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晚上找了間離機場最近的旅館住下,向驚飛大晚上不得勁,又跑出去,買回來一大袋啤酒和燒烤,招呼隔壁的黃倩一塊來吃夜宵。
“啪”一聲,黃倩熟練地打開了啤酒罐頭,“咕嘟咕嘟”仰頭就灌了一大口。
“你不開車了?”關山越一邊問黃倩,一邊細心地拆着燒烤簽子上的肉,喂給嗷嗷待哺的大白。
向驚飛額外要了幾串沒撒調味的牛肉串,關望重養生,很少吃這些食物,可憐大白的嗅覺很少遭受如此沖擊,千言萬語都凝成一句話:“這根烤串,我曾經見過的。”
現在,整條小狗都被香迷糊了,它那口水從聞見烤串味後就一發不可收拾,才一小會兒,地板上都積了一小灘水。
黃倩借酒消愁,一肚子的火越澆越烈,一罐喝完後,她五根手指捏緊了啤酒罐,重重砸在了桌子上,令人聞風喪膽,大白都從百忙中瞅了一眼。
“我淩晨就要坐飛機走了,本來是請假到大後天的,結果傻逼當事人終于說了實話,現在整個案子的方向和目标都要變!多他媽的離譜啊,我估計現在都要從争取無罪,改成争取無期了。老板讓我明天必須趕回去。”
“車的話,我給你們找了代駕。”
一罐啤酒下肚,酒氣熏紅了黃倩的眼,她瞪了眼正從塑料袋裏掏東西的向驚飛,罵道:“向驚飛,你就別喝了,未成年喝多了,長不高。”
“哪來的歪理?不過,我就曉得你們不讓我喝。”向驚飛搖了搖手裏的奶啤,洋洋得意:“嘿嘿,我拿的奶啤,沒度數,放心啦。”
黃倩不放心,搶來奶啤,仔細看了看配料表,才還給了向驚飛。
向驚飛抿了一口甜甜的冰奶啤,冰爽感消解了一部分煩躁,他忍不住嚷了起來:“今天一天憋死我了,離開的時候老不得勁兒了。”
一整個下午,幾個小朋友抱着大白不想撒手,可到離開時,卻一句撒嬌耍賴的話都沒說,紅着眼眶松了手。
聽見關山越承諾“有空了一定帶大白再來”,他們流着眼淚笑了起來。
龐冬臨說福利院的孩子已經習慣分別,他們知道那些承諾會再來的人不一定會回來,但仍然會相信。
向驚飛揉了揉微紅的眼睛,問:“老關,咱們院裏接受什麽樣的捐款啊?”
“你還小,掙錢了再捐吧。”
關山越瞥了眼向驚飛,這小子确實自來熟,才待了多久,就“咱們院”了。不過如果他不是這樣的人,也不會千裏迢迢來林市吧。
黃倩幫腔道:“小關,你可別小看他,向驚飛這小子啥也沒有,家裏就是有點錢。”
向驚飛現在穿着一身看不出來牌子的短袖和大褲衩,腳上随便套了雙剛買的拖鞋,看起來平平無奇。
關山越想過向驚飛家裏應該是有些錢的,不然也不會心血來潮自駕來林市。
黃倩見他不信,開始舉例:“是真的,他家起初不住這兒,後來為了上小學買的,爸媽天南海北出差,全靠保姆阿姨養活他。早些年,有老太太眼紅吧,暗地裏都罵他家暴發戶,污了家屬院的書香氣。”
話不咋好聽,耐不住向驚飛一點都不在意,提到“污了書香氣”時,他點頭如搗蒜。
是的,他确實成績差,這點罵得不痛不癢。
“我把院長聯系方式發給你,你讓你爸媽聯系吧,你別自己做主。”關山越見向驚飛一副“我人傻,錢多,速來”的模樣,無奈妥協。
等關山越喂完了大白,擦幹淨它滿嘴的油光,自己才有空抿了口啤酒。
這是他第二次喝啤酒,第一次是在關望葬禮的晚上。
他挺喜歡喝啤酒的,啤酒裏有股小麥的苦澀,白色氣泡淹沒在舌尖時,沉沉的香氣才湧了上來。
不過,主要還是因為它夠便宜。
而唯一的未成年向驚飛猛灌兩罐奶啤,愣是豪情萬丈地捏癟了鐵罐,砸吧幾口味兒後,依舊頗不自在,深深地嘆了口氣。
“唉,老關,我今天心裏是真的不舒服,那幾個孩子都那麽可愛,比我見過的所有小孩都乖,怎麽就被人抛棄了?就為了那點小毛病嗎?”
