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營裏夥食單一是衆所周知的事實。
有一段時間大家餐餐都是鹽漬飯團,連海帶味增湯都沒有。有沒有醬腌菜要看運氣,能不能吃上兩指寬的魚幹,則靠緣分,強求不來。
“再這樣下去,嘴巴裏真的要淡出鳥來了。”
這大概是營裏所有人的心聲。
包括身在炊事班的鶴子。
沒有饅頭的日子真是比死還煎熬。
在鶴子無聊地想着再跳槽去幕府那邊也不失為一種選項時,上天終于在今天下午給她灰暗慘淡的人生送來了一道光——算上桂子的話這是第二道光。
更準确的說,上天給她送來了一只雞。
一只雉雞。
一只褐羽黑斑的雉雞,長長的豔麗尾羽還随着啄食菜葉的動作一翹一翹的。
陽光透過木格窗慵懶地傾淌進來,将那只不知道從哪裏跑出來的雉雞籠罩在金色的光芒中,而那只一時顯得金光燦燦的雉雞,正蹲在窗臺上啃着她辛辛苦苦從山上挖來、打算改善夥食用的野菜。
午飯過後回到廚房的鶴子頓時就驚呆了。
黃色的短喙利落地一夾再往旁邊一扯,洗得青翠發亮的菜葉就被輕易地撕了下來,順着細長的脖子一路吞進肚裏,那只雉雞陶醉忘我地啃了小半晌,這才遲鈍地發現了自己好像不是廚房裏唯一的生物。
它銜着菜葉擡起頭來,一人一雞的目光頓時隔着光塵飛舞的空氣遙遙相對。
死寂過後,那只雉雞突然驚叫一聲,直接從窗臺上滾了下來,嘴裏還不忘死死叼住最後的一片菜葉。
來不及思考那只雞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鶴子瞄準了時機,一個箭步蹿過去,對方卻生生一個就地打滾避開了她的攻擊範圍,扭身爬起來果斷朝廚房門口沖去,線路走得是最為風騷的Z字型,一會兒跳到水池裏一會兒蹦到置物架上,靈活得讓人目瞪口呆。
轉眼間那只雉雞就已經竄到了門的附近,正奔跑在米缸上做最後的起跳,高杉的聲音卻突然從門口那邊傳來:
“你到底在幹什……”
“快快快,別讓它跑了!!今晚的加餐有着落了!”
鶴子立刻高聲呼喚盟友。
話音未落,那只雉雞已經一個猛子朝門口紮了過去,在鶴子帶着幾分驚恐的注視下,直直地揮着翅膀撲到了高杉的臉上。
雞毛紛紛而落,那只雉雞慌慌張地蹬了幾爪子,又急惶惶地用翅膀猛扇了幾下,這才踩上對方的腦袋,緊接着縱身一躍,終于逃脫廚房的魔爪,重歸自由的懷抱……才怪。
……接下來好像已經沒她的事了。
仿佛沒有聽到外面接連傳來的動靜以及“咯咯咯”的驚恐雞鳴,鶴子抱胸靠在水池旁,目光透過格子窗落得很遠很遠。
她剛才,什麽都沒有看到。
被抓了一臉紅痕、蹭了一身雞毛的高杉,她絕對沒有看到。
……咳。
——別看雉雞長着一雙小短腿,奔跑起來倒是意外迅捷,黑着臉緊追在後面的高杉被對方揚起的煙塵糊了一臉,原本就糟糕得不行的心情更是直接跌破了零點。
每次好不容易快要追上了,那只雞一扭身一個急轉彎,就矯健地從他的胳膊下穿了過去,繼續奪命狂奔,邊跑邊發出惱人的“咯咯”聲,翅膀揮得噗噗直響,但不知道為什麽就是飛不起來。
未來的鬼兵隊總督,從未像此刻如此狼狽。
想靜靜想夠了的鶴子從廚房裏出來一探究竟時,就看到了高杉幾欲拔刀的樣子。
當然,沒有佩刀的他摸了個空。
山林灌叢近在眼前,雉雞君馬上就能脫離包圍圈了。
“喂,我說,現在是難得的午後休息時間啊,你們這些家夥吵吵鬧鬧的煩不煩。”
熟悉的懶散聲音突然插入,沒精打采地拖着步子來廚房投訴的家夥不是別人,正是銀時。
“雖然長時間糖分攝取不足這點的确是讓人感到很焦躁啦,但是好歹體諒一……”
他唠唠叨叨地這麽抱怨着,往旁邊随意一瞥,就發現了石化在幾步開外的雉雞。
“……”
鶴子敢保證,那一瞬間,幾個月沒嘗過肉味的銀時眼中冒出了綠光。
在鶴子無語的注視下,那只雉雞“咯咯咯”地驚叫着,立刻調頭飛奔,三步并作兩步直接竄到了高杉背後,一副見鬼的模樣。
說不定是真的見鬼了來着,名為坂田銀時的惡鬼。
“喂,前面的矮子,讓一下,你擋道了。”銀時垂着死魚眼和高杉對峙。
高杉的腦門上頓時就蹦出了一個大大的井字。
“擋道的是你這家夥的智商,銀時。想要永久地午休下去嗎?”
