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男的,沒有弄錯。
男的會描眉毛?學什麽專業的?
他目光略顯鄙視,克制的看着她,喉間輕輕哼了一聲:“嗯。”
她看到他眼裏蘊着無限的柔光,專注的盯着她,呼吸聲掠過眼角,染上她的臉龐。
一會,手中的黑筆換成了一管口紅。
手到之處,輕點如風。
“嗚嗚……”她快要窒息了。
“抿一下嘴……”他擰回口紅。
“啵”一聲,上嘴皮一碰下嘴皮,烈焰紅唇。
他目光清涼的在她臉上巡視了一個來回,用還算湊活的表情點了點頭。
楊心悅失神的幾分鐘裏,腦子裏只有一個聲音在回蕩。
淩驕陽連化妝都這麽專業,他平時沒有少給女生塗脂抹粉吧。
那畫面感啊。
她的腦子裏快速地補一出“張敞畫眉”。
淩驕陽口紅放回化妝盒時,目光正好掃到楊心悅發呆的樣子,視線移動,布簾處一片晃動。
他淡淡問了一句:“有人進來過?”
“嗯。”楊心悅木然的看着晃動的布簾。
“誰?”他慢條斯理的取下耳塞,轉過身。
“只看到一片紫色。”
淩驕陽目光頓了頓,走向簾布,掀開簾子側目對她說:“第一次化妝,手藝不精,多包涵。”
暈。
楊心悅站起時的确暈了幾秒。
大約是因為淩驕陽跟她這麽大踏步的沖過了以往的界線。
那條線是什麽,楊心悅也說不清楚。
從退出燃冰,到簽到冠宇開始,她就給了自己一個最高目标。
拿下淩驕陽,成為他的搭檔。
這期間,除了老爸的鼓勵,李香時不時的“煽風點火”,還有李潇作為唯一朋友,一直暗中為她争取,她一直都感到被好幾股力量推着往前走。
之前只是為了賭上一口氣。
而現在她想得最多的是,站上賽場,真正的職業賽場。
職業,就意味着一切都要為花滑服務。
從技術、形體、外貌,甚至到服裝,妝容,都要做到最好。
跟教練、隊員、粉絲打交道,也不能随心所欲。
淩驕陽剛剛就給她上了一課。
化妝,也是花滑裏的一環。
現也不能像以前一樣,素面朝天的上冰,形象也是一種力量。
坐回休息場地,楊心悅看着在冰面掃冰機在嗡嗡的移動。
這是在清場了。
身邊多出兩道人影。
彥燕飛和錢金龍兩人一雙璧人站在了入口處。
她低頭微打量了一眼,兩人一黑一紫,顏色豔麗。
彥燕飛:“錢金龍,琳珂小姐會看一下我們的表演,好好表現。”
錢金龍輕輕點頭,目光掃到了相隔幾米之遙的楊心悅。
彥燕飛輕笑:“你們是老相識,以後賽場上還不一定能見面呢。去打個招呼吧。”
她的話很大方,但笑裏藏揶揄。
明知上冰之前,最要緊的就是心靜,她卻好像在這一刻跟楊心悅熟絡了起來。
“心悅,加油啰。”
好不容易能對平靜面對錢金龍的楊心悅,心中微起怨念。
說沒有一點心結,那是不可能的。
她別過頭看向冰面,無意識的去整理自己頭上的藍色包巾。
“小心,別像上次一樣。”
彥燕飛上冰後,特別滑到她的跟前,盯着她一字一句的說。
上次假發事件,楊心悅也是好幾天心情郁悶,再一次被她提及,別提多窩火了。
彥燕飛和錢金龍表演短節目,四分鐘的時間裏,她站在檔板前一直沒有走動過一步,但也沒有看過冰面上一眼。
腦子發空的時間裏,只有那天的情景一次一次的在回放。
很快,彥燕飛和錢金龍表演完畢。
沒有什麽失誤,跳躍、旋轉、抛跳,都完成了。
肖教練招呼他們過去時,琳珂一直皺着眉頭在說着什麽。
全英文,楊心悅反複聽到一個詞:“SOUL。”
