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中毒

自那日宴席過後,林如海就更加忙碌起來,幾日不回府都是常有的事。

得虧楚越已在上半年過了童試,取得秀才功名,這樣就算林如海沒時間教學,他也不用着急。這些日子他就常常獨自在府中,練寫布置過的文章,偶爾也會同交好的公子出去游玩。

冬季裏本就冷凍,恰逢昨夜新雪初霁,今日的天氣就有些陰沉沉的,瘦西湖邊更是寒風如刀。

楚越剛從馬車上下來,就被鋪天蓋地的冷氣穿胸透骨,他再顧不得恪守什麽身姿儀态,整個人都瑟縮在兔毛大氅裏。松子跟在後面,瞧他如此,也大着膽子不住地跺腳呵氣。

兩人一齊往湖邊一座游船上奔去,甫一進入船艙,就覺四周溫暖如春,身上的血液迅速流通開來,逼得他們的耳廓都燒起來了。

艙內有兩位錦衣公子,見到來人,當即過來相迎,三人寒暄着進了內室,松子則留在艙外。

自從做了林家贅婿以來,楚越認識的世家公子還真不少。今日和他一起相聚的兩位,就是當初在林如海的引見下認識的。

一位是揚州知府陸文舟的二公子陸延喬,另一位就是書院山長柳州裏的長子柳懷竹。

他們兩人和別個不同,其他同齡人在知道楚越的身份是林家贅婿後,都不齒與他交往并且作弄他時,這兩人到沒什麽所謂,不看出身,只憑志趣相投交友。

“你可算來了,我們等了快半個時辰,酒都快喝完兩壺了。”

陸延喬性子開朗灑脫,不喜繁文缛節,因此一上來不先寒暄,反而假意抱怨。

“哈哈,阿越,延喬他方才可成廣寒宮裏的嫦娥了,望穿秋水,在艙門前站了幾刻鐘才等到。”

楚越沖二人抱拳施禮,口中笑到:“路上有幾處積雪未消,馬車過不去,清掃繞路耽擱了不少時間,還請延喬兄、懷竹兄海涵。”

兩人既然沒有真的同他惱,遲到的事也就揭過去了。他們好些日子沒有私下相聚,如今坐在一處,各自身邊的趣事說個沒完。

“前幾日我可帶我娘去滿庭芳了啊,她花銀子買了不少東西,還在宴會上給其他夫人小姐推薦,下次見到我娘,你可得好好謝謝她。”

“這是自然。”楚越倒了一杯酒,沖陸延喬示意。“我先敬你一杯,等你日後娶了媳婦,有了女兒,都要叫她們來關照我的生意才行……”

沒等他說完,三個人就同時笑出聲來。近日陸夫人正在到處給陸延喬相看,還多次在家中舉辦各種宴會,風聲傳的整個揚州城都知道了。

“嗐!都是我娘在瞎着急。我的志向可同懷竹一樣,都是先立業再成家,娶媳婦還早得很吶。”

說到這,陸延喬忽的眉頭一挑,不懷好意到:“你既然已同林姑娘訂了親,可有見過她的面?她是美是醜你可知道?她的脾氣秉性如何?當心最後娶個暴躁的無鹽女回來,看我們怎麽笑話你!”

還是第一次有人在他面前提起這個,楚越沒有想象中那麽不能接受這份調侃。

“我同她結果如何?呵呵,還說不定呢。林姑娘今年才十來歲,又遠在京城,根本還不知道林伯父給她訂了門親。再說世事本就變化無常,最後說不準我二人連面還未見不,這婚約就取消了,餘生更是什麽關系都沒有呢。”

“莫言胡言!這才喝了兩杯酒,就醉了不成?”在座三人中,數柳懷竹的性子最是沉着穩重,聽到此語,忙出言打斷。

這世道,文人最講究重信守諾,這番言論,今日若是不小心傳出去,被有心之人拿捏,日後怕是連科舉都沒資格參加了。

楚越這才醒過神來,同好友相聚,氣氛輕松,又有美酒佐喉,最是容易說出心裏話的。

他回頭去瞧外室的松子,見他正和船上的仆從說笑,根本沒注意到這裏,這才回首向兩位好友眨眨眼:“方才都是醉話罷了。”

這話題到此為止,因着幾人家中都與朝廷有關,不一會兒又說到近期官場動向上了。

“三皇子日漸大了,皇上都開始派差事給他了,這可是此前大皇子和二皇子都沒有的殊榮。”

