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別
“輕浮。”程芷丢出簡短評價。
沈容英深受打擊似的蹙眉,無辜又委屈道:“程姑娘冤枉我了,方才的話都是認真的。”
程芷不耐咋舌,心道這人的臉皮真是比城牆還厚,她幹脆起身走到門邊伸手示意:“恕不遠送。”
面對如此直白的不歡迎,沈容英深深嘆了口氣,無奈起身,語氣萎靡:“好吧好吧,我走。”
程芷忍不住腹诽,但凡他眼底的笑意藏得再好一點,說不定她就真的信了。
沈容英離開後,房間中只剩下了程芷和崔嘉慕兩人,崔嘉慕驀地感到不自在起來,如坐針氈。
程芷迅速瞄了一眼崔嘉慕的表情又收回視線,假裝不在意地埋頭輕抿茶水,心裏七上八下的,忍不住胡亂猜測起來。
崔嘉慕留到此刻還不走,不會是想提她在犯人真面目還沒揭曉時就二話不說就追着犯人離開的事情,秋後算賬吧?
“你……”崔嘉慕語氣猶豫。
程芷登時緊張起來,心虛地眨眼:“嗯?我怎麽了?”
崔嘉慕神态不自然地握拳放在唇邊,清了清嗓子,耳尖染上淡淡的紅色:“沒什麽,你說得對。随口就能對一個見面不過幾日的姑娘說出傾慕話語的男子,确實輕浮,你要一定提防着別被騙了。”
說罷就像是被凳子燙着似的急急忙忙起身,絲毫不給程芷說話的機會就快步走了,走時還不忘體貼地為程芷阖上房門。
程芷沒聽到預料之中的話,驚奇地盯着緊閉的門板,口中喃喃:“崔嘉慕轉性子了?”
……
接下來的幾日風平浪靜,客船如期停靠在碼頭邊,馮沖押着李夫人下了船,徑直去了衙門。吳濤一手牽着一位公子,兩只手被兩個小孩分別占走,程芷站在棧橋上,看着李夫人娘家派來接應的人,露出一個略微詫異的神情。
“那兩位想必是李夫人的爹娘吧,親自來接外孫。”崔嘉慕走到程芷身側,盯着不遠處的兩位老人家。哪怕年老力衰,他們仍然堅持一人抱一個外孫在懷中,滿是風霜的臉上此時充滿了對外孫的疼惜和對女兒的心痛。
程芷的目光從崔嘉慕臉上掠過,敏銳地看出他隐藏在眼底的失落和羨慕,她微微一頓,故作戲谑地說:“怎麽了,崔大人也想要抱抱?”
崔嘉慕一愣,旋即臉色通紅,羞惱道:“誰、誰要啊?!”他用力甩袖,大踏步地返回船上。
程芷被崔嘉慕的反應逗樂,正想跟着回去時,注意力重新被另一頭的哭聲吸引,她擡眼望去,郝然是阿魚在掙紮,他正拼命推開抱着他的老人家,抻着雙手對着她哭喊。
自打他有記憶起,他就是生活在餘河村中。他被林家撫養了五年,如今忽然對他說林家人不是他的親人,這些生面孔才是他的親人,哪怕是大人也無法毫無猶豫地接受,更何況一個五歲的小孩呢?
程芷朝阿魚走去。
阿魚淚眼斑駁,哭得傷心:“程姐姐,不要賣我!”
老人見程芷走來,将阿魚放下,聞言哭笑不得:“這孩子……”
阿魚重獲“自由”後,立刻奔向程芷,像顆爆竹直直紮進程芷懷中。
程芷接住阿魚,從懷中取出糕點放在阿魚手心,阿魚卻惴惴不安地捧着糕點,一瞬不瞬地盯着程芷,癟着嘴道:“程姐姐,我不要糕點了,我想跟着你們走。”
老人頓時緊張起來,盯着程芷,好似她是随時就會把外孫擄走的拐子,
程芷摸摸阿魚的腦袋,溫聲道:“阿魚覺得我是好人還是壞人?”
“程姐姐當然是好人。”阿魚細聲細氣地說。
“那阿魚相信程姐姐的話嗎?”
阿魚心中隐隐有所感覺程芷即将要說的話,但還是點頭道:“……相信。”
“我知道阿魚覺得自己是林家的孩子,但是現在有一個大壞蛋想對你做壞事,如果你不從林家離開,也許林家就會受到傷害。阿魚想要保護家人嗎?”
