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傍晚帶着大白去廣場溜達時,關山越又接到了招生辦電話。

“龐春尋爸爸,您好!”

“龐春尋”是關山越的曾用名,出于對關望的尊重,關山越處理完喪事後,就改了名。

沒想到傍晚的騙子消息這麽不靈通。早上那個的夜機大學招生辦吧,人就在數據庫裏更新了名字。

明明是想着不勞而獲才去詐騙,結果還是“勞”了起來。

太卷了。

雖然昨晚的高燒退了,但是今天的嗓子還有些啞,關山越淡淡應了一聲:“嗯。”

“是這樣的,您孩子現在在家嗎?方便通話嗎?我們是……”話筒裏的中年男聲莫名急切了起來,語氣裏壓着滿得快要溢出來的期待。

那哄騙的語氣像是在等魚上鈎。

高考前填聯系人號碼其實是關山越自己的,這些天裏,已經接了不少銷售和詐騙電話了。

他們高中信息洩露得嚴重,班主任還特意在群裏警告過幾次。

“不太方便,別再打過來了。”關山越冷漠地打斷了他,瞥了眼在人群裏左右逢源的大白,要不是自己手裏還攥着牽引繩,大白現在早跑了。

“孩子不上大學。”

關山越随口搪塞了一句,就挂了電話。

潤北大學招生辦的老師聽着聽筒裏“嘟嘟嘟”的忙音,一時還沒能緩過神來。

他可不覺得這離譜的話是家長的真實想法,一定是工大那邊先下手為強了。

太龌龊了!

他們不能輸!

過去,關山越偶爾還有閑心去聽聽騙子們的話術,好及時更新防詐攻略,但今天不行。

原先在少男少女手下袒露肚皮,頗為享受的大白,突然站了起來,朝着最外圍的一個中年男人龇牙咧嘴,兇相畢露。

突如其來的狗叫聲吓得中年男人抓手機的手一抖,“啪”地一聲,手機就從手裏滾落在地,墜地時屏幕還亮着。

中年男人忙不疊地趕緊彎腰撿起手機,急忙鎖了屏,重新塞進褲兜裏。

這一動靜使得衆人的眼光瞬間轉向大叔。

大白跑了幾步,穿過人群,繞到了中年男人跟前,堵住了他的路,又沖着他“汪汪汪”地叫個不停,它嘴邊的胡子随着叫聲一顫一顫的,溜圓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滿是防備。

中年男人眼神裏暗光一閃後,計從心來,不再驚慌失措,原先佝偻的腰板也直了起來,轉頭朝着關山越叉着腰罵罵咧咧:“你家這狗有病吧?莫名其妙朝我叫起來,剛剛還吓我,我手機都掉了!”

話語間,唾沫橫飛,不老實的腳對着到他膝蓋處的大白蠢蠢欲動。

見男人欲對大白不利,關山越氣勢洶洶地走到男人面前,将大白擋在了身後,冷冷垂眸,俯視着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單手插兜,“你手機掉了,是吧?我賠。”

男人還以為這樣的少年會不好惹,沒想到他竟然會用最強硬的姿态說着最和氣的話,這不正好嘛?

嘿嘿,錢從天上來。

他眼睛一轉,就漫天要價起來:“我這可是水果機,買的時候要一萬多呢,摔這一下,你怎麽也得賠我八、九千吧?”

男人當然清楚八、九千不一定有,他手機啥事沒有,但訛人嘛,當然是一點點讨價還價啦。

反正他覺得自己是受害者,被狗吓到了,能得個幾百精神損失費也不錯。

誰曉得,關山越竟然完全不還價,爽快地點了點頭,直接拿着自己的手機,調出了掃碼界面。

圍觀的人欲言又止,這孩子腦子是被驢踢啦?也不能這麽上當受騙吧?

其中,一個不太高的初中男生扯了扯關山越的衣服下擺,忍不住去勸他:“哥們,這哪要八千?他訛你呢!誰知道他手機壞沒壞啊?你別太好騙了!”

關山越沖初中男生搖了搖頭,沒說話,就等着中年男人掏手機。

當着這麽多人的面,男人完全不怕關山越會騙他。

或者說,就算關山越騙他,不給八千,他能有什麽損失?

