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衙
三人雇了一輛馬車,低調地進入清苑縣。
馬車駛到縣衙門口停下,周伯對着車廂低聲道:“公子,程姑娘,清苑縣縣衙到了。”
原本昏昏欲睡的程芷登時精神起來,眸光熠熠,搶着下了馬車,站在縣衙門口仰望上方的牌匾。牌匾老舊,金漆暗淡,縣衙門口上的石階散落着枯葉,不見值守的衙差,一副蕭瑟的景象。
程芷回頭,揶揄地對着掀開車簾正待下車的崔嘉慕挑了挑眉,說:“看來崔大人不太受人待見呀,明知新縣令不日上任,卻門庭寥落,瞧這厚厚的灰,啧啧啧。”
崔嘉慕意料之中地點頭:“畢竟此地官員不是我父親的門生,他們算是另一派吧,這也是我選擇清苑縣的原因之一。”
崔嘉慕踩上石階,視線往縣衙內投去,緩緩皺起眉頭:“值守縣衙的衙差不知都去了哪裏,竟然連一個衙差都瞧不見。這太散漫了。”
程芷越過崔嘉慕往後衙走去,正巧碰見一名衙差剔着牙齒從後衙出來。衙差看見生人愣了愣,旋即皺起眉頭不耐煩地揮手驅趕道:“喂,衙門重地,閑雜人等不能亂闖,快出去。”
“你們主簿今日在職嗎?勞煩請他出來。”
“你有何事?大事小事?主簿大人忙得很,你們這些小民總是拿雞毛蒜皮的小事來衙門報官,衙門哪裏管得過來?”衙差看見有人來衙門,心中就煩躁不已,有人來就意味着躲不了懶了,“小事就自己回家去解決吧,走走走。”
“你們衙門平日裏就是這麽辦事的?”程芷大為震驚。
衙差一聽就不樂意了,眼睛一瞪,開口:“你什麽意思?怎麽說話的?”
“叫你們主簿出來。”程芷懶得與他廢話。
“你讓我叫我就叫,你以為你是誰啊?”衙差下巴一擡,眯着眼輕蔑地瞧她。
“我是新上任的清苑縣縣令,崔嘉慕。”崔嘉慕從程芷身後走出來,冷眼睇他。
衙差嚣張的表情僵在了臉上,語無倫次地磕巴起來:“啊?縣、縣、崔?”
“将你們主簿喚出來,我在大堂等他。”
衙差頭皮發麻,忙不疊點頭:“是、是,我就這去。”
衙差一溜煙跑沒了影。
程芷搖搖頭,說:“清苑縣的百姓與衙門的關系由此可見一斑,你這一上任就要整頓衙門,還真是接了個爛攤子。”
“有所預料。”崔嘉慕波瀾不驚地往大堂走。
二人晃悠到大堂,崔嘉慕走到公案桌前,食指在桌上輕輕一劃,留下一道顯眼的痕跡,他面不改色地用手帕擦拭手指沾上的灰。
“這麽厚的灰,是多久沒有升過堂了?”程芷瞥了一眼崔嘉慕髒污的食指,搖頭驚嘆,“究竟是清苑縣天下太平無案可審,還是這衙門屍餐素位?”
“程大小姐,我知道你記仇,不用再給那衙差上眼藥了。”崔嘉慕哭笑不得,“我會好好整頓他們的。”
程芷雙手抱胸,輕哼一聲,臉不紅心不跳地瞎話道:“本小姐宰相肚裏能撐船,才不記仇呢。”
主簿姍姍來遲,扶着官帽一路小跑地趕到大堂,氣喘籲籲道:“可是新任縣令崔嘉慕崔大人?”
崔嘉慕上前一步取出敕谕展開,主簿抻着腦袋眯起眼仔細看了半天,看清後才誠惶誠恐地躬身行禮道:“下官孫之行,不知崔大人今日抵達,有失遠迎,還望崔大人見諒。”
崔嘉慕溫和地扶起孫之行,說:“孫主簿不必介懷,上一任縣令劉大人調走已有一月,偌大的清苑縣全靠孫主簿一人處理公務,辛苦孫主簿了。”
孫之行苦笑道:“本就是下官應做的。說來慚愧,雖然下官知道崔大人不日到達衙門,但下官分身乏術,整日忙于處理公務,只能堪堪将後衙的一間廂房清掃出來,來不及清掃衙門,怠慢崔大人了。”
程芷仔細觀察孫之行的神情,發覺他眼中的激動之情和苦惱不似作假,心中奇怪,從衙差的表現來看,她還以為這清苑縣的主簿是個偷奸耍滑之人,但眼下看來,好似又是正經踏實的人。
對于孫之行說的打掃廂房一事,崔嘉慕倒是無所謂,但對孫之行身體力行地幾乎攬下所有事務感到詫異,道:“衙門中沒有雜役嗎?”