兩人的目光在空中交彙激起一陣噼裏啪啦的電光。
縮在高杉身後的雉雞君探出頭來附和般地叫了一聲。
……你瞎湊什麽熱鬧啊!話說那副小媳婦樣是什麽鬼啊!這麽快就達成和解站到同一陣營去了嗎喂?!
“把身後的那只雞交出來的話,阿銀看在心情好的份上說不定會分你一只雞腿喔。你現在正處于長身體的重要階段吧,不好好補充營養真的沒關系嗎,高杉君?”
銀時拖長了語調。
“身為後到的家夥,你也真敢說啊。”高杉黑着臉露出冷笑,“想要搶我的獵物你還早了一百年呢。”
不知道是誤會了什麽的雉雞君,聞言羞澀地刨了刨地,低下頭作勢就要将自己的腦袋埋進土裏。
種族都搞錯了啊混蛋!你想到哪裏去了啊啊啊!
鶴子面無表情。
話說……這是只雉雞精吧。
結局沒有贏家。
原因無他,那只雉雞實在是太蠢了,蠢得她都不好意思吃了。
将迷之羞澀的雉雞君從高杉和銀時兩人的魔爪下拯救出來之後,鶴子和對方大眼瞪小眼地對視了半晌,嘆了口氣還是放棄了将對方煮成晚餐的想法。
反正也不夠全營的人吃。
鶴子擡起雉雞君的翅膀,不出意外地在層層疊疊展開的羽翼中看到了血跡斑斑的傷口,旁邊的羽毛都被暗紅的血漬凝在了一起,一塊一塊的結殼。
她之前就在奇怪,這只雉雞怎麽死活都飛不起來,只會幹蹦跶,硬要在地上被追得一圈圈跑。
“這是怎麽回事?”
高杉微微皺起眉頭。
“還能怎麽樣,受傷了呗。看這痕跡好像是箭傷,也不知道它是自己怎麽将箭頭弄出來的。”
鶴子将羽毛往旁邊撥了撥,另一只手安撫性地摸了摸下意識地想要彈起身子的雉雞君:“雉雞是集群性生物,一般都是成群出來覓食,很少有落單的情況。這只大概是負傷之後被群體抛棄了吧。”
走投無路之下,便只能闖進人類的廚房了。
她将雉雞君抱到高杉懷裏:“翅膀那裏小心點,別壓到了。”
“等……”
“抱着別動,我得給它包紮。”
仿佛沒看到高杉的手足無措,鶴子雲淡風輕地揮了揮手。
膈應對方的最後機會,她怎麽可能放過。
高杉僵硬着身體一動不動地坐在廊檐下,任雉雞君在他懷裏找了個舒服的位置呆着,順帶愉快地“咯”了一聲。
“擡起它的翅膀,再擡起來一點……好,就那樣,別動。”
“你要加油啊,高杉。”
旁邊突然傳來“咔擦”一聲脆響,原本正在專心包紮的鶴子擡起頭來,發現銀時這家夥不知何時翹着二郎腿坐到了回廊上,手裏拿着看起來格外眼熟的茶點,花粟鼠似的啃得正歡,嘴角都是餅幹碎屑。
等一下!那不是她珍藏已久不到救命關頭不會拿出來的高級茶點嗎嗎嗎嗎?!他是怎麽翻出來的?!