向驚飛自小過得潇灑,爸媽是常年不着家,但是該有的愛從沒缺席過,平日裏最大的煩惱不過就是成績差。
身在頂級學區就注定他遇見過最窮的孩子,都出身中等家庭。
他是真沒見過這麽可憐的孩子。
有幾個身上有先天性的罕見病,還有幾個身體有殘疾。義工說,這樣的孩子在福利院還算好的,至少能自理。
關山越将酒咽下去後,平靜地說:“這種事挺常見的,這幾年監控發達,已經少了很多。十幾年前,很多身體健全的小女孩都被扔了。”
見兩個人面色傷感,他又補充:“現在院裏健康的小孩子,體檢完沒啥大毛病,就會有很多人收到消息,趕來領養。”
向驚飛“咦”了一聲:“老關,你怎麽沒被領養?不應該啊,你這多好啊!”
喝了酒,關山越意識還清醒,冷白的面上已然暈起一層淡粉,話也變多了,他是第一次在別人面前說起這件事:“我不想被領養。大部分領養人,像是看商品一樣審視你,從每一件小事分析你,觀察你聰不聰明、善不善良。”
“我知道領養人這樣做是正常的,但我不喜歡。”
他的養父母出于利益買了他,也出于利益抛下了他,他不再敢賭。
說完,關山越坐在窗前,遠眺窗外車水馬龍,暖黃路燈一路延伸至看不見的遠方,朦胧的夜色為少年籠罩上一層淡淡的薄紗。
黃倩用力掐了一把向驚飛胳膊上的肉,不停悄悄地用眼神暗示他好好說話,別總問那些有的沒的。
一聲嚎叫憋在嗓子眼,向驚飛疼得臉色驟變,生硬地轉移話題:“哦,對,老關,今天中午食堂飯菜味道還挺好的。嘿嘿,那個把子肉真好吃!就是按量給,我不咋飽。”
他們中午是在食堂吃的飯,寒暑假義工和志願者比較多,食堂會特意多做一些。今天恰巧有幾個義工不在學校吃,就多了出來。
“半大小子,吃窮老子。你這麽吃,竟然沒胖。”黃倩瞄了一眼關山越,特意提高了聲音吸引他的注意力:“不過咋也沒長高呢?”
“食堂味道還挺好的,比我們學校的好吃多了!”
他倆這插科打诨也太明顯了,自己沒那麽脆弱,單純看向窗外而已。
關山越失笑,舉起啤酒罐,與他們碰杯。黃倩喝光了啤酒,奪了一罐向驚飛的奶啤。
三只手高高舉起,在旅館有些庸俗的水晶燈下,“嘭”地一聲,奶啤的甜味與啤酒的苦香第一次發生了碰撞。
“幹杯!”