阿魚似懂非懂地點頭:“想。”
“那只能先委屈阿魚跟着你身後的外祖父外祖母生活一段日子,等阿魚長大了,就不怕大壞蛋了做壞事了。”
阿魚怯怯地回頭打量熱切看着他的兩位和藹老人:“……那好吧。”
程芷哄好了阿魚後,那位老夫人面帶感激地走上前,從懷中取出一枚玉牌放進程芷懷中,說:“我們何家感謝姑娘大恩,還請姑娘收下這枚玉牌,倘若姑娘遇到難事,可拿着這枚玉牌到何氏當鋪中出示給掌櫃的,他們看見玉牌就會聽從姑娘差遣。”
程芷受寵若驚,連連搖頭說:“這太貴重了,受不得。”
“受得受得。”後頭牽着兩個外孫的老人聞言笑眯眯地應和。
程芷面露難色:“我并沒有做什麽,況且李夫人還是因為我才……”假如沒有她插手,此時李夫人應當已經和李家團聚了,而不是在去往衙門的路上。
老夫人卻看得通透,說:“那是她誤入歧途,做事極端了,怪不得姑娘,收下吧。”
盛情難卻,程芷只好将玉牌妥善收好,鄭重道謝後同他們揮別。
重新登船後,沈容英不知何時又湊到她面前晃悠,說:“何氏當鋪,京城或許沒什麽名氣,但在南方,幾乎每個鎮上都至少有一間當鋪是他們家的。”
“如此說來,李夫人出身富貴,怎麽會嫁給一個七品縣令?”
沈容英語氣輕蔑又嘲諷:“士農工商,哪怕是九品縣令,對何家來說都是高攀了。只可惜何家把寶押錯了人,李夫人嫁于他多年,五年過去了,那草包還是只坐到了縣令的位置。”
程芷微微皺眉,對沈容英話語中毫不掩飾的追權逐利感到反感。
“何家押錯了寶,而此時正巧有一個重新押寶的機會擺在眼前。”沈容英意味深長地看着程芷腰間的玉牌。
程芷察覺到沈容英的視線,不悅地掩住腰間的玉牌:“非禮勿視。”
沈容英不以為意地輕笑一聲,收回目光投向碼頭上忙碌的人群。
“他們又不知道我是誰,李夫人被馮總捕帶走時可是一句話也未來得及同他們說。”
沈容英哈哈大笑。
“你笑什麽?”程芷心頭無名火起。
沈容英歇了大笑,一雙眉眼似笑非笑,視線越過她落在後面,說:“你猜他們知不知道崔太傅之子在這艘船上呢?”
熟悉的腳步聲自她身後傳來,沈容英風度翩翩地踏着步子與崔嘉慕擦肩而過。
崔嘉慕疑惑開口:“沈容英跟你說什麽呢?難得看見他笑得這麽……豪邁。”他猶豫了一番,最後選擇用豪邁來形容沈容英。
程芷卻雙手捂臉,脖頸連着耳尖紅了一片,跺了跺腳,惱道:“沒什麽!”不顧崔嘉慕錯愕的神情,徑直跑開了。
程芷一路躲回房間,關上門撲進被窩,雙腿懸空蹬了幾腳,頗有幾分氣急敗壞的味道。
原來何家是想押崔嘉慕的寶!虧她方才還自作多情,以為是在她身上押寶,想來是何家從吳濤口中聽說了她與崔嘉慕的兄妹關系。
但可惜這個兄妹關系是假的,何家又押錯了。
……
數日後,客船終于到達了泉陽城,程芷、崔嘉慕和周伯在這裏下了船,沈容英站在甲板上對着他們笑眯眯地道別。
“程姑娘,有緣再會。”
程芷瞪眼,揮拳警告:“假若你向我爹告密讓他派人來抓我的話,我就讓你嘗嘗本小姐的拳頭。”
沈容英不以為意地輕笑:“那就看是程伯父的訓斥先到,還是程姑娘的拳頭先到了。”
“你還敢威脅本小姐?”程芷撸着袖子就要重新沖上船,好在被崔嘉慕抓住了胳膊往相反的方向帶。
“程大小姐快走吧,沒發現他是故意逗你生氣嗎?”崔嘉慕示意她擡眼去看,水手正在起錨,船即将重新起航離開碼頭,一旦程芷真的沖上去,也許要等下個碼頭才能下船了。
程芷冷靜下來,驚嘆道:“好陰險的人。”
“……你什麽時候才能不中激将法?”崔嘉慕深感疲憊。
程芷目移:“咱倆誰也別說誰了,你不也逃不過激将法嗎?”
崔嘉慕輕擡下巴,頗為自豪道:“那我也比你穩重得多。”
“好了,快走吧,還有十裏不到就能到達你管轄的清苑縣了!”程芷反客為主,倒拉着崔嘉慕往前走去,她擠眉弄眼道,“崔大人,小女子可要靠你罩着了。”
崔嘉慕害怕道:“……你可別胡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