一直心态超好的某人,此時一臉呆樣,雙眼放空的看着冰面,這讓一旁的李潇覺得不對勁。
“心悅,等會要上場了。”
楊心悅沒有反應。
“心悅?” 李潇伸手過來,手背拍拍的肩頭。
楊心悅回過神來,有點恍惚。
此時彥燕飛走入休息區,微笑上前。
她剛要開口,楊心悅覺得耳朵上被人撫了一下,同時看到彥燕飛的嘴巴在動。
不過,戴着耳機的她,只聽到自己短節目的配樂,彥燕飛說了什麽一點聲音也聽不見。
她擡頭,看到淩驕陽神色平靜的握着手機,手指在屏幕上飛快的打出一串字。
“上冰,只看我一個人就好。”
楊心悅:“……”
他的提醒,來得如此巧合,再看彥燕飛還在巧笑言語中,只可惜,她的所有妙語連珠是怎麽都入不了她的耳朵。
楊心悅靜了靜心,擡頭看向冰面,腦子裏随着音樂,彙出自己在冰上跳旋的動作。
之前彥燕飛所說有那些事,統統被此時的音樂聲屏蔽掉。
等到要摘掉冰套,上冰時,音樂聲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只有一句話,“相信自己。”
楊心悅吸了吸鼻子,取下耳塞,交還給淩驕陽。
踏入冰面的一刻,她的心怦怦直跳。
吸氣。
吸氣。
鎮靜。
周圍的人影虛化到看不清。
撲面而來的寒氣,絲絲透過衣服,侵上肌膚。
腳下的冰刀點在冰面,咯咯聲提醒着冰上的人,征途開始。
楊心悅視線一掃,看到洪教練和琳珂小姐,不由得心頭一緊。
伸展的雙手略僵的擺出一個與淩驕陽背對背的造型。
原本站在她身後的人,突然劃了半圈,站定在她面前。
刺啦一聲,骨結分明的手指拈着拉鏈的一頭,慢慢向下拉開。
灰色的外衣,像裂開一條縫。
內裏透出一身淡金色的冰服。
光芒微白,他的身體微微扭動,薄紗般的灰色從肩頭滑落。
一直半掩在兜帽裏的臉,驚鴻一瞥。
略微冰涼的目光,随着他勾下的頭,被濃長的睫毛徐徐遮蔽,眼尾的一抹光輕掃在楊心悅的臉上。
楊心悅愣了一下,淩驕陽一直濃密的黑發此時不見。
整個頭頂被一頂與她同款的頭巾包裹着。
在他牽起她手的同一時間,短節目的背景音樂響起,“嚓嚓……”剪刀剪落頭發的聲音令她全身一怔。
《短發》
……
……
今天的這段短節目編排是她以前做過的一套動作。
編排上沒有什麽變化。
唯一變的是配曲的選擇。
李潇一直以來,力主淩驕陽和楊心悅用這套短節目來說服嚴苛的洪教練。
楊心悅心底明白,要想短時間裏跟淩驕陽達到像錢金龍那樣的默契其實有相當的難度。
但她最熟悉就這段動作編排。
在練習時,淩驕陽一直配合從沒有說過這套動作他不能做。
可是只有一個要求,就是換掉了原來的配樂。
随着音樂伴奏聲初起,淩驕陽和楊心悅的滑步從冰場的一頭滑到了中央。
“哇!”
在休息區裏待場的升哥,剛剛在威風八面的向觀衆席上的妹子們揮手,就被身後兩個男高音給震到了。
他轉頭,看到衛國和陳光兩人目光直直的看着冰面。
激動比劃着的兩人一個做吃驚狀,一個做要哭狀。
“沒見識。”升哥走過去,拍醒兩人。
“淩哥和心悅用的是什麽音樂?”
“中國歌。”
“我們知道,我說的是怎麽能用跟我們年紀一樣大的音樂。”
“梁永琪的《短發》,很老嗎?再說只是放了伴奏樂,又沒有人聲。”升哥還挺喜歡這歌的。
衛國嘴裏重重哼了一句:“可這是比淩哥還老的音樂。”
“比楊心悅更老啊。”陳光直搖頭,眼含怨念的說,“還能再老點嗎?”
