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擇

“嗚哇——”一道哭聲由遠及近而來。

李夫人猛地循聲望去，一位中年男子懷中抱着一名幼童緩緩走來。

霎時間，淚水沖破眼眶，李夫人哽咽地快步上前從那人手中抱過幼童。

“娘！”李小公子一張小臉哭得滿是淚水，他緊緊抱住李夫人的脖頸，将頭埋進她的發絲中，“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李夫人輕輕拍打着李小公子的後背，自責不已道：“沒有沒有，娘怎麽會不要你呢？對不起，是娘不好，娘應該早些将接你上來的。”

程芷從後面走上來，站到周伯身側，小聲誇贊道：“幹得好。”她早就察覺周伯跟上來站在她身後的不遠處了。

當李夫人承認李小公子被放進木箱中綁在船身上跟着客船在海面上漂着時，周伯判斷左右程芷沒有危險，索性就先一步去打撈木箱了。

周伯罕見地嘆息一聲，對程芷語重心長道：“程小姐稍後回去見到公子，若是他發了脾氣，還請多擔待。”

程芷一噎，追着李夫人沖出去時沒想太多，此時被周伯一提起，才想起還有一個崔嘉慕要搞定，解開真相的喜悅瞬間被苦惱取代。

李小公子幾乎哭了一整日，一雙眼哭得紅腫，眼周紅了一片，嗓音也沙啞了許多。此刻重回母親熟悉的懷抱中，他惶惶不安的一顆心也終于安定下來。

“對不起，是娘不好。”李夫人疼惜地輕撫李小公子的後腦。

神經放松下來後困意就控制不住地湧上來，李小公子眼皮阖上又被他努力地睜開，反複幾次後還是沒掙脫倦意，緊緊抓着李夫人的衣裳睡了過去。

程芷輕聲開口，意有所指：“李夫人，該出去了。”

李夫人垂下眼，眼神掙紮，她輕輕吸了口氣，對程芷祈求道：“姑娘，我的兩個兒子都還這麽小，他們不能沒有母親，能否高擡貴手放過我？”

“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為了保護我的孩子，我只是想保護他們而已！”李夫人面露懇求，聲音哽咽。

程芷思緒沉重，她感到四周空氣都似乎變得稀薄了許多，心上好似被一塊厚重的巨石壓着，令她難以喘息。

這要她如何回答？面對一位母親的卑微請求，她無法像一塊冷硬的石頭那樣無動于衷。可她不是死者，她沒有權力也沒有資格替死者原諒犯人，即使這名死者也許死有餘辜。

“姑娘，我求你……”

周伯無言地站在程芷身側看着程芷。

客艙外有零碎的腳步來來去去，接着一盞盞燭火亮起，驅散了黑暗，燭火的光線斜斜地照進客艙內，止步與三尺之內。

燭火遙遙散發而來的光芒好似生了溫度，燙得程芷縮了一下手。程芷深深閉了閉眼，再次睜開時目光堅定。

她直視李夫人，眼神逐漸清明，她輕聲又不可動搖地說：“國有國法，律法不會包庇任何人，它會根據你們的作為而判下公正的罪罰。倘若由我擅自做下評判寬恕你的罪責，那麽律法存在的意義也将會在你我心中消弭。”

她是大理寺卿之女，理應重視并捍衛律法的尊嚴。

李夫人目光黯淡下來，低聲問：“敢問姑娘尊姓大名。”

“程芷。”

“程……”李夫人晃神了一瞬間，吶吶地說，“京城那位鐵面無私的大理寺卿……”

“正是家父。”

李夫人苦笑一聲：“難怪。”她将臉頰貼上李小公子的臉，輕輕地來回摩挲，動作間飽含不舍和疼惜之情。

程芷見狀嘆息一聲，偏過頭對周伯低聲交代幾句，周伯應下後轉身出去。

程芷領着李夫人走到她房中，為她倒了一壺茶水，輕輕放在她面前，茶水輕泛漣漪，好似面前人不平的心境。

不一會兒，外頭腳步聲和說話聲逐漸多了起來，打破了空氣中的寂靜。

接着門板被輕輕推開，幾道人影走進房間。

李夫人擡頭輕輕将食指豎起放在唇邊：“噓，別吵着我兒睡覺，他累了。”

馮沖沉默地走上前，李夫人小心翼翼地将李小公子交給表情難過的吳濤，低聲叮囑：“好生照顧我的兩個孩兒，等船只停靠碼頭時，會有人來接應你的。”

吳濤低低地喚了一聲：“夫人……”

李夫人又轉向程芷，誠摯地請求道：“我只求姑娘答應我最後一件事，姑娘放心，我絕不為難。”

“你說。”

“我不放心那厮的眼線，還請姑娘能親眼看着我的兩個孩兒被送到我娘家人手上。”

程芷沒有猶豫，點頭應下：“好，請李夫人放心。”

李夫人得到程芷的承諾後，神情松了許多，轉向馮沖，說：“馮總捕，我不是你在追捕的那夥拐子，讓你白激動一場，對不住。”

馮沖心情複雜，輕輕搖頭。

李夫人輕輕扯起一個冷傲的笑意，眼神虛虛地盯着門外，眼底藏着恨意：“等我入獄後，還望馮總捕能為我帶來那賤人被判的好消息，最好是死罪。”

“她會得到應有懲罰的。”

……

李夫人被馮總捕帶走，單獨關在了三號房中，不可見任何人，只等客船靠岸後将她帶去衙門。

程芷的房間很快從擠滿了人，到只剩下她、崔嘉慕和沈容英三人。

程芷還沉浸方才的沉重氣氛中，提不起精神來，無精打采地趴在小桌上。

“你的選擇是正确的。”崔嘉慕出言安慰，“交給律法審判，才能做出公正的判決。”

“我當然知曉，只是還是覺得有點悶悶的。”

沈容英一撩衣擺，端正地在程芷對面做了下來，慢條斯理地将下垂的衣袖收上來擺在膝上，仿佛看不出程芷的憋悶似的，大力贊揚道：“不愧是程家女，頗有程伯父之風，短短一日內就破了案子，将犯人繩之以法。”

程芷正覺心中愧疚，沈容英就來了這麽一句話，當即沒好氣地斜了他一眼。

自從她自道身份後，此人對她說話就怪腔怪調的，聽得她沒由來地冒火氣，懶得給他好臉色，直言道：“你說話我聽不慣，不想聽。”

沈容英絲毫沒有被冒犯的不悅，反而愉悅地哈哈大笑道：“頭一回聽說有人聽不慣誇獎，程姑娘可真是與衆不同。”

程芷翻了個白眼：“你一個榜眼在這裏裝傻充愣，你當我傻子嗎？”她的态度幾乎寫在了臉上，就差直接送客了。

“哎呀呀，我是發自內心地傾慕程姑娘呀，程姑娘怎麽就看不見我的心意呢？”沈容英裝模作樣地擺出一副傷了心的神色。

崔嘉慕聞言猛地看向熱切告白的沈容英，又将目光投向程芷，眸光震驚地輕顫，袖袍下的雙手不禁握起拳頭，心跳到了嗓子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