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
“——天殺的公安!”
毛色雪白的小狐貍氣的炸毛, 在櫃子頂上憤怒的來來回回踱着步,蓬松柔軟的毛毛奓張開來,遠遠看上去, 像一顆白色的蒲公英球。
“我就知道他們公安沒一個好東西!”
“聽聽、聽聽,這說的是人話嗎???”
撇着一對飛機耳,小白狐貍氣急敗壞。
“——當年明明說好的不加班不內卷, 包吃包住, 福利保障齊全, 逢節假日還有額外的津貼呢??把狐貍騙進來殺是吧?!到現在為止我都已經連續007加班十幾年了,這跟傳銷詐騙有什麽區別?!!”
“可惡、可惡、可惡!!!”
降谷零:“……?”
他有些迷茫地仰着腦袋, 望着櫃頂那個不知道為什麽、莫名其妙突然就氣成河豚的小白團子,有心問一句發生了什麽,但對方的怒罵又實在太過密集,弄得他一句話都插不進去,只能呆呆看着狐貍用貧瘠到幾乎有些可憐的髒話詞彙, 翻來覆去地用車轱辘話罵人。
有點可、咳, 不是, 是有點慘……
看了一陣之後, 成功被繞暈的降谷零頂着一雙蚊香眼,暈暈乎乎地喊了一句“老師”。
“混蛋公安,這次我是絕對不會——昂?崽你叫我?”
忍着眩暈感,降谷零飛快點了點頭:“怎麽了嗎, 老師?發生什麽事了, 怎麽突然這麽生氣?”
秦:“……”
降谷零疑惑:“……老師?”
“……”
蹲坐在櫃子頂上、身後毛茸茸的大尾巴前盤在身前, 小白狐貍不知道想了些什麽, 沉默片刻之後,忽然問:
“——你想聽個故事嗎?”
故事……?
略微遲疑, 降谷零輕輕點頭。
秦于是就從櫃子頂上一躍而下,在地上一連打了好幾個趔趄之後,這才勉強維持住平衡。
他蹲坐在崽崽的書桌上,表情沉靜,語氣平穩:“在很久很久以前,森林裏有一只小妖怪。他從小就獨自一個妖生活,沒有親友,沒有同伴,孤零零地像一道迷失在夜色裏的影子。”
降谷零全神貫注地聽着。
“有一天,小妖怪正趴在洞穴裏面發呆時,忽然看見,自己的洞穴前方,有一棵樹,樹上,小鳥的爸爸媽媽正在努力地捕捉蟲子、挨個喂養自己嗷嗷待哺的雛鳥們,然後振翅高飛,一頭紮進白茫茫的雨幕之中。”
啊,是親情向的故事嗎?還挺感人的。
“小妖怪忽然就感覺到了孤獨。他想:我的爸爸媽媽去了哪裏?在這個世界上,我,又是誰、會去往哪裏呢?”
哦,還帶了點哲學元素。
“于是,小妖怪逢人便問:你知道我是誰嗎?可遇見的妖怪們都很忙碌,他們甚至不等小妖怪把話說完,就飛快的離開了。”
好可憐……這只小妖怪應該不是年輕時候的老師吧……?
“于是,在又一個雨天,小妖怪沮喪地趴在自己的洞穴裏,看着地上的小水窪發着呆。他看見水窪裏,有一個長臉有角、長相怪異的小動物,也看着自己發呆。”
青春傷痛文學嗎……?
“小妖怪擡頭,它就擡頭;小妖怪吐舌頭,它也吐舌頭。望着水裏的倒影沉思了許久,猛然間,小妖怪突然就意識到了一件事,它于是開始大叫——”
“……”
“……”
眼見某只無良監護狐開始賣關子,降谷零有些按捺不住地追問:“他意識到了什麽?老師你快說呀!”
秦:“想知道?”
降谷零用力點頭:“想的!”
“今晚我要吃三明治,全家福豪華版的那種!”
“好好好!”
秦眼底閃過一抹狡黠。
然而,下一秒……
他臉上的表情,忽然就變得無比猙獰了起來!
“只聽小妖怪大叫道……
“——我是牛馬!原來我就是牛馬啊!!牛馬竟是我自己!!!!!”
