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一大早,寵物博主大金打開了微博,第一個詞條後面跟了一個“爆”字——狀元關山越回應。
曾經被高考折磨過三年,大金自然對前段時間高考不公平的新聞耿耿于懷,迫不及待地點開了詞條。
關山越的回應比起“樹樹視頻”的大片文字,要更客觀。
沒有似有若無的主觀推斷,全是證據,一長串看得大金觸目驚心。
首先,關山越解釋了他前十八年的身世,先被偷後被賣又被棄,文字簡單平實,沒帶一點主觀情緒。
附在後面的是兩張起訴律師函,一張十幾年前丢失兒童的登記,一張蓋了福利院章的證明和入院照。
大金皺着眉,逼着自己看了下去。
網上對關山越起訴養父這件事頗有争議,有些人認為他忘恩負義,養父多少也算有養育之恩,怎麽找到親生父親後,反而倒打一耙。
更何況前幾天養父家裏也在各個媒體上露面哭慘,說是自己家太窮,是村裏的貧困家庭,靠着低保過日子,實在養不起第二個孩子,怕他在家裏受苦,才把孩子送去了福利院,這些年裏一直心裏不好受。
現在來看,關山越給出的律師函上起訴的是養父虐待與遺棄,遺棄暫且不提真假,就說虐待,虐待哪能算是恩?
更別說,那張照片。稍微有點良心的人見之難免鼻酸。
福利院的入院照應該拍攝于冬天,瘦瘦小小的男孩穿着單薄、短了一截的衣服褲子,臉上一點肉都沒有,瘦得眼睛凹陷,大金上次看見類似的孩子,還是在國際記者拍攝的難民照上。
不用醫生給出證明,明眼人都曉得這孩子極度營養不良。
除此之外更駭人的是孩子臉上、脖子上被揍出來的青青紫紫,照片斑駁,也能看出孩子眼神裏流露出的忐忑不安。
養父究竟是什麽樣的畜生不言而喻。
大金嘆了口氣,為了舒緩情緒,一邊端起咖啡,用吸管無意識地攪動,一邊繼續看着手機屏幕。
之前,網絡争議最大的就是親父的背景,不少營銷號給關山越胡編亂造了一堆有權有勢的“父親”,在衆多陰謀論的引誘下,網友們總覺得他的親父一定能夠一手遮天,極有手段。
事實依然與網友猜測相悖。
關山越真正的親父,高考前就曾在社會新聞上一晃而過,那時的網友都在惋惜他的離去。
不過,之後的高考熱度更大,已經沒什麽人還記得有名無辜至極的醫生,死在了患者家屬冰冷的刀下。
點開那張圖片,入目的是一片冰冷的慘白,燦爛的花圈上挂了一張橫幅:悼念關望醫生。
周遭的賓者面上皆為痛色,清瘦的少年彎着腰捧着一張黑白色的照片站在中間,一片黯淡。
這也是關山越這段文章裏,唯一一處帶了情緒的文字,“無辜的人在刀刃之下流盡了熱血,就不該于筆尖處再次受難”。
“铛”一聲,大金放下了咖啡杯,她閉起了眼睛,不忍再看。
她想,關山越為什麽迫不及待地改了名字,因為這是父親的遺憾。
又為什麽立刻去了潤北市,不留在林市感恩福利院,因為父親要葉落歸根。
大金揉了揉眼睛,吸了口氣,看完了最後一行字。
“高考這件事,我确實沒有什麽特別的經驗可以分享。當時的我眼前只有這一條坦途,再難我都會走下去。”
關山越将十來張成績單拼成了長圖,在長達三年的成績單上,關山越的名字一直是第一,與第二最多的一次差了兩百多分,直至高考一模他的名次才開始暴跌。
單純靠成績單,其實還看不出什麽,關鍵的是接下來那段視頻。
視頻裏的少年穿着校服襯衫出鏡,站在狹窄的空間裏冷淡地對着鏡頭說:“我買了個gopro。今天是2016年6月25日,期末考試第二天,我被鎖在了廁所。”
而廁門外是越走越遠的肆意笑聲:“龐春尋,你們這種窮鬼是不是就他媽指着這摳巴巴的獎學金過日子啊?要不是老子交的學費,你哪來的獎學金?哈哈哈哈,你這種人和大街上的乞丐有什麽區別?”