打量了幾眼氣質卓絕的關山越,男人覺得這就是哪家的富二代,錢多人傻好騙,他不騙一騙,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店了。

八千塊即将到手的喜悅沖昏了頭腦,男人本來就沒想過關山越會知道自己做了什麽,這下更是完全忘記自己用手機做過什麽。

他低頭剛解鎖了手機,見到相冊瞳孔微縮,立馬躲躲閃閃地捂緊了手機頁面,本想滑動一下,退出相機,沒想到手機被一只手飛快奪走。

那手機頁面上赫然是女孩裙底的照片。

關山越瞥了一眼,将亮起的屏幕掩在了手心裏,他的手速夠快,沒人看清手機裏有什麽。

方才接電話的時候,關山越就瞧見男人在最外圍拿着手機拍些什麽,并不像是在拍大白。

大白底盤要再低一點,而男人的角度正對着前面一個穿百褶裙的年輕女孩,女孩彎着腰在逗大白。

男人拍照時臉上并無笑意,反而有一種偷竊感,餘光亂瞟,應該是在觀察些什麽,手機屏幕也被他捂得嚴嚴實實。

在大白吼了一嗓子後,男人的手機落地,本就覺得男人不對勁,關山越更是時刻注意着男人,他眼神好,一眼便瞧見落地的屏幕上顯示着女孩的裙底。

“還我!”男人反應過來,極其憤怒,想撲過來搶手機,卻被大白吓得止住了。

男人無能狂怒,指着關山越,眼睛瞪得通紅,開始破口大罵:“都來看看啊!這有沒有天理了?!這死狗胡亂叫,就是狂犬病吧?也不知道咬沒咬過人!這狗的主人更煞筆,不想賠錢,還搶人手機!”

關山越面不改色,一只手直接別住了男人的手腕,任男人怎麽掙紮都不放手。

“幫我報個警吧。”關山越朝着其中一個看熱鬧的女孩求助,男人很清楚這就是自己偷拍的女孩。

鄧穎正興致勃勃地看着熱鬧,卻突然被關山越點到,想着自己接下來也沒什麽事,就好心報了警。

她覺得,這男生手段是極端了點,但這大叔也不能平白無故訛人吧?八千能給小狗買多少肉幹呢!

“誰要報警了?”一聽見“報警”二字,男人完全明白過來了,但他并不覺得這會是多大的事,面上還維持鎮定:“算了,你把手機還我,我懶得和你這種小兔崽子計較。”

這兩人又不認識,這小兔崽子就是狗拿耗子多管閑事!

毛都沒長齊,就學人英雄救美!

呸!他都不要賠償了,總能放他走了吧?

誰曉得,關山越仍舊無動于衷,攥住男人的手腕的勁兒倒是越來越大,男人掙紮幾次都無果。

手被擒住,男人想要用腳去踢關山越,結果腿還沒掃過去,就被踢中了膝蓋,鑽心的疼使他半跪在了地上,嗷嗷直叫。

逃脫無門,男人妄圖用道德壓力逼迫關山越住手:“大家夥兒也評評理,也幫幫忙啊!不能就讓這小兔崽子平白無故扣着我吧?我啥也沒幹啊,他就不分青紅皂白地亂打人!我家裏孩子還等着我回家呢!”

此時,男人心裏已經慌了起來,這小兔崽子不會玩真的吧?小兔崽子會不會是想拿照片訛自己的錢?

不等關山越說什麽,先前的初中男生又跳了出來,嗤笑一聲:“我勸你還是老實點吧,大白脖子上的鈴铛是個攝像頭,你做了什麽,都有記錄的。”

關山越看了眼鈴铛,鈴铛裏藏着的系統正對上關山越思索的眼神,數據流有一瞬間的紊亂:關山越不會發現了什麽吧?可今天大白這事也不是它教的啊!

說完後,初中男生朝着關山越爽朗一笑:“哥們,我是向驚飛,昨天在群裏邀請你打籃球賽來着。”

向驚飛早早就認出了大白,他是想等逗狗的人群退去後,再和關山越聊上幾句,結果遇見了訛錢。

哪個手機摔一下要賠八千的?向驚飛可不想關山越被訛錢。

聽了向驚飛的話,男人心涼了半截,驚恐感一點點從心口蔓延,他有點後悔自己之前的貪心,驚魂不定地凝視着薩摩耶脖子上套着的黑鈴铛。

任狗怎麽動,那黑鈴铛是完全不響,仔細一看便能看出其中嵌着的攝像頭。

攝像頭要是拍到了他偷拍的過程,他就得被拘留啊!