陸延喬的母親,是京城護國公周家的嫡女,因此對京城的風向知之甚多。好多關于皇家的事,楚越都是從他這得知的。

“三皇子母族式微,的确令皇上放心。”

陸延喬和楚越都點點頭,十分同意柳懷竹的說法。

就京城的大事說了幾句,三人又不免說起近日江南官場上的見聞。

“聽我二叔說,甄家近期想在鹽道上動手腳,找了好些門路,都被林大人拒了。”

聽到甄家二字,楚越不禁心裏一沉,想到了那晚赴宴的事。

柳懷竹的二叔,在揚州任職通判,對地方官員有監察的權利,也最了解各府動向。他既說甄家的手要伸進鹽道裏,那就只真不假,更甚者可能已經如此了。

甄氏一族作為當初的開國功臣之一,盤踞在江南一帶已近三百年。族中每代都深受皇帝寵信,不僅家中接駕多次,甄家女兒更是在後宮,闖出一片錦繡天下。如今年年盛寵不斷的甄貴妃,就是這一代甄家家主甄應禮的妹子。

這樣的家族,在京城以外,必是想幹什麽就幹什麽,說是江南土皇帝都不為過。

若他們鐵了心想要插手鹽道,只憑林如海一人,必是抵抗不了的。可若是同甄家沆瀣一氣,不說皇帝知道後的下場,就是林如海自己的風骨,也決不容許他做不利于大虞和百姓的事。

可如此,必得得罪甄家……

“你別擔心,甄家也沒到手眼通天的地步,林大人足智多謀,誰贏誰輸還說不定呢。”

“是呀,林大人他手段厲害,必能躲過去的。”

眼見着楚越眉頭皺起,陸延喬和柳懷竹忙寬慰起來。

當着兩人的面,又是難得的一次聚會,楚越不好過于沉湎此事,忽略友人,只得按下滿心擔憂,準備回去後定要向林如海問個究竟。

然而,世事總是好的不靈壞的靈。黃昏時分,聚會散場,楚越急匆匆趕回林府,迎面而來的就是一則壞消息。

林如海中毒了!

早前林如海就覺得身體不适,整日裏渾身酸痛,力不從心,還咳嗽不止,原本以為只是着了風寒,便沒當回事。哪知今日在官衙辦公時,突覺胸口發悶,伴随劇痛襲來,人已經暈過去了。

被下屬送回至今,林管家已經請了好幾波大夫前來診治,卻都束手無策。

“大夫們都說,這毒不是多麽厲害,若是身體強健的,喝幾副藥睡個幾天也就自行排出去了。可偏偏老爺的身體外強中幹,內裏早就虛成一片,這毒放在老爺身上,就是奪命的東西。”

林管家站在一旁,說過的話還不時在楚越耳邊回蕩。

其實仔細想想,這一切該是早有預兆的。這些年來,林如海日夜在官場勞累,絞盡腦汁、嘔心瀝血與鹽商貪官鬥智鬥勇,人變得越來越瘦,面色卻始終發黑發青,縱使沒有中毒,這身子也終究會垮。

可望着林管家通紅的眼睛,楚越沒敢也不願将這些話說出口。

恰逢新來的一位大夫需要面診,楚越跟着他往林如海的卧房而去。只是他不敢近前打擾,只能站在門口向裏張望。

隔着狹小的空隙,能瞧見林如海半邊身子正斜倚在床頭。他臉色灰敗,雙眼緊閉,瘦弱的身軀就靠一床厚厚的被褥支撐。床側外的地板上,還有一灘暗紅色的濕跡,正慢慢的在空氣裏揮發凝結。

在楚越的心裏,林如海一直都是老奸巨猾、智慧可靠的官員形象,還從未見過他這般病弱不堪的模樣。

此時的他,就像一顆茂盛翠綠的榕樹,外表看上去高大健壯,可內裏早已被害蟲蛀空,只要稍稍被雷電劈中,就會慘烈到被攔腰折斷。

冬日天短,這個時辰遠處的山峰已微微暗下,半路來的橙黃陽光快被烏黑的天色完全趕走,只餘下些三三兩兩的光線照下來。楚越站在廊下,仰頭看向越發灰蒙蒙的天空,風掃亂鬓角的碎發時,他的心忽地亂了方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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