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

降谷零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到家的。

三尾去其二……

血肉之軀盡碎……

如果文字也有重量的話, 降谷零想……

——那自己現在,應該已經被這一字一句都浸滿了血腥味的話語,給砸的粉身碎骨了吧?

在結束今天這番談話之前, 從秦踉跄歪斜的步伐裏,降谷零大概也猜到了,對方或許在消失的那三年裏、曾經受了什麽無可挽回的嚴重傷勢。

但他沒想過, 或者說根本就不敢想, 那可能存在的傷勢……

居然會嚴重到這種程度。

如果老師當時受的傷再重哪怕一點點的話……

如果對方口中的“家入硝子”來晚一步的話……

——那個鮮活的、促狹的, 雖然平日裏總是一副憊懶模樣,但在關鍵時刻又會給人無與倫比的安全感的男人, 是不是就再也回不來了?

光是想到這種可能出現的bad ending,降谷零就感覺自己的心髒像是被什麽銳器鑽破了一個大洞一樣,雪風裹挾着冰刀子,毫不留情地在最脆弱的心間刮擦出一道又一道猙獰的血痕。

痛嗎?

很痛。

但這樣的痛,難道比得上粉身碎骨之痛的萬分之一嗎?

像是一道蒼白虛弱的游魂, 降谷零恍恍惚惚地扭開大門, 回到家的時候, 外面天色還沒擦黑。

玄關門邊, 擺放着一只提前收拾好的行李箱。

降谷零腦海之中正出着神,一下沒注意,腳尖一踢,就被那只貼着幼稚無比的小狗貼紙的行李箱絆了個趔趄, 小腿重重磕在了矮櫃上。

茫然撐起身子, 降谷零這才恍然意識到——自己明天, 就要去警校報道了啊……

“……”

還好老師不用跟着去。

不……

這倒也稱不上什麽“還好”。

畢竟按照秦先前講故事時候的精神狀态來看, 對方雖然不用陪讀了,但很可能是要被抓回公安銷假繼續上班的。

——真缺德啊, 公安。

降谷零想。

——以後如果能有機會爬到足夠高的位置的話,是不是可以在規則範圍之內、稍微徇一點點私,給老師多批兩天的假呢?

蕪草一般的思緒在心間肆意瘋長,降谷零忍耐着小腿處傳來的隐隐的鈍痛,一瘸一拐地關好門,走進了客廳。

家裏靜悄悄的。

目光在四下轉了一圈,終于,在沙發的一處角落裏,降谷零捕捉到了一抹熟悉的水紅。

現在是下午五點。

沒記錯的話,老師中午吃完午餐就開始打盹了……

——這是一直睡到現在都還沒醒嗎?

進門那一下絆得有點狠,腳尖每次落地,降谷零都感覺有一陣鑽心的疼痛正不斷侵襲着他的中樞神經。

沒由來的,他忽然就想到了美人魚。

——童話故事裏,失去尾巴、登上陸地之後的小美人魚,每往前挪動一寸腳步,都要忍受着仿佛腿部宛如刀割一般的劇痛……

既然如此,那麽,對于痛失去兩條尾巴、就連站起來都顯得格外費勁的三尾來說,現在的秦,每走一步,是否也要忍受着這種常人未可知的巨大痛苦呢?

是否正是因為那些從未表露出來的劇痛,那只曾經行動間總是輕巧敏捷、像一朵誰也抓不住的雲一般的小狐貍,才會一直複健了兩年多,走起路來時,卻還是控制不住腳步的歪斜踉跄呢?

盡可能地放輕腳步,降谷零悄悄來到了沙發跟前。

把自己窩在靠枕與沙發之間縫隙裏的小白狐貍,這會兒睡得很沉,就連降谷零進門時折騰出來的巨大撞擊聲也沒能把他吵醒。

對于聽覺敏銳的犬科妖怪來說,這顯然是不正常的。

但……

對于一只曾經受過那麽重那麽重傷勢的狐貍來說,這似乎又是情有可原的。

疼痛在睡夢之中似乎能得到某種程度的緩解。

視線順着狐貍随着呼吸而微微顫動的耳尖一路往下,降谷零的目光,最終定格在了那條不複曾經豐腴肥美的大尾巴上。

像是受到了什麽蠱惑似的,他的指尖微微顫動了一下,随後不受控制地,輕輕靠了上去。

“……”

“……”