“哈哈哈哈哈,你這次期末考考不成了吧?我讓你踏馬的當優秀學生,哈哈哈哈!”
面對嘲笑聲,鏡頭裏關山越的神情不動分毫,他長長的睫毛一掃,就掩去眼底的神色。
這才是個開頭,這段視頻還很長很長。
這樣的事太多了,幕後人通常都是在期末考和競賽前搞事,不過也有偶爾興趣來了的時候。
考試前十分鐘筆袋裏失蹤的證件,競賽前被胡亂塗抹、撕碎了的準考證,被胡亂丢棄在小樹林的書包,缺胳膊斷腿的桌椅,冬夜裏那床濕透了的被子……
随着進度條流逝,鏡頭裏的少年棱角愈發分明,眼神愈發冷靜,他比旁觀者更冷漠地看着自己滿是泥濘的人生。
曾經,他攥着好不容易辦下來的臨時身份證,卻還是錯過了考試時間,被考場的保安攔了下來,無緣了兩場競賽。
曾經,他在上學路上,被無賴混混故意找茬,死活不肯放他離開,等他再趕到體育館,獎學金的頒獎儀式已經結束。
曾經,他在高考體育合格測試前,發現自己的唯一一雙運動鞋都被人塞滿了釘子。
他平時要上課,不可能時刻都用鏡頭記錄下自己的委屈,鏡頭也來不及記錄下這最糟糕的三年。
幕後人很聰明,沒讓關山越遭受過任何□□傷害,只有這些視頻能證明關山越曾經受過的罪。
在這段視頻的最後,是一片黑屏的語音,聽對話內容像是在教室裏錄下來的。
一個男生說:“哎,累死了,體育課傻子才跑一千米。王哥,還是你有主意,搞定了病例,不用上體育課。”
“不過,咱們這學期還搞龐春尋不?還是攢筆大的,讓他放下警惕心,等到他高考搞筆大的?照這勢頭,他不得985啊?”
聽上去像是王哥的人回應:“搞!怎麽不搞?呵,要不是怕出事,我真他媽的想找人把他手打斷了,看他怎麽考試!”
“呵呵,想想他硬生生忍了三年,結果發現想通過高考改命就是一場空,這多有意思啊?而且他這種孤兒,沒錢沒人的,壓根沒法複讀,只能認命了,到時候咱們這高高在上的大學霸,還不得跪在我們面前要飯吃?哈哈哈!”
王哥的話使人不寒而栗,之後教室有人進來了,他們也不再提關山越。
等進度條劃到了末尾,漆黑的手機屏上映着早就淚流滿面的大金。
如果關山越不懂得收斂,如果關山越不去藏拙,高三這學期該怎麽辦?
大金擦了擦淚,再去看成績單,關山越的成績不是從模考開始下滑的,而是一入高三就不斷與第二縮短差距,直至在一模被反超。
關山越這樣的藏拙有用嗎?幕後的“王哥”在高考也搞了手段嗎?大金不知道這兩個問題的答案,關山越也極為吝啬,不肯為這事多寫幾筆。
但大金知道,這個少年最後把一切都扛了下來,從苦難裏落落大方地走出了一條血路來。
即使這樣,“王哥”他們依然不肯放過關山越,一手操控了輿論。
是的,大金堅信這場風波必定是“王哥”之流做的,不然為何“樹樹視頻”能在那麽短的時間找到對關山越那麽大惡意的同學?不僅拍下了關山越和幾個院長的照片,還能翻到林國高的成績單。
如果關山越不夠堅強,如果他沒法自證,如果“王哥”的勢力再大一點,又該如何呢?