降谷零:“……”
降谷零:“…………”
“老師,你……”
他欲言又止。
在這一刻,他忽然開始擔憂起了自家監護狐的精神狀态。
話說回來,人類精神狀态出現問題可以去看心療科,那狐妖精神狀态出現問題的話……能去看什麽科啊?
……獸醫嗎?
一只零崽忽然陷入了沉思。
——————
降谷零不是傻子,更不喜歡自欺欺人。
對于回歸之後秦身上出現的各種異常,他心裏其實早有了自己的推測。
——不再像以前那樣豐腴蓬松的尾巴,走路一瘸一拐、偶爾還會摔倒的姿态,還有總是昏昏欲睡的精神狀态……
他知道對方身上或許曾經發生過一些不太好的事。
他想要向秦求證,想要把推測驗證成為現實。
但那些曾經發生着秦身上的災厄,或許被那位可靠的狐妖大人認定為不适合被幼崽知道的部分。因此,不管降谷零怎麽試探、怎麽追問,最後得到的,都只有回避與沉默。
秦是不會撒謊騙降谷零的。但,與此同時,秦卻也同時擁有着選擇沉默的權力。
秦不想說。
降谷零卻不得不問。
就像是一座浮在海面上的冰山,降谷零總是覺得,自己能看到的,對方對自己的付出,似乎僅僅就只是冰山一角而已。
在他未曾企及的角落、在那片幽邃黑暗的深海裏,沉澱着狐妖偏執的、扭曲的、為了幼崽可以不顧一切的,近乎于病态的愛。
但……
那種愛并不會讓降谷零退縮或者畏懼。
沐浴在那樣濃烈的愛裏、被狐妖一手養大的人類幼崽,不會畏懼冰山的寒冷,不會因為深海的危險而就此退縮——他就只會更加迫切地想要了解對方,靠近對方,如果可以,最好能和對方站在一起,用自己早已不在青澀稚嫩的脊背,一起抵擋命運洪流的沖刷。
秦從來不是個寡言的人。
他會和幼崽聊很多事。
他會教幼崽學着去愛,去悲憫,去争搶,去告別。
他會将自己兩百年來積攢的全部經驗,一點點掰碎了教給幼崽。
他會耐心傳授給對方在這座鋼鐵森林裏的生存法則。
同時,他也會在某個風和日麗的午後,滿眼困倦地,向幼崽描繪着麥浪起伏、稻香遍野的美妙場景。
秦總是很樂意與幼崽分享自己的所見所聞。
但,在與幼崽生命安全息息相關的事情上,秦卻又往往總是做的多、說的少,完全不在意自己的心意是否能被幼崽準确接受到,就像曾經初見時那條裹着藥水和繃帶從天而降的毛巾,默默的、默默的在幼崽注意不到的角落裏,悄悄守護着幼崽。
那些無聲無息付出的一切,秦可以不在意,但降谷零不能。
3年的等待、12年的陪伴、無數個日日夜夜的相依為命,他們之間的羁絆,早已不再局限于沒有血緣關系的師生。
降谷零不知道對方怎麽想,但他卻知道——自己絕對無法忍受秦的心意被任何人忽略或者踐踏。
就算那個人是自己,也一樣。
——對方消失的那三年裏,究竟發生了什麽呢?
無法抑制地,就算是在光怪陸離的夢境之中,降谷零依舊執着地想要得到一個确定的答案。
他問了秦,得到的是一如既往的沉默。
他嘗試聯系與秦還算熟悉的赤田警官和厚間警官,卻一直沒能打通對方的電話,發出的消息也都通通石沉大海,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他之後又去了一趟警察廳,想要親自見一見赤田和厚間兩位警官,卻被門衛告知兩位警官最近一直在出外勤,已經很久沒有回去警察廳了……
假期一點一點進入了倒計時,但他的調查卻始終陷在僵局之中。
降谷零思考了很久很久,終于,在将要去警校報道的前一天,腦海之後飛快閃現出曾經出現在自己家裏的、自稱是秦委托過來保護自己的那兩個奇怪的保镖的身影。
——那兩位疑似在搞行為藝術的保镖先生,似乎和自家老師存在着某種程度上的私交……
是朋友吧?
應該只有朋友,才會在自己短暫離開的時候、放心将孩子托付給對方照料和保護吧?
