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相識

第二日一早,天還沒亮透,白鶴、青雀兩人就在王熙鳳院子門前候着。

她二人知道黛玉心裏着急,昨夜折騰了整整一晚上都沒睡,恨不得立時就飛回揚州去,便自發過來催一催賈琏。

好不容易等到賈琏出來,與黛玉和雪雁彙合後,一行人這才上了馬車。

一共四個丫頭,這會只有紫鵑不在。她是賈府的家生子,不好私自去林家,而賈府黛玉住的院子,也需她負責留守,這回便沒帶她。

從京城去往揚州,走水路是最快的,馬車直直往碼頭奔去。

待上了船,在水上飄了将近一個月,一行人才終于趕到揚州。

因提前送了信,黛玉從揚州碼頭下了船,就有林家的下人來接。此後不到半個時辰,她便邁進了林府大門。

雖說離家五年,此時再回必有近鄉情怯之感,可黛玉心中更着急林如海的病情,因此一下轎子,就輕車熟路地往林如海院子跑去。

守在院門前的,是久跟着林如海的小厮林全,黛玉顧不得出聲打個招呼,點了點頭就進去了。

甫一進門,就瞧見床頭上斜靠着一個人,枯瘦的手正摸索着要取小幾上放着的茶盞,看起來十分艱難。黛玉二話不說撲了過去,眼淚也自雙目中噴湧而出。

父女二人見到對方,皆是激動不已,竟一把抱頭痛哭起來。好一會兒,在察覺到林如海氣力不支後,才漸漸止住哭泣,分了開來。

“爹爹……”

黛玉雙手捧起茶杯,回身遞給林如海,看着滿床形狀,又是一陣心酸。記憶中那個溫文爾雅、潇灑俊朗的父親,如今臉色蠟黃,一副病骨支離的模樣,躺在床上也只剩下一堆小小的起伏,她一覽無餘看在眼裏,心如斧刻刀絞。

“我的玉兒回來就好…咳咳…咳咳…咳咳……”

接過茶盞,林如海半句話還沒說完,便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聲,手裏的茶盞應聲而落,碎了滿地。

黛玉半跪在床邊,慌不擇路。幸好林管家及時捧着藥碗進來,喂給林如海喝了後,床上的人才漸漸平息下來,不自覺進入了睡眠。

這一切,令黛玉眼裏的淚,是濕了又幹、幹了又濕,卻怎麽都無計可施。

回揚州的路上,她不止一次做過這樣的夢。夢裏自己從小師承神醫,習得妙手回春的好醫術,她的母親、父親,甚至是早夭的弟弟,他們的病痛全都被她拔除,一家人可以永遠的在一起。

可夢醒後,除了枕頭上的濕跡斑班,和滿腔的酸痛苦悶,什麽都沒留下。

為了不打擾林如海休息,黛玉同林管家出了屋子,她還有好些事情要問。

“父親身邊怎麽沒人照顧?還要他自己拿水?”

甄家的手伸得太長,府中早已插滿釘子。照顧林如海的事,楚越和林管家怎敢假手于人?只能兩人輪換着侍奉,安排人看好門口。

可這一切,又怎能告訴黛玉,白白惹得她跟着擔驚受怕?因此黛玉回來之前,林如海和楚越、林管家商量着,要先瞞着她。

此時林管家只得應到:“回小姐,今日本是楚公子侍奉,可方才老爺聽說小姐到了,便令楚公子去接應賈二爺,老奴又剛好在廚房熬藥,老爺身邊這才有了空檔。”

楚公子?這是何許人也?父親為何如此信任他?若是個好的,臨走時怎的不安排好一切,父親身邊竟一個人都不留?

可見還是不夠上心!

想到這裏,黛玉心頭忍不住升起絲絲愠怒,正待問起,忽的一陣眩暈襲來,整個人險些摔到地上。

她身子向來不好,在船上悶了一個月不說,還一直多憂多思,折騰的是吃不好睡不好。若不是有擔憂林如海這個執念支撐,怕是早就纏綿于病榻了。

“小姐一路辛苦,還是先去休息吧,省的身子受不住又病了,老爺還指着您照顧呢。”

林管家知道,若不把林如海搬出來,黛玉勢必不願回去休息。否則到時老爺還沒康複,小姐又重病在身,林府可真要到生死存亡的地步了。

果然,要照顧林如海的這個理由,令黛玉暫時擱置下一堆問題,在丫頭的攙扶下回了自己的院子。

***

忙完林如海交代的事,又去那邊看了一回,見林管家守在床前,楚越便想着回屋歇息一會。

雖說敷衍賈琏那個酒囊飯袋并不算難,可總是不如自己呆着輕松。再說頭天夜裏他侍疾一夜未睡,這會腦袋脹的發疼,更是什麽都做不了。

可等他換了衣服剛要躺下時,才想起今日同賈琏一起回來的,還有那位林姑娘。

畢竟是府中千金,老父又卧病在床,他這個半路來的贅婿,于情于理都要去探望一回。

楚越嘆了口氣,不情不願地出了門。

往日夜裏那座總是黑乎乎的藏珠閣,今晚久違的燈火通明起來。還未走近,就瞧見廊下丫頭婆子們正忙的團團轉。

“這是怎麽了?”