仿佛注意到了她的目光,銀時滿不在乎地将餅幹全部吃了下去,又優哉游哉地喝了一口茶:“不要這麽小氣嘛,一個餅幹而已。”
說着,就要拿起另一塊。
重點根本就不在這裏啊混蛋!你當自己是蠟筆小新嗎?!
鶴子在心中發出野獸般的悲鳴。
不……不要攔着她,她絕對要把這個家夥礙眼的卷毛全部拔光光啊啊啊啊啊!
正要暴起的鶴子還未來得及有所行動,先前一直安安靜靜的雉雞君突然間掙脫了高杉的懷抱,也不等鶴子包紮完,就直直撲向銀時的所在,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叼起一塊餅幹,随後調頭就跑。
這下輪到銀時慘嚎了:“把阿銀的糖分還給我!!”
雉雞君鳥都不鳥他一下,樂颠颠地銜着餅幹,獻寶似的跑到高杉面前,然後松開鳥喙。
吧嗒一聲,餅幹不偏不倚掉進了高杉懷中。
……這是什麽展開。
銀時無語地望着雉雞君像是開屏的孔雀一樣,“刷”的一下豎起長長的尾羽,張開頭頂的冠羽,圍着高杉邊走邊發出清脆的叫聲,一臉深情,時不時地還猛跑幾步,伸展翅膀。
銀時轉過頭,卻意外地發現鶴子不知何時已經笑得渾身發抖,此刻正努力地扶着柱子不讓自己癱軟下去。
好不容易才直起腰來,鶴子揩了揩眼角并不存在的淚水,迎着銀時百思不得其解的目光,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這是鳥類的求偶啊。”
憋着笑,她望向正圍着高杉轉得特別歡的雉雞君,無視高杉黑得幾乎能滴下墨來的臉色,一本正經道:
“它好像愛上你了。”
後知後覺的銀時:“……性別根本就不對吧喂喂喂喂——!!”
——最後拯救了高杉的,是營長大叔。
雖然不想承認,但被對方叫到不遠處單獨談時,高杉真的松了一口氣。
“矮……高杉,看到你近來過得不錯我就放心了。”
營長大叔露出欣慰的表情,被工作積壓多日的眉眼也舒展開不少。
高杉:“……”
完全不把他冷淡的回應一回事,營長大叔熱絡地拍了拍高杉的肩膀,意味深長地笑道:
“在廚房工作是很有趣的體驗吧?”
“……”
“只不過呢,再怎麽愉快的時光都有結束的時候。“說到這裏,他頓了頓,語氣一下子緩和下來,“你該歸隊了。”
高杉猛地擡起頭,營長大叔卻移開了目光。
兩人站在樹蔭下,清風拂過,陽光透過葉隙落了一地斑駁,風中傳來被切割得細碎的夏日蟬鳴,以及不遠處隐隐約約的笑聲。
默了半晌,高杉沉下眸光:“現在還不到一個月。”
“哎呀呀,不要這麽死板嘛,”營長大叔抓了抓腦袋,“凡事總有例外。”
“我不需……”
“噓——”
高杉順着他的目光望去,鶴子正坐在廊檐下繼續給雉雞君包紮。她似乎還沒緩過勁來,雖然拼命地抿着唇,但還是時不時地會笑出聲,嘴角上揚的弧度壓都壓不住,笑意幾乎要從青色的眸子裏溢出來。
“畢竟是第一次啊,”營長大叔沒有看他,自顧自地說了下去,“那孩子第一次對我有所請求,無論如何都拒絕不了呢。”
燦爛的陽光漫天灑落,入目可及之處不見絲毫陰翳,好像整個世界都在煜煜生輝。
他轉回頭:
“你是叫高杉晉助,對吧?”
明明已經知道名字了,營長大叔還是鄭重地再問了一次。
光影搖曳間,陽光正好落在他眼中,融化成一片暖意,不動聲色地層層柔軟下來:
“謝謝。”
作者有話要說: 自從被蔚然安利了藍腳鲣鳥這種迷之萌生物以後,人類就無法阻止我了
“在繁殖期間,雄鳥會不停地左右擡起那雙醒目的藍色大腳,在這求偶舞期間它還會張開上揚雙翅,來吸引雌鳥的注意,觸摸對方的鳥喙,或拿起樹枝或石塊,并将其放置在地面上” ←來自百度百科
鳥類求偶為什麽會這麽萌!比人類萌多了【等一下
好吧,我的萌點的确長得很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