狐貍難得睡顏安穩至此,未受絲毫驚動。

望着對方平穩起伏的身軀,降谷零沉默了好一陣後,到底是沒敢将手指落下,只是虛* 虛地在半空之中描摹着尾巴的形狀。

——還是不要打擾老師難得的清夢了吧。

他想。

于是,視線便代替了手指,輕輕落在了狐貍修長美麗的大尾巴上。

記不清是在哪個電視節目裏看到過,狐貍的尾巴是狐貍最重要的器官之一,行動時用來保持平衡、閑暇時用來驅趕蚊蠅,甚至就連發情期來臨時,狐貍們也會更加青睐尾巴更大更漂亮的同族。

毫無疑問,曾經的秦,就擁有着三條會被無數同族追捧、喜愛的美麗尾巴。

但……

一切美好,都在那個所謂的“詛咒之種成熟夜”,被揉成了一地碎屑。

——秦受傷了,受了很重很重的傷。

而那曾經靈巧的、蓬松的、像一團誤入凡塵的雲岚一般缥缈美麗的尾巴,也三去其二。

降谷零記得很清楚,很久很久以前,在“菜菜子”剛剛來到他家的時候,他曾經還感慨過“秦警官”将小狗養的很好,尾巴毛毛柔順又漂亮,像一團曬飽了太陽的新棉花,看上去比身體還要蓬松一圈。

他那會兒還不知道“菜菜子”是三尾狐妖,所以也就從沒有意識到,那條比“菜菜子”身體還大的大尾巴,或許是兩條尾巴并攏、糾纏在一起所形成的表象。

而現在……

尾巴縮水了。

雖然縮水後的尾巴并不枯槁、更不醜陋,但降谷零心頭的沉悶與窒痛,卻仿佛潮汐一般,無法止歇,永恒徘徊。

——他的腦子裏亂糟糟的。

他一時想着:如果是妖怪的話,尾巴說不定還能伴随着修行而長出來呢?就像傳說中九尾貓妖報恩修行一樣。

一時又在想:按照老師以前的表現來看,對方似乎真的非常非常愛惜自己的尾巴,以至于每晚睡覺之前都要好好舔理一遍毛發。在這種情況之下,自己究竟是何德何能,才能讓這樣一只強大而随性的妖怪,為了保護自己,毅然決然地再斷一尾呢……

自己僅僅只是磕傷小腿,疼痛就已經劇烈到會讓人行走困難的程度,降谷零幾乎無法想象——斷掉一條對三尾狐妖來說無比珍貴的尾巴,那樣的疼痛,又該如何療愈平複呢?

眼簾垂落,掩蓋住了其下那雙顫抖不休的紫灰色瞳孔。

降谷零說不清自己此刻的心中,究竟是一種什麽樣的感受。

龐大而複雜的情緒一窩蜂地湧入,就像胃裏憑空生出了一群振翅欲飛的蝴蝶,那種酸澀的、麻癢的、飽脹的錯覺,讓降谷零幾乎以為,自己只要一張口,就會有無數蝴蝶從口中飛出,撲向那足以将自己、将蝴蝶一起焚做灰燼的心火。

恍惚之間,降谷零感覺有什麽東西碎了,但同一時刻,又仿佛有什麽看不清的東西,正悄無聲息地纏繞着他的心髒,拼了命似的瘋狂滋長。

在一聲又一聲重若擂鼓的心跳聲之中,降谷零逐漸分不清自己心頭湧動着的,是後怕,還是因為悲傷,亦或是別的什麽。

他不敢将手搭在狐貍的尾巴上,生怕對方因為自己的動作而再度遭受某種程度的痛苦。

他也不想打擾對方難得的安眠。

但那種直叫人透不過氣的窒痛實在太過強烈,如果不尋找一個發洩口的話,降谷零就感覺自己的心髒會在下一秒就爆裂開來。

——就像是曾經被傷到體無完膚的秦一樣。

“……還疼嗎?”

克制不住一般,他輕聲問,恍若氣音的嗓音帶着濃濃的嘶啞。

“……”

理所應當的,降谷零沒有得到任何回答。

但這本就是他想要的,最好的結果。

狐貍的睡相很好,渾身蓬松柔軟的毛毛一點沒亂,看得出來,自從開始打盹到現在,對方都沒有換過姿勢。

對方就一直這樣安安靜靜地蜷縮在沙發縫裏,就像曾經某人一直一直安安靜靜地跟随在自己身後、默默保護着自己那樣。

“對不起……”

“……”

降谷零的嗓音放的更輕了,像是生怕驚走一只停靠在眼前的蝴蝶。

他不知道灰原雄所說的詛咒之種是什麽意思,也不知道所謂的成熟夜發生了什麽,但他在這一刻無比的确認一件事。

——如果可以的話,從今往後,自己一定,不會再讓對方受這麽重的傷了。

在這個世界上,沒有誰是生來就虧欠誰的。

同理,也沒有誰,是生來就活該要傾盡一切去保護誰的。

感情是相互的,愛是相互的,那麽守護當然也該如此。

“……以後,換我來保護你,好不好?”