完了。

直到坐在派出所裏,鄧穎才曉得關山越點名讓她幫忙報警的原因。

她之前一直以為事件的起因是中年男人訛錢。既然她做了報警人,就得陪着,等警察來。

看看熱鬧,也行嘛。

現在,盯着屏幕上自己隐私部位的照片,鄧穎心裏一陣惡心,反胃感直沖喉間,暴露在外的雙腿一陣發寒,她不自然地扯了扯桌子下面百褶裙的長度。

即使,裙子并不短,也根本不是裙子長短的問題。

這相冊往前劃拉幾下全是各種隐私照片,要命的是中年男人設定了多個軟件自動備份照片。就算自己發現有人偷拍,不報警的話,根本删不幹淨。

更可怕的是,警察說他還拿照片去網上賣。

鄧穎聽得渾身顫抖,深深吸了口氣,她慶幸自己在警局,慶幸那些照片已經在警察手裏了。

她轉向另一旁的功臣。

原先看起來冷漠的男生正抱着薩摩耶靜靜坐在一旁,時不時摁住薩摩耶想要朝警察們打招呼的腦袋,渾身散發着不好接近的氣息被毛茸茸的狗消解得差不多了。

很溫柔。

關山越是個好人,即使被一些人指指點點,即使被人誤會,他也沒有當衆說中年男人偷拍她的裙底,一人承擔了所有的質疑。

最關鍵,這件事算起來和關山越一點關系都沒有。

鄧穎深知,女性被偷拍不是女性的錯,可那種情況下,如果關山越當衆實話實說,就會讓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她的裙子上。

這是無妄之災。

她不喜歡。

有了向驚飛之前的提示,大白脖子上攝像頭拍到的畫面很快就被導了出來。

證據确鑿,男人很快就被拘留了。

出了派出所,天空早就黑透了,蟬鳴人聲不絕于耳。

向驚飛不放心關山越和大白,想着為兄弟兩肋插刀,就等在派出所門口,見到一男一女出來,立刻迎了上去。

鄧穎低頭看了眼到膝蓋的裙子,低聲說:“謝謝。”

她低下了頭,令大白以為她在看自己,捕捉到“謝謝”二字後,它搖着尾巴蹭了上去,歪了歪腦袋,樂呵呵地汪了一聲,殷勤地散發着個狗魅力。

“大白說,不用謝。”見鄧穎眉間的愁緒濃得化不開,關山越又補了一句:“你沒錯,穿裙子不是錯。”

向驚飛沒進派出所,但從對話裏也模模糊糊意識到了什麽。

之前特別熱情搶着親親抱抱大白,還要合照的鄧穎,現在只敢僵直着一只胳膊摸了摸大白,而另一只手則拽着裙邊,生怕走光,她連彎腰都不敢。

“嗯…我知道,我只是害怕,還有點惡心。”鄧穎擦了擦奪眶而出的眼淚,不想暴露自己的脆弱,試着轉移話題,“對了,大白一直這樣聰明嗎?你在哪個犬舍買的大白啊?”

派出所裏鄧穎也聽見了關山越的證詞,他主要通過大白的反應來判斷的,可見最快反應過來的是大白。

不過,關山越能相信大白的直覺,也挺不容易的。

她作為局外人,不懷疑大白有狂躁症,但也隐約覺得大白是在沒緣由亂叫。

“大白是撿來的,你要想得到有相同基因的狗,可不容易。其他薩摩耶都沒我們大白聰明。”向驚飛揚起下巴侃侃而談,大白也以同樣的角度揚起了頭,一臉傻憨憨的樣子,聰明勁兒蕩然無存。

它本就存在感不強的脖子,又重新挂上了黑鈴铛。

對此,鄧穎很遺憾,不過心情好些了,加了關山越的聯系方式後,獨自離開了。

回家路上,向驚飛從關山越手裏接過大白的牽引繩,他自來熟,覺得他們也算一起進過局子的好兄弟了,張口就來:“老關啊,咱這緣分也是沒誰了!這都能遇見啊!”

“我就在小區附近遛狗。”

“嗐,這也是緣分嘛…”

關山越不順他的話茬說,向驚飛也不在意。

走着走着,向驚飛就發現關山越看似渾不在意,很爽快地就把牽引繩交給了自己,實際上一直在盯着大白的動作,眼神寸步不離。

關山越和關叔一個樣啊…

“哎,老關,你知道大白咋對壞人能這麽敏銳的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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