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懷着複雜的心緒出了辦公室,看見向驚飛發來的消息,去了活動室。
正值暑假,每年寒暑假都會有志願者來做志願,帶着年幼的孩子們玩樂、學習。
等關山越到的時候,兩人一狗正自以為隐蔽,悄咪咪地扒着窗戶偷看。
活動室半新不舊的,唯一一臺櫃式空調已然發黃斑駁,冷氣也有些不足,但對孩子們來說正好。
為了方便游戲,活動室裏把桌椅都摞了起來,幾個年紀不大的孩子正在裏面跑跑跳跳,穿着志願者衣服的女孩笑嘻嘻地站在講臺指揮着。
教室最後面站着一個高個男生龐冬臨,他正目不轉睛地關注着每個孩子,怕他們受傷。
兩人一狗一來,就被孩子們看見了。
一輪游戲結束後,幾個孩子停了下來,站在窗戶邊上,踮起腳,眼巴巴地看着大白,面露期待。
他們從來沒有和狗狗玩過,它好可愛啊,還會笑啊!好想摸摸哦!
龐冬臨順着他們熱切的眼神往外一瞧,就看見了窗外的關山越,打開了門。
經過關山越點頭,黃倩和向驚飛兩人迫不及待地進了活動室,頂替了龐冬臨的工作,和孩子們一塊玩,而龐冬臨則站在門口和關山越聊天。
“龐春尋啊,你發達之後就養這麽條小髒狗?倒是挺胖乎的。”龐冬臨面露挑剔地俯視着不停朝小孩子們搖尾巴的大白,一開口便陰陽怪氣,實際說的又很幼稚。
小時候關山越受別的孩子排擠,高中後,大家都懂事了些,面子上都勉強算過得去,不過得除了龐冬臨。
主要是龐冬臨這人說話總是酸溜溜的,又不怎麽中聽。
大白哼了一聲,別想蛐蛐它,它都聽得懂!它原先還在到處亂嗅,一聽見惡評,立馬昂首挺胸起來,力圖展現自己健美的身姿。
“它不胖。”關山越一向懶得理龐冬臨這小學雞,不過今天涉及到大白,他還是多說了一句。
他自覺相當客觀,大白現在一身的毛都變灰了,深色顯瘦,看起來瘦多了,孩子進步了就別多嘴了。
龐冬臨雙眼瞬間睜大了,他是看關山越不順眼,但也得承認關山越這人生理上還是沒啥大毛病的。
“不是?你哪看出來它瘦了?”
關山越沒理他。
難道這狗是懷孕了?
這時,向驚飛承擔着所有孩子的希望,咋咋呼呼地打開了門,“老關,小孩兒們都想和大白玩,我能不能它帶進去啊?”
看了眼幹淨到發光的地板,再看了眼髒兮兮的大白,關山越有些猶豫,再昧着良心,也得說大白确實髒。
不等關山越回答,龐冬臨搶了話來,從向驚飛的态度裏,他算是琢磨明白了:“得,這還真是你養的狗啊?怎麽養得這麽髒?”
別看龐冬臨先前說的那句話,但他心裏還真沒把大白當成關山越的狗。關山越這人怕麻煩,那條狗又胖,毛又多,還這麽髒,洗完整條狗,腰都要直不起來了。
最關鍵,關山越這人講究,怎麽願意帶着一條髒狗大搖大擺地招搖過市?
诶,仔細一瞧,這人襯衫上好幾處都印上狗狗的爪子呢。啧啧,原來是什麽樣的狗帶出什麽樣的主人啊!
讓關山越成天再裝呢!
關山越瞥了眼一臉幸災樂禍的龐冬臨,思考一會,拒絕了向驚飛:“不了,大白太髒了,別弄髒了地板。”
他的無視讓龐冬臨有點生氣,勢要和關山越唱反調,站在道德制高點上振振有詞:“這就是你不對了,地板髒了,你不會再拖幹淨嗎?這些小孩兒都沒和狗玩過,難得有個機會,下次都不知道是什麽時候了,你就眼睜睜地讓他們錯過嗎?這又不是什麽大事。”
有人說好話,向驚飛順勢就往旁邊挪了挪身子,露出身後一連串的孩子,他們正對着大白望眼欲穿。
這直白的目光讓大白很快就明白,有人需要它!
聽聽啊,他們竟然沒有和耶耶玩過!多可憐啊!沒水的地方叫沙漠,沒耶的地方,那就叫寂寞!
任何時間,任何地點,小狗隊長,認真營業!