心頭落下決定,降谷零便展開了行動。
一連蹲守了好幾天,終于,他在那兩個保镖之一的白毛男常去的甜品店門口,蹲到了白毛男——
的同學。
大約是降谷零打量的目光實在太過光明正大,接過店員遞過來的包裝袋,圓鼻圓眼圓腦殼、穿着跟兩位保镖先生相似的黑色制服的蘑菇頭少年,冷不丁轉身,很有禮貌地沖降谷零點了一下頭。
“——你好?請問有什麽需要幫助的嗎?”
降谷零眸光微頓。
望着快步來到自己面前的蘑菇頭少年,他拉開椅子,邀請對方坐下:“打擾一下……請問您認識秦知也嗎?”
少年一愣,有些歉意地撓了撓腦袋:“秦知也?不好意思啊,我對這個名字似乎沒有什麽印象呢。”
降谷零想了想,聲音不自覺壓低了些。
“那……狐妖呢?他是一只三尾狐妖。”
“三尾狐妖?”少年繼續撓頭,卻在下一秒,像是忽然回想起了什麽事情一樣,倏地睜圓了眼睛,滿臉驚喜,“哦哦哦——‘秦知也’就是秦先生的全名嗎?我認識的,怎麽了,你找秦先生有事嗎?”
“有一件事想要請教你。”
蘑菇頭少年點了點頭,剛想答應下來,眼神卻是忽然一頓,警覺道:“……你是秦先生的什麽人?你怎麽知道我認識他的?”
心頭思緒電轉,降谷零微微一頓過後,面不改色地說:“是這樣的,我是秦知也的朋友,以前聽他提起過你們,他還說他和你們這邊一個叫做‘五條悟’的白頭發男人認識。因為之前恰好聽說過五條君喜歡這一家的甜品,剛好你們的制服又長得很像,所以才想着,或許你會知道一些情況……”
他想了一下,補充:“如果我的話有冒犯到你的話,我很抱歉。”
蘑菇頭少年繃緊的身體逐漸放松下來。
“沒事沒事!”他笑着沖降谷零擺擺手,“我叫做灰原雄,是你口中所說的五條學長的後輩!有什麽我能幫得上忙的地方嗎?請盡管開口!”
降谷零臉上表情有些遲疑,似乎是覺得接下來的話有些不太合适,但半晌之後,還是低聲開口。
“最近我發現,秦知也他走路的時候,似乎有點不太穩當,經常會摔倒,所以稍微有些擔心。但問他他又不說,也不去醫院檢查,我實在是沒辦法了,所以才會……”
“只有走路不穩嗎?”灰原雄一副很詫異的樣子,追問了一句,“沒有其他不良表現嗎?”
紫灰色的眼眸微微眯起,降谷零輕輕搖頭。
“目前暫時沒有發現。”
“哦,那就不需要擔心了。”灰原雄長松了口氣,“吃了那種禁藥,斷了一條尾巴、還受了那麽重的傷,秦先生還能醒過來就已經是個小小的奇跡了。如果只是走路不穩的話,這已經是再小不過的後遺症啦!”
“……”
“……”
令人窒息的沉默。
有那麽一瞬間,降谷零幾乎要以為自己如今正深陷在什麽可怖的夢魇之中了。
分明是陽春三月,他卻隐隐感覺到一股寒意,如同小蛇一般,在自己的背脊之間游竄,所過之處,帶來一片冰涼。
禁藥……
斷尾……
重傷……
每一個字分開後他都聽得懂,但當那些字組合到一起之後,降谷零卻驀地感受到了一種頭暈目眩的荒誕感。
不知道過了多久,聽着自己越來越快、越來越急促的心跳,降谷零勉強控制住面上的表情。
“後遺症……?”
他輕聲問。
“對啊!”
灰原雄似乎很健談,就算是才認識沒多久,也能很自然地和降谷零唠到一塊兒去。
“——你不知道嗎?尾巴是狐貍用來保持平衡的重要工具的,現在冷不丁斷了一條,秦先生大概需要一點時間去适應自己現在的身體。”
降谷零:“……”
“不過,其實你也不用太過擔心啦!畢竟秦先生在此之前也有過斷尾的經歷,應該已經有經驗了!”