守門的小丫頭,照舊是原來府上那兩個,見過來的是楚越,便依言回答。

“姑娘白日裏傷心過度,晚間吃不下飯,被嬷嬷勸着用了一點稀粥,不曾想剛剛全給吐了。”

聞言,楚越眉頭一皺,心中祈願,可別再倒下一個。

“我進去瞧瞧。”

早有機靈的丫頭趕去禀報,來回不過幾息,待楚越進門後,屋內已是井井有條的樣子。

因是第一次見面,又沒有長輩在旁,嬷嬷指揮着丫頭搬來一架素色屏風,隔在堂前。不多時,就有幾個丫頭簇擁着,袅娜着走出一個人來。

隔着屏風,只能影影綽綽瞧見一道纖弱伶仃的身形,楚越還待仔細瞧個清楚,就被一句吳侬軟語叫醒了神。

“公子,還請上座。”

應是林如海還沒來得及道明,這姑娘只知道府裏多了一個人,卻不知其身份,只好跟着下人一并稱呼。

楚越既不習慣和姑娘家彎彎繞繞,也沒空和她講些虛禮,一上來就直奔主題。

“林姑娘可是不舒服?我叫大夫來給你瞧瞧。”

卻不想高門大戶裏的閨閣千金,一貫講究。他一來連問禮都不曾,就如此莽撞,惹得屏風後的人眉頭微皺。

“多謝公子挂懷,小女身子尚可,不需專門醫治。若是大夫空閑,大可讓他去家父那邊診一診。”

這顯然是在埋怨自己不以林如海為重,楚越眼眸一沉,正待解釋,卻又覺得沒有必要。兩相糾結之下,到給屏風後的人,再次開口說話的機會。

“聽林管家說,父親重病這些時日,府中一切大小事務都是公子在操勞,想來必定十分辛苦,小女在此多謝公子。”

那道纖細婀娜的身影,站起來朝着楚越福了一福。

還不等楚越謙虛推讓,她果然繼續說道:“父親重病,做女兒的不能以身代之,只好竭盡全力侍疾于床前,從明日起,便由小女親自照顧父親。還另有一事告知,小女白日裏在佛前許過願,請佛祖保佑父親否極泰來,為顯誠心,還請公子尋個空,派人去白馬寺捐些香油錢。”

啧,還是個主意大的。

“姑娘所言極是。”

或許是這回話有些冷冰冰硬邦邦的,楚越方才話畢,對面便不再開口,室內的氣氛一時有些冷凝。

趁着這空檔,他在心裏盤算着,該問一問這位林姑娘自京中回來習慣否,帶回來的下人安排等等瑣碎事,好叫他待夠時間就回去。

正要開口時,卻聽屏風後忽的傳來細細密密的咳嗽聲。立時就有兩個丫頭出來,往裏間走去,不一會兒,手中就端着個托盤出來,上面還放着兩只杯盞。

這些丫頭,到是一個賽一個的機靈,還知道給楚越也端一盞。他揭開蓋子,就聞到一股雪梨膏的味道,可杯盞裏卻是各色花瓣制成的花茶。

“姑娘不喜雪梨膏的顏色,說它和苦藥汁子似的,奴婢們想辦法把它提煉出來,又用花茶做引子。如今這顏色清亮如蜂蜜,姑娘好歹喝一口,這樣咳嗽時也能好受些。”

丫頭們悄然勸解的聲音似有若無,楚越端着杯盞,透過屏風去看那位姑娘。只見她捂着胸口伏在嬷嬷懷裏,仍在小聲地咳,卻怎麽都不肯張嘴喝一口這秘制雪梨膏。

最後似是被勸得煩了,又或是不忍讓丫頭們白忙活一回,她張嘴只小小抿了一口,便恹恹道:“不要了。”

“好好好,不要便不要,就喝一口也是好的。”

這盞秘制雪梨膏能被這姑娘臨幸一口,丫頭們好似得了什麽獎賞,就連說話的語氣,都透出非同一般的欣喜來。

這東西可能是真的有用,屏風後的咳嗽聲漸漸停下。

這一來二去的,耽擱這麽長時間,也差不多了。楚越嘴裏蹦出幾句客套話,随便問了幾句歸途情況,就告辭離去。

等他回到自己的院子時,身上原本的乏意似是散了些,睡意漸無。他不想把時間浪費在床榻上,便想着去練練字。

擺好筆墨紙硯,拉開架勢正要開始,眼角餘光卻瞥見桌角處放着的一本紅色燙金冊子。

這是楚越與林家姑娘的婚書,自簽訂的那一日起,就一直扔在這裏。

他看着那婚書,想起剛剛藏珠閣裏發生的一切,兀自在心裏搖了搖頭。

“嬌氣,體弱,主意大,根本就不是成親的良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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