大白不顧牽引繩,一個勁兒地往前跑。
一時間,關山越竟然感覺自己像是阻礙了他們雙向奔赴,想了想,實在懶得與衆人為敵,幹脆解開了牽引繩,放了大白自由。
大白屁股一扭一扭地往前,等那看似矜持的步伐踩在土黃色的地板上,赫然就映出了一連串的爪印。
孩子們一窩蜂地圍住大白,膽子大點的直接将整個腦袋都埋在了大白蓬松的毛毛裏,他感覺自己像是枕在了一團松軟香甜的棉花糖裏,讓人忍不住想要撫摸,哪怕再髒也無所謂。
對小孩子來說,眼前的耶耶是和人完全不一樣的。
人們常說的“狗眼看人低”是不對的,只有人眼裏才有高低。耶耶的眼睛好似兩顆幹淨溫潤的玉石,眼裏只有最純粹的快樂與熱情,看誰都是一樣的,不會有憐意,它也不懂誰可憐。
即使它的毛發已經髒兮兮的了,仍然在發着金光,很溫暖。
面對伸在自己面前的手指,大白吐出一截粉粉的舌頭,舔了一口,滿意地看着小孩子雙眼瞬間亮了起來,嘴裏更是發出驚喜的叫聲。
大白慢悠悠地晃蕩着自己的尾巴,給了關山越一個得意的眼神:嘿,它這該死的魅力啊!真是無處安放呢!
因為大白進來了,作為主人的關山越也不得不坐在教室後面,看着他們,既怕小孩不懂事,也怕大白不小心。
龐冬臨看着身旁目不轉睛的關山越,想起這些年的相處,難得能心平氣和地說起話來:“哎,龐春尋,我其實挺嫉妒你的。”
“我知道。”關山越點點頭,這人的心思都寫臉上了,很好懂。
“煩死了,你這話說的倒是高高在上啊。如果沒有你,我或許會願意被人領養。”龐冬臨頓了頓,說:“但是如果沒有你,我不會有這麽大的決心考大學。”
“這些你也知道嗎?”
“前一個知道,我勸過你的。”關山越微微側目。
從名字就能看出來,他們倆是同一年的冬天來的福利院,一個冬臨,一個春尋。
冬臨小時候長得并不好,黑黑瘦瘦的不說,臉上還有一塊很大的黑色胎記,這幾年胎記淡了些,乍一看并沒有那麽可怖了。春尋卻恰恰相反,最營養不良的時候,都能看得出來這是一個長相極好的小男孩。
更可憐的是他們倆年紀還差不多,林市早些年重男輕女的風氣很重,想領養孩子的人幾乎都想要一個健康的小男孩,他們倆總是會被一起推出去。
本來世人就重容貌,兩人之間的對此實在太慘烈,龐冬臨每次都抱着希望去,帶着失望回,他以為自己的開朗幽默能打動人,可惜沒有。
人家寧願不收養,也不要他。
這般折騰了三四次,關山越察覺了不妥,便找了院長,說自己不想被領養,不願意和龐冬臨再在一塊。
即使沒了對照組,龐冬臨接連兩三次都沒被選中,之後就生了倔勁。最後一次,有一對不能懷孕的夫妻在被關山越拒絕後,轉而想收養他,龐冬臨卻不願了。
那天夜裏,關山越找到了龐冬臨,第一次管起了他的閑事,用上最誠懇的語氣:“去吧。你不是一直都想要一個家嗎?再拖下去,你年紀就大了。”
這話龐冬臨氣得直接和關山越打了一架,當然沒打贏。可一架打完,有些猶豫的龐冬臨直接拒絕了。
最後,那對夫妻領養了一個小女孩。
龐冬臨想想關山越那時候的神情,不由得嗤笑一聲:“你那算哪門子的勸?你小時候是什麽人,你自己沒點數嗎?整個人都像冰塊似的,本來就讨厭你,你這樣我只覺得你在挑釁我。”
“不過…我還挺慶幸沒去那家的,你不知道吧?後來那家花了大力氣在醫院折騰了快十年,終于生了個男孩,夏喬現在在家裏挺尴尬的,我在高中遇見她了。”
關山越若有所思地摩挲着手指,福利院裏也有被退回來的孩子,99%的都是因為新家庭有了新孩子,得到了再失去才是最大的殘忍。
說完過去,龐冬臨緩了緩情緒,看着窗戶玻璃上若隐若現的自己和關山越,不禁笑了笑。
胎記依然橫亘在他的臉上,未來也還會因為這道胎記受到更多的苦難,而身旁的衣冠禽獸卻是越發出衆。
人與人的分水嶺,分的一定是羊水。
如果是平時,他就要emo了,而今天是他第一次釋然。
他想,今天或許就是最後一次見到關山越,人之将別,其言也善。
龐冬臨低下頭,又輕聲說:“龐春尋,謝謝你。我如果不是嫉妒你,我不會考上一中,更不會有這麽好的大學上。雖然不喜歡你,但你确實是個好人。”
“?”怎麽突然發好人卡?