趁三個人不注意,大白偷偷地踮起腳,仰起頭,舌頭一卷,就叼起一口牛肉,美滋滋地嚼吧了一口,就消失在了嘴巴裏。
至于系統說什麽不能再吃了?它們耶耶是聽不懂,它們耶語方言裏可沒有“不能”這個詞哦。
黃倩要趕淩晨的飛機,十一點鬧鐘響了,她背着包準備離開。
剛推開門,隔壁那一扇門也打開了。
關山越頭發睡得有些淩亂,倦意還殘存在臉上,他輕輕地關上了房門,裏面是正在酣睡的一人一狗。
“走吧,我送你,正好我剛才吃多了,睡不着,溜一圈消消食。”關山越走在黃倩身後,跟着她進了電梯間。
“行。”黃倩不和他客套,點點頭。
夜裏的林市涼快了不少,天空拉上帷幕,唯餘一輪明月躺在夏夜的中央,繁星沉寂随雲去。
旅館離機場不遠,走個幾步就到了,路上行人寥寥。
關山越寡言,若不是身後的腳步聲,黃倩還以為自己是孤身一人。
白日的狂熱褪去,夜的寂靜很适合傾訴,又多了分恰到好處的酒勁,說什麽不妥的話都賴給酒。
黃倩說:“關山越,有什麽要幫忙的找我。我學法的,肥水不流外人田,讓我掙點錢。”
就像這幾天的輿論風波,不告幾個營銷號和造謠者,這合理嗎!
“嗯,我知道的,謝謝。”關山越點頭,這個角度恰好能看見她義憤填膺的側臉。
“小關啊……向驚飛認識的人挺多,我也認識很多人,有啥事你都可以找我們。幫兄弟,沒二話!”
“好。”
他乖巧的态度,使得黃倩愈發絮叨,談起了過去:“哎,你別覺得欠我們什麽,我們一方面是在還關叔的恩情,另一方面也覺得你這朋友不錯。這些話之前就想和你說了,但是總覺得沒咋熟,就和你說這些,你會以為是客套話。”
“向驚飛這種有錢又沒爸媽看着的小孩,自然免不了被人要保護費,向驚飛性子烈,不願意給,被路過的關叔救過。我嘛,我媽的命也是關叔在手術臺上救的。”
“找到你後,關叔就和我們說,等你回來,讓我們帶帶你。他争取養出第二個向驚飛那種大傻子。”
其實關山越也猜到了個大概,他倆能費這麽大的勁來林市給他撐腰,絕不只是單純的義氣,向驚飛和黃倩見到他的時候,那舉動就像兩只護崽的母雞,生怕他受什麽傷。
這可不僅僅是友情。
“不過,向驚飛那種渾然天成的傻樂,這太難了啊,但是關山越,人還要開心些啊,不為了你自己,也要為了大白多想想吧?它才多大啊,以後……”
這頭黃倩還在喋喋不休,酒勁上來,越說越迷糊,把老人常說的話都套在了大白身上。
年紀輕輕的就有了老人味,還挺樂。
幸好她只是話多,處理登機手續還挺利落,不然關山越是真不放心她一個人回去。
黃倩揮揮手告別,即将轉身時,聽見男生說:“到家記得給我發消息。”
機場的燈光亮如白晝,少年就這樣站在光裏,眼底波光流轉,唇角微微勾起,笑意淺淡又柔軟,他說:“謝謝你們來找我。”
人很奇怪。
他已經習慣了不依靠任何人,也不想依靠誰,沒人比自己更可靠。
經典影視劇裏那些陪伴與救贖,他不以為然,腳踩七彩祥雲這些情節也太懸浮了。
可是,今天一回頭,瞧見兩人一狗跨越千山萬水,就這麽站在他身後。
頭頂是最坦蕩的日光。
他想,他被找到了。
等關山越再回到旅館,剛一開門,漆黑的視野裏,一條灰色小狗正搖着尾巴,歡快地跑了過來。
它用腦袋蹭了蹭關山越後,仰起頭望着他,黑曜石般的眼睛格外明亮。
借着月色與窗外路燈,大白臉上的困意清晰可見,但它依然強撐着精神,嗚嗚咽咽了幾聲:“汪汪汪,你怎麽才回來嗷?耶耶已經等你很久啦!是去給耶耶買串串了嗎?”
關山越俯下身去,毫不猶豫地抱起了大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