽吶！別跟阿離學那些有的沒的！”她偷偷瞥了眼殿內，“小心你父君抽你！”
滾滾越發覺得自己想的沒錯：“父君又不在！哼，我看八成就是這樣沒錯！”他還待再說，被鳳九一路推着出了太晨宮。
打發走了滾滾，已然到了午膳時分。
不消帝後吩咐，重霖帶着一衆仙侍張羅着前來布膳。見“滾滾”坐在上首，重霖自覺遞上一碗白古隆冬的物事。
“這是……”東華打量了一下，有些不解。
“這是帝後專門吩咐給小殿下準備的，乃昆侖山中神獸陸吾所産，最是強身健體。”重霖恭敬答道。
東華抽了抽嘴角，莫非這竟是陸吾的奶？身為三十六萬歲的老神仙，居然還要喝奶這點，他是拒絕的！礙于重霖在眼前，他擡頭向鳳九使眼色，示意她把這碗奶拿走。
誰知鳳九一把将他抱起來按在懷裏，口中還念道：“滾滾啊，這可是好東西，你得多喝點，補一補~”可惜，她上揚的嘴角出賣了她。在東華看來，鳳九是十分快意地給自己灌了一碗這勞什子，果然是把自己當小娃兒玩了，這系圍兜、擦嘴、擦手的流程倒是熟絡。
“小白，好玩嗎？”趁鳳九忙得不亦樂乎，他貼着她耳邊低低問。
“嗯，好玩好玩！”鳳九正摟着東華玩得興起，一時不察，脫口而出，發現不對又及時住了口。她眼珠咕嚕嚕一轉，讨好地捧着東華的臉說：“帝君，你這樣子着實可愛，比滾滾小時候還可愛，我這不是……忍不住嘛！好想把你拖進狐貍洞~”想起東華之前怎麽揉自己腮幫子，鳳九偷摸也揉了兩把，果然手感很好。
唔，拖進狐貍洞這主意雖然不錯，就是這時機不怎麽對。東華不無遺憾地想。
午膳以後，鳳九拉着東華去休息。沒成想，才走了兩步就被外面沖進來的一顆小炮彈給打斷了。
“滾滾，滾滾，快！咱們怎麽都忘了，今日學塾要考試！完了完了，不知還趕不趕得及！”阿離一手拉過東華小豆丁就往外沖，嘴裏還在念叨，“當日請假的時候先生特地交代的，必須到！要是被父君知道我錯過了考試，準又得罰我！”
東華本想拒絕，一聽去學塾，念及這些年都沒正經接送過兒子上下學，不如就去瞧瞧夫子教得如何。如此，腳下倒也沒停住。
九重天學塾裏的夫子乃是位開明獸所化的仙伯，果然是随了天性，天生一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肅穆表情，考試時尤為有震懾力。今日逢了學塾的小考，他正瞪着雙銅鈴大眼盯着衆學生冥思苦想，見阿離拉着滾滾方才進來，不由皺着眉頭道：“兩位小殿下雖則身份尊貴，但學塾小考總還要認真以待！如此還剩一個時辰，須在此時限之內完成答題。”
阿離一聽，原先兩個時辰的考試時間只有一個時辰可以用了，頓時叫苦連天。
東華見那夫子雖橫眉豎目，說得倒也在理，便不多話，拿了卷子坐定。六界常識、佛理基礎、法術陣法這些均不在話下，閉着眼睛都能答出來，卡殼就卡殼在了上古史上。這都什麽狗屁題目！東華忍不住要爆粗口。
問：東華帝君至今聖壽幾何？精确到年。
老神仙芯子的小豆丁望着天掐了半天，楞沒算清楚自己到底是三十六萬五千多少歲。這不是難為人嘛！自己沒爹沒娘的，誰給記的年紀？再說，你管我多少歲！
他偷偷瞥了眼一旁奮筆疾書的阿離，悄悄問：“……阿離，你知道我，我父君多大了嗎？”
阿離于百忙之中給他一個震驚的眼神：“滾滾，你居然連自己父君多大都不知道！不好，這非常不好！”言語中盡是對其不孝的譴責。
上首的夫子“嗯哼”一聲，打斷了二人的耳語。東華只得繼續往下看。