關山越轉頭注視着他這突變的畫風,這人将頭埋得很低,只能看見鮮豔欲滴的耳垂。
像是下了很大決心一般,龐冬臨說:“龐春尋,不,關山越,網上那些事如果用得到我,我可以幫你。”
高考後,龐冬臨發了十來天的傳單,買了個二手手機,前天就知道了網絡上的那些腥風血雨,他也忍不住發了幾條評論,但都無人問津。
什麽抽煙喝酒,哪是這個守財奴能做得出來的事?
“不用了,我有證據。”關山越拒絕了,他從始至終就不想把福利院牽扯進來。
“嗯,不愧是你,一肚子壞水。”龐冬臨點點頭,一副不出所料的模樣。
“……”
龐冬臨悻悻然地拍了拍胸脯,“從小到大欺負你的人,都被你收拾了,福利院裏,連只蚊子都不敢咬你。你看,這些年,我也就嘴上說說,從不敢和你作對吧?我還是很惜命的,安全意識不能落。”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哪怕是一群孩子也不例外。他一直覺得是因為關山越,才導致福利院的拉幫結派僅僅停留在口頭上,沒能上升武力。
不曉得這人做了什麽,福利院裏氣焰嚣張的人在某天全都安靜下來。
“那還要我誇你慧眼識珠嗎?”關山越有些無語,龐冬臨還是一如既往的不會說話,什麽爛詞都往他身上堆,他靠的是謀略又不是武力,怎麽把他形容得和混混似的。
此子有做營銷號的潛質。
“那确實。”
“……”
一節課結束,到了飯點,孩子們不情不願地離開活動室去食堂吃飯,黃倩和向驚飛想着來都來了,也去瞧瞧夥食。
活動室只剩下了關山越和龐冬臨,龐冬臨整理着玩具,關山越則摟過大白。
此時,灰不溜秋的大白毛發淩亂,不記得是誰先動的手,幾個小姑娘把自己的頭發解開,用一些花花綠綠的頭繩和發夾,打扮起了大白。
小男孩沒發飾,但掏出了自己極為真愛的貼紙,好好一個大白全身都貼滿了花裏胡哨的奧特曼。
他們怕傷到大白,動作很輕,大白沒有不舒服。
最關鍵大白也在小孩子們一聲聲的“好看”、“帥氣”、“漂亮”裏迷失了自己,不願意錯失美貌更進一步的機會。
小孩都走了,“卸妝”的任務就留給了關山越。
他半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給大白解開辮子,生怕扯到毛發,弄疼了它。
龐冬臨站在一旁,感慨道:“你終于變了點,養了條狗,倒是有了點人味。”
關山越懶得分給他一個眼神。
龐冬臨習慣了他的冷漠,難得多看了幾眼大白,擺脫對關山越的偏見後,他對大白的觀感也客觀了起來,好心地勸道:“不過,我說你這人不會養狗吧?狗都懷孕了,你還折騰這麽老遠,把它從潤北市帶過來。”
“……”
“它是公的,已經絕育了。”
關山越狐疑地望向大白圓鼓鼓的屁股下方,又擡頭看了眼自信滿滿的龐冬臨,一時間有些失語。
龐冬臨已經瞎成這樣了?
“什麽?它是公的?!那它怎麽沒有小鈴铛!”
龐冬臨不可置信,他在養狗方面确實沒什麽常識,迷迷糊糊地知道寵物狗要絕育,但絕育是怎麽絕的,絕了之後能剩下什麽,他也不清楚。
可看起來,這狗的臉還行,沒那麽胖,只是圓了點,但這肚子确實不小啊,都和他同學家裏懷孕的小黃狗都差不多大了。
他連忙彎下腰對着大白的屁股仔細端詳,啧啧稱奇:“诶?原來剩個蛋殼,就算是絕育了?好家夥,這狗純胖啊……”
話已出,沒法再收回去,關山越無奈扶額。
一句話能同時踩到了大白的兩個雷點,這也是不容易。
剛才樂呵的大白頓時大發雷霆,不顧關山越還在給它解發繩,騰地一下就爬了起來,才解了一半的皮筋瞬間被拉長,扯掉了一撮毛,疼得它龇牙咧嘴。
不過,正對着敵人呢,氣勢不能輸,大白眉頭緊鎖,力圖用最髒的汪星語痛罵着龐冬臨。
這人怎麽說話呢!!
“汪汪汪汪!!!這個該死的王八蛋,就你有蛋啊!!炫耀個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