升哥皺了皺眉頭:“我覺得還是《戀人未滿》好聽些。”
死開!
衛國和陳光鄙視眼瞪向升哥。
“我剪斷了我的發……”
此時他們在抱怨背景音樂。
楊心悅和淩驕陽在冰面上飛速旋轉。
幾個交叉步後,冰面中央。
淩驕陽單手握着楊心悅的手腕,單足蹲踞在冰面上。
楊心悅身體瞬間傾斜到一個極為貼近冰面的角度。
順時針方向,手臂上傳導而來的離心力。
頭頂上,咯咯的聲音呼嘯在她的耳邊。
身體緊緊繃成一條直線,借助單足的刀刃切入冰面,與淩驕陽形成了螺旋支撐。
一圈。
兩圈。
三圈。
冰面上,他将她的身體甩旋如一條藍色之鞭。
四濺的碎冰,霧化的寒氣,白茫茫一片。
螺旋線完成時,音樂的節點也正好行落在了“他應該會順着你的步伐”。
他手一拉,她的身體跟着一起音樂的節奏,由近乎側卧于冰面上的一條卧松,轉眼成了并立冰面的一株美人樵。
楊心悅不自覺的向淩驕陽看去。
藍色的頭巾舞擺着,像一團燃燒的藍色火焰。
音樂過半。
滑步交換間,兩人從冰面中央滑向了場邊沿。
那邊是洪教練與琳珂所在的位置。
抛跳,一直被視為對雙人滑中女生的最大考驗。
淩驕陽曾一度想不要做這個動作。
他擔心楊心悅的腳踝。
而楊心悅堅持說,只有在洪教練面前做抛跳,才能讓他對自己刮目相看。
冠宇的女生們,多少想跟淩驕陽搭檔,但都沒有一個人能成功的跟他做出完美的抛跳。
飛妹和艾娣都曾嘗試過,成功率很低。
孤注一擲!
……
楊心悅臉上微微一笑,放慢速度,等淩驕陽雙手扶住她的腰時,眼神側過。
雖然淩驕陽看不到她的正臉,便手指尖觸到她的腰間時,能感覺到一股前所未有的穩定和平靜。
“跳。”
十指用力一掐。
她腰上的肌肉狠狠的往下陷進去。
一股強大的力量将楊心悅拔起,同時,她的身體重心全部凝結在腰腹之上。
整個人緊緊繃成一條線,順着淩驕陽飛速擲出的力量。
全身如同一只旋轉的藍色陀螺儀,由低處,向空中翩翩飛去。
帶着風。
夾着淩厲。
裹挾着音樂上升到了高空中的最高點。
——每秒0.9米的旋轉時間
突破了地心引力對人類的束縛。
——每秒8.8米在高空中的平移高度。
沖擊着人體能承受的生理極限。
——每秒4.5米的騰空沖擊力。
空中轉體。
下降。
落地。
單足的冰刀“咯”一聲砸在冰面上。
腳下碎玉化煙,生出一片白霧。
銳利的薄刃,在光潔的冰面上劃出一道弧線。
脆響、裂痕、阻力、混合在一起,遲滞着冰上快速落地求穩的楊心悅。
浮腿上擡,舒展平衡着整個身體。
沒有分毫的偏離。
沒有多餘的動作。
沒有小心翼翼的遲疑。
成了!
楊心悅全身緊緊繃着的弦,并不因為落地的平穩而放松。
淩驕陽的臉上亦是專注而敏銳的。
他旋即滑上前,從側面單手拉住楊心悅,兩人步伐一置,滑到了冰面中央。
觀衆席上的人多是行家。
就算是新加入進來做隊列滑的新手們,也絕少看到真人表演抛跳。
這是只有國家級運動員才會去嘗試的最高難度動作。
絕大多數人都愣在了當場。
彥燕飛和錢金龍在訓練時,只做了旋轉中跳躍。
誰都沒有想到,不過是一次隊內選拔,楊心悅居然賭上了她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