大金不知道,也不敢想。
關山越評論區的網友們沸騰了,第一的評論是:我是林市晚報的記者,我在林國高的畢業典禮采訪了關山越,并寫了一篇報道,感興趣的朋友們可以去看看。
其實,林國高畢業典禮當天就在網上有了視頻。
那段視頻有一定熱度,不過還是有人覺得關山越打架這麽厲害,也不一定是什麽好人,說不定是黑吃黑呢?
林市晚報沒什麽流量,它的采訪,大金之前倒是沒看過。
在那篇采訪裏,關山越沒說任何自己的事,滿篇都是另一個男生的故事,那個男生給這個世界留下了一本滿是淚痕的日記。
關山越在采訪末尾說:“他說,他不想被忘記。我想,他也不該被忘記。”
事已至此,也還有求真的網友還不放棄,嚷着問:“那揍人這件事怎麽說?這總沒得洗吧?好好的就開始揍素不相識的人。”
下面有人評論:“前天就辟謠了,不過沒上熱搜,官號和受害人小姐姐一起出面澄清的。我當時就覺得關山越這事一定有隐情。真是造謠一張嘴,辟謠跑斷腿,指路@等等等等穎。”
鄧穎當時确實因為朋友的話猶豫過,也害怕會一同被網友罵,但她還是選擇相信關山越。
手指在發送鍵上徘徊時,鄧穎忽然想起那個黑夜裏,關山越毫不猶豫地相信了大白,毫不猶豫地為了陌生人搶過了與他毫無幹系的手機。
她也想奮不顧身一次,更何況這事本身就與她有關。
鄧穎按下了發送鍵。
等關山越在車上輾轉回到了潤北市,終于有空處理網絡上的風雨,一眼就看見了鄧穎的澄清。
關山越沒想過要澄清打人這件事,當夜偷拍者都已經坐在派出所裏,還能厚顏無恥地譴責鄧穎裙子穿太短。他振振有詞的時候,是真覺得自己沒錯。
互聯網上從不缺這樣的畜生,沒必要讓鄧穎再受一遍這樣的言語折辱。
他愣了一下,給鄧穎發去了一句:“謝謝。”
鄧穎的澄清裏還夾帶了一張與大白的合照。
大金點開一瞧,漫天餘晖與白雲共分天色,清秀的女孩正穿着純白的連衣裙滿臉笑意,她半蹲在地上,伸出一只手放在薩摩耶的腦袋上比耶,手指旁邊是薩摩耶兩只悄然豎起的耳朵。
香香軟軟的薩摩耶賴在地上,歪着頭吐出小舌頭,樂呵呵地對着攝像頭傻笑。
不遠處,拽着牽引繩的少年眉目溫柔地低頭看着大白,頭頂和煦的夕陽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長。
很美好。
作為萌寵博主的大金看得心軟軟的,之前她心裏有千言萬語,總想說些什麽讓關山越能開心些。
她想安慰關山越,也想替關山越罵一罵那些人,但這事在關山越看來已經過去了,他平靜的文字足以證明這一點。至于鼓勵、誇獎關山越,那她一個陌生人,就更沒什麽立場了,也不想這麽爹味。
一腔感言都憋在心頭,她難受得要命,但看見這張合照,她才想起來也不是什麽都不能說的,誰不喜歡別人誇自家的孩子!
大金連忙跑去關山越評論區,噼裏啪啦地開始打字:耶耶好可愛!!想親!!有其他的耶耶照片嗎?!
過了三十分鐘,沒回複過任何人評論的關山越發來了一張live圖,裏面的耶耶正穿着一件崩開扣子的舞獅服,胖胖的肚子垂在地上。
它頗為苦惱地垂下了腦袋,似乎不明白為什麽衣服自己敞開了,後腳有點局促地撓來撓去,朝着鏡頭委屈地低聲汪了一聲。
耶耶這低眉順眼的模樣,讓大金感覺它像是在說:“耶耶也不想的,姐姐不會怪我吧~”
而那頭,發完照片,關山越就退出微博,跳轉到了微信掃碼頁面。
他站在收銀臺前,直直地看向了面前熱情和善的寵物店老板,艱難地吐出幾個字來:“老板,老顧客了,便宜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