問：神魔大戰中東華帝君擊敗慶姜共用了多少招？
哈？幾招？誰還邊打邊數來着？打贏不就完了！東華默默吐槽。
老神仙回想了下，當年神魔大戰也算激烈，尤其是最後定乾坤的一役。慶姜修為不弱，贏他也确實費了一番力氣，你來我往鬥了約莫大半日，如不算上陣法的功效，過個一百招總是有的。于是大筆一揮寫下個“一百”。
問：蒼何神劍上的锆英石共有多少截面？
……你是數過還是怎麽滴？切着順手就行了，本君自個兒都不知道多少截面……寫了“萬千”兩字算數。
問：請簡要敘述東華帝君對于“德”的看法。
答：沒有看法。
問：請問東華帝君為何辭讓天地共主，退避太晨宮？
答：懶。
…………
東華答得無比流暢，奈何站在他身旁的夫子越看越火冒三丈，忍了半晌終于爆發，抽了他的卷子一把拍在書案上：“小殿下！你怎麽能這麽不用心！對你父君的豐功偉績絲毫不了解，還處處貶低他老人家，你的純孝之心哪裏去了？”他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
東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不知我哪裏寫得不對？”
“還好意思問！”夫子戳戳卷子，“雖則前面的部分都答得不錯，可這上古史怎麽考成這樣！這是小殿下最不應該錯的呀！帝君擊敗慶姜怎麽能用一百招呢！帝君只用了三招！帝君之德，昭昭日月，怎麽能是沒有看法！帝君為了六界蒼生征戰殺伐，一朝天地寧和便不戀權勢，功成身退，怎麽是懶呢！還有，小殿下怎麽能連自己父君的蒼何都不熟悉，連父君的聖壽幾何都不知？真是不孝啊！帝君啊，老朽無用，沒有教好小殿下~！”
瞧他老淚縱橫、痛哭流涕，要不是說的就是自己的事，東華真要懷疑到底是誰錯了。
還對不起我，把兒子給你教真是對不起他了，別給我教壞了！東華翻了個白眼，一肚子火沒處撒。
教室外面，一個穿着粉衣的身影正笑得花枝亂顫，這是鳳九跟來看熱鬧了。
文場考完還有武場。
學塾中半大小仙的武場無非就是射幾支箭、演示兩個法術，難度太低，東華都提不起勁兒來。不過為着兒子的成績不致開天窗，他就權且忍到最後吧。
沒想到還有來挑事的。夫子見剛剛那一串教訓放出去小殿下居然沒有當場認錯，認為其态度極其不誠懇。現在一看，好嘛，別人個個嚴陣以待等考試，就他一個躲在一邊瞌睡，這何止是态度不誠懇，根本就是态度不端正！
接下來又是一番關于孝與不孝的探讨，把東華聽得不勝其煩。他三下五去二，十支連環子母箭将靶子射了個稀碎；意動之下，蒼何劍铮地一聲出現，驟然釘在作為陪練工具的神獸帝江面前，原本還神氣活現欺負一班小仙童的帝江頓時如洩了氣的皮球匍匐于地，四翼抖個不停，哀鳴之聲不絕。
東華冷哼一聲，收劍揚長而去，把夫子震在當場，不明白帝君怎的把蒼何劍也随便給兒子玩耍。學塾中其他孩童卻是目光灼灼，且不說從未見過傳說中的神兵蒼何，便是一貫溫文的滾滾何曾有過如此霸氣的一面，不少女娃兒眼冒綠光有了新盤算。
出了學塾，鳳九跟在東華身後十分狗腿地奉承道：“帝君，你就是現在這個樣子也帥得不得了！走得累不累，要不要我抱你？”
“看戲看夠了？”東華邁着小短腿邊走邊睨她，“不過，滾滾每日跟着這夫子學真的沒問題嗎？這上古史教的都是什麽玩意！”