“大人,我們縣衙手頭緊,沒有銀錢招雜役。”
“那衙差呢?”程芷忍不住出聲問道,“今日縣衙中怎麽就見到一個衙差?還是從後衙出來的。”
“那些衙差,哼。”孫之行露出嫌惡的眼神,“下官使喚不動他們。”
他只是一名沒有前途,終生都止步于九品主簿的芝麻小官,上任縣令調走之後,他就壓根使喚不動人,凡事都得親力親為,包括為新任縣令打掃廂房。
崔嘉慕擰眉:“又是哪位官老爺的親戚?”
孫之行看着崔嘉慕欲言又止,他在腦袋中迅速思索起來,衡量眼前這位新任縣令的魄力。
程芷看出孫之行的猶豫,出言提醒:“這位是崔大人。”
她将“崔”字重重咬下。
孫之行一愣,喜道:“是的,崔大人!”瞧他糊塗的,怎麽沒想起來這位是崔太傅之子呢?倘若所有官老爺的親戚也要分個大小,還能有誰能比得過崔太傅之子?
“有幾個衙差是通判肖大人、州判高大人和寧安縣縣令艾大人的遠房親戚,走了門路進來的。”
“不如這樣,勞煩孫主簿将衙門中游手好閑的衙差們列一個名冊出來,我來處理。”
“好好好,下官這就去。”孫之行連道三個“好”字,腰板都挺直了不少。
崔嘉慕略一沉吟,道:“且慢,肅清這些衙差的事暫且不急,孫主簿可先将清苑縣近日的情況大致寫一份文書給我,好讓我對清苑縣的現狀有個底兒。”
孫主簿欣然離去,程芷走到崔嘉慕身側,用手肘輕輕撞了一下他,說:“清苑縣衙門裏的衙差既是塞萊州其他官員的遠房親戚,也是他們的眼線。方才那衙差叫來孫主簿後就沒了人影,一定是去通風報信了。你猜明日他們會不會設宴相邀,為你接風洗塵?”
崔嘉慕瞥她一眼,将胳膊收回來,心道程芷是越來越不顧忌男女大防了。
“雖然塞萊州遠離京城,但他們顧及我父親的權勢地位,至少會做足場面功夫。”言下之意是他們一定會送貼上門。
“那你去赴宴,我替你體察民情去。”程芷躍躍欲試,摩拳擦掌。
“你可真是好了傷疤忘了疼。”崔嘉慕沒好氣地将目光落在程芷才痊愈的右手上,“清苑縣民風還不知如何,也不知是否會有膽大妄為的地痞流氓。你又是個忍不住氣的脾氣,萬一真讓你遇上不平事,你又要大鬧一番。倘若因此又受了傷,苦的可是你自己。”
程芷不以為然:“上回受傷是因為遭到高手刺殺,那李飛可沒把我怎麽樣,反而挨了我一頓揍。”說到最後,反而洋洋得意地昂了昂下巴,對自己的身手頗為自豪的模樣。
“本小姐的身手雖不說打遍天下無敵手,但也是一頂一的。”
“好好好,程大小姐武功高強,普通人奈何不了。”崔嘉慕态度随意地敷衍。
程芷怒:“瞧不起本小姐?不如你來試試我的拳頭?”
崔嘉慕舉起雙手投降,拿腔捏調地說:“在下只是文弱書生,哪裏敵得過程大小姐拔山扛鼎的拳頭?”
程芷鄙夷道:“得了吧你,能将弓拉滿的人裝什麽文弱書生?”
常年練習射箭的人通常都有不小的力氣,能将弓拉滿之人更是如此,崔嘉慕的臂力不可小觑。
崔嘉慕自知勸不動程芷,只好讓步說:“行吧,你高興去就去,只是要帶上周伯。”
“周伯跟着我豈不是浪費他的身手?萬一他們擺的是場鴻門宴,你可就危險了。”程芷毫不猶豫拒絕。
“放心吧,雖說他們在朝中不是我父親這一派的,但也不會蠢到在崔太傅之子上任不久後就貿然出手。他們不會輕易動我,至少不會這麽早。”崔嘉慕笑笑,“你不帶上周伯的話,我不放心。”
程芷被崔嘉慕突如其來的坦誠打了個措手不及,眸光閃爍,小聲道:“行吧行吧,怕了你了。”
崔嘉慕笑得溫柔:“嗯。”
程芷連忙将臉撇開,摸了摸發燙的耳垂,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