似乎是看出降谷零眉眼之間的擔憂,灰原雄想了想,安慰道:“三尾去其二的确有些麻煩,但在兩年前蘇醒之後,秦先生就已經進行了很長一段時間的高強度訓練,從一開始站都站不起來、到現在你所說的只是走路不穩,最多再有兩三個月,秦先生應該就能适應了。”
“這樣啊……”竭盡全力穩住了心神,降谷零輕咳一聲,壓住自己隐隐有些發幹的聲線,輕聲問,“那個,我能問一下秦知也為什麽會受傷、又為什麽會斷尾嗎?我之前都沒聽他提起過……”
灰原雄一愣:“你不知道?秦先生沒告訴你嗎?”
目光沿着降谷零的面容細細端詳了一陣,灰原雄皺起了眉:“不應該啊……秦先生對幼崽的疼愛,可是連我們這些不太熟悉的學生都知道的!你既然是他的朋友,沒道理不知道這件事啊?”
“……”降谷零表情有些發愣,“他受傷,是因為他的幼崽……?”
“對啊!”
像是生怕降谷零不信,灰原雄重重點頭,“——如果不是為了在詛咒之種的成熟夜保住那孩子的性命,以秦先生的實力,就算不敵,也絕不可能讓自己淪落到血肉之軀盡碎、只剩一顆心髒還在跳動的程度的!要不是家入硝子學姐及時趕到,秦先生說不定就要在三年前的那場災厄裏含恨隕落了!”
這樣說着,他撓了撓頭,嘿嘿笑了兩聲:“秦先生真的很喜歡孩子啊!雖然看上去兇兇的、懶懶的,但其實性格是超級溫柔體貼的,在高專裏養傷的這兩年,對大家都很照顧呢!”
“——我有時候覺得,如果秦先生結婚了的話,應該是那種會把愛人和孩子都照顧得很好的好好先生哦?”
降谷零:“……”
“說起來,這幾年也多虧了秦先生的幫助啊!”灰原雄心生感慨,“——最近不知道因為什麽,詛咒忽然大規模誕生,就算夏油學長和五條學長每天加班加點地出任務、黑眼圈都熬出來了,也依舊處理不過來呢……”
“不過,還好秦先生在,幫忙處理了很大一部分咒靈!不然的話,還不知道咒靈界會發生怎樣可怕的事情呢!”
他正打算繼續說下去,下一秒,卻被身後一個低沉的男聲打斷。
“——走了,該去交任務了。”
挺拔健壯的剪影投落到桌面上。
降谷零下意識擡頭,卻見一個佩戴着銀灰色護目鏡、一頭金發梳成背頭款式的高大男人,不知道什麽時候,悄無聲息地靠近到了他們的身邊。
見到來人,灰原雄并不驚訝,飛快擡手、同對方打了個招呼:“娜娜明,稍等一下!我和這位先生道個別!”
金發男人似乎“瞥”了降谷零一眼,微微點頭:“快一點,要超過任務提交時限了。”
“好哦!”
目光重新落到對面那個金發深膚的青年身上,灰原雄翻了翻口袋,從裏面摸出一沓用信封包好的紙幣,遞給了降谷零。
“既然你是秦先生的朋友,那這個就拜托你帶給秦先生了——這是他之前拜托夏油學長幫忙買禮物的錢!”
降谷零一怔:“禮物……?”
灰原雄點點頭,解釋道:“對,好像是他買給一個叫做諸伏景光的學生的成年禮吧?詳細的我就不太清楚了,那會兒我和娜娜明正在外面出任務。”
“這錢夏油學長原本是不打算要的,但秦先生走的突然,直接翹了教室的牆磚、把它丢在了空隙裏,直到很久之後,才被炸掉教室的五條學長找到……今天正好遇見你,這錢就拜托你交還給秦先生啦!”
“——該走了。”
低頭看了眼腕表,金發男人再次提醒。
與此同時,降谷零能感覺到,一道存在感極強的目光,正滿含警覺與探究地落在自己身上,一瞬不瞬的。
交代出去了一樁心事,灰原雄心情很好地站起身,沖着降谷零揮揮手,道了聲“再見”之後,拎起甜品袋,快步追上走在前面的金發男人。
“等等我啦娜娜明!你不要走那麽快、蛋糕上的奶油會被搖散掉的!”
“你買太多了。”
“又不是我一個人吃!這裏面還有我給夏油學長和五條學長帶的伴手禮啊!”
“還有20分鐘超時。需要我提醒你嗎?任務提交超時之後,所得報酬會被扣掉百分之30。”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這麽重要的事你為什麽不早一點說啊!!”
“我說過了,是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