“嘿嘿，帝君，你要不說，誰知道那是假的……”鳳九摸摸鼻子，想起自己在學塾裏研究上古史研究得如癡如醉的日子，直到遇見東華才被他無情地戳破了仙族美化歷史的謊言。
“我還真有點好奇，學塾裏的上古史都寫的什麽，趕明兒找本來瞧瞧！”東華這麽決定。
折騰了大半日，回到太晨宮已然時候不早。
重霖覺得今日的太晨宮氣氛很有些異常。
別的不說，自打中午他端了碗陸吾奶給小殿下，小殿下那眼刀子就恨不得要戳穿他，他自問均是遵照鳳九殿下的吩咐，也未曾做錯什麽。
晚膳時分，帝君依舊未歸，他請鳳九殿下和滾滾小殿下來用膳。兩位殿下本來在吃的上頭并不很挑剔，且吃得十分之投入，每次滾滾小殿下奶聲奶氣喚他“重霖哥哥”讓他端這個端那個，他雖然忐忑卻又覺得格外熨帖，滿懷的老母心思想把兩位殿下伺候好。
誰知今日滾滾小殿下不僅一聲“重霖哥哥”也沒喚過，還總是瞪着他，那意思倒跟帝君覺得他礙眼打發他下去的眼神有幾分相似。鳳九殿下更是心思全不在上頭，一門心思想着怎麽按住懷裏的滾滾小殿下給他喂吃的。
重霖覺得自己略微多餘，失落地退了出去。
晚些時候，鳳九殿下說要給滾滾小殿下沐浴，他吩咐人歸置停當，無意中聽到了一段內容十分不得了的對話。
“小白，還是我自己來吧……”
“帝君，如今你這樣子不是不方便嘛，我來我來讓我來，嘻嘻……”
“……你的手在幹什麽……”
“沒什麽……總得到處都洗到不是……”
“白鳳九！！”
“帝君~~”
“……”
“哎，帝君，你怎麽恢複了……”
“聽那意思，你還不想讓我恢複啊，小白！”
“沒有沒有，哪敢啊！”
“還有你不敢的？夫人，現在輪到為夫來幫你了！”
“不不不，不敢勞煩夫君！救命……”
“晚了！”
重霖張大了嘴巴，帝君什麽時候回來的？滾滾小殿下呢？來不及深想，直覺告訴他，為着自身安全，當下第一要務乃是趕緊離開現場，不知怎麽他好像聽到蒼何劍的铮鳴聲。
第二日和第三日，他都沒有看到鳳九殿下和滾滾小殿下。
滾滾回來之後，把太晨宮裏裏外外都搜羅了一遍，沒有看到那日的小仙童。見娘親不欲提起，問父君他又沒這膽量，便只能暫且作罷。
隔天上學塾，他意外地發現同窗們格外熱情。以往雖然也有說得來的夥伴，但因着父君的關系，那些小仙童大多對他敬而遠之。今日一去，就陸陸續續有女同窗來送他各色玩意，從吃食到荷包不一而足，并附贈厚薄不一的書信；男同窗則大多要他傳授武藝精進之法，更有直接提出想近距離觀賞下蒼何劍的。
蒼何劍？他們幾時看到的？
待他從同窗們的七嘴八舌中慢慢拼湊出了事實，頓時瞠目結舌。滾滾終于知道，那天他從十裏桃林回來，娘親為啥會現出如此驚訝的表情了！那個跟自己長得十分相似的小仙童，居然就是父君！
他且不管父君怎麽會變小了，最要緊是趕緊回想自己到底有沒有亂說話得罪了小心眼的父君。誰知細想之下，越覺得大事不妙，他如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了好幾圈，最後決定還是去阿離的慶雲殿躲兩日，反正父君有娘親就夠了。
鳳九還不知道，自己就這麽被兒子推了出去，當然知道了也無用，因為帝君的懲罰還一眼看不到頭呢。小狐貍渾身酸痛，留下了懊悔的淚水：當初怎麽就得意忘形調戲了帝君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