“……”

太陽逐漸落山,最後一抹暖融融的夕陽,也逐漸在夜色的吞噬之下消失于無形。

潮濕而又微涼的夜風襲來,順着客廳大開的窗戶卷入屋內,帶來一片沁人心脾的寒意。

大約是受了寒,小白狐貍水紅色的尾尖忽然不受控制地彈跳了一下,緊接着,原本就團成一團的身軀,便不由自主地蜷縮地更緊了些。

“……”

眉眼微松,降谷零沉默地站起身,悄無聲息地将窗戶合上,只留了一小條透氣的縫隙。

做完這一切後,望着沙發上那只依舊沉浸在深度夢境之中的狐貍,降谷零忽然就想起了一件事。

「以秦先生的實力,就算不敵,也絕不可能讓自己淪落到血肉之軀盡碎、只剩一顆心髒還在跳動的程度的」……

——這是灰原雄下午時分與降谷零所說的原話。

看了一眼沙發上團着的那只全須全尾,除了尾巴少了一條之外、其餘全無大礙的小白狐貍,降谷零忽然有些疑惑。

如果說血肉之軀碎掉之後,還能恢複到現在這樣的話,那麽,那條遺憾斷裂的尾巴……

是不是也可以修複如初呢?

回想起先前開玩笑時、對方提到的那個名字,降谷零輕手輕腳地推開秦的房間門,在亂糟糟的被子球裏翻找了一陣,摸出了一只手機。

手機是時下最新款,擁有自主設定屏幕鎖的功能。

降谷零按着鍵盤試了好幾次,最終,輸入了自己生日的那一串數字,成功解開了屏幕鎖。

“……”

就連屏幕鎖都和自己有關……

降谷零抿了抿唇,在這一刻,終于意識到了灰原雄所說的那句話的真正含義。

——「秦真的很在意自己的幼崽」。

壓下心中不斷翻卷的酸澀情緒,降谷零很快打開聯系人頁面,沒翻兩下,就找到了那個對方先前提到過的“AAA燕窩批發”聯系人。

短暫猶豫了一下,他沒有按下撥號鍵,而是很快點開了與對方的簡訊聊天頁面。

秦大概并沒有删除歷史聊天記錄的習慣,此刻,随着降谷零的無意之下的翻動,很快,兩人之間的聊天記錄就呈現在了他的眼前。

[在嗎?(狐狐探頭jpg)——秦]

[不在,死了。——鸩]

[鎮痛藥,再給點,球球了(狐狐雙爪合十jpg)(狐狐蛋花眼jpg)——秦]

[你上次來的時候我就已經說的很清楚了,以後藥鸩堂的藥,不會再提供給不遵醫囑的混蛋狐貍哪怕一瓶!!拉黑了,你的燕窩以後也別往我這邊送了,在下消受不起!!!——鸩]

[對不起嘛,之前那次是意外……(狐狐寬面條淚jpg)你知道的,我本來就因為斷了一條尾巴的關系,身體一直虧空,入不敷出,那天晚上的形勢又太過兇險,我不是故意不遵醫囑的,只是實在沒辦法了qwq——秦]

[……——鸩]

[而且我現在這不是沒事嗎?活蹦亂跳的!只要你再給點鎮痛藥,我再活幾年不成問題!沒事的別擔心啦~(狐狐跳跳jpg)——秦]

[……還是先前那個地址?——鸩]

[別別別!我現在回家啦,你寄這個地址:米花町二丁目十三番地降谷宅·秦知也收。謝謝你鸩醬,你是全世界最好的小鳥!(狐狐飛吻jpg)——秦]

[……

(肥啾無語jpg)(肥啾白眼jpg)(肥啾叨人jpg)——鸩]

降谷零: “……”

降谷零:“……”

信息量太大,一時間,他感覺自己的CPU有些短路了。

沉默了好一陣,降谷零這才一字一句謹慎敲下。

[在嗎?我想問一下,尾巴……還能長出來嗎?]

那頭估計正在忙,等了好一會兒,降谷零才收到簡訊回複。

[?身體不好,連帶着腦子也出問題了?潑出去的水你還能給收回來嗎?你別太離譜了——鸩]

降谷零一愣,飛快打字。

[……什麽意思?]

對方先是很無語地發來一串省略號,片刻之後,勉強解釋了一句。

[你已經把尾巴獻祭掉了,高天原上的某位大禦也已經與你達成契約、将力量下賜予你,此番獻祭至此已成定局,那條尾巴的全部因果,從此也就跟你就再無任何瓜葛了。

你剛才的問題很荒謬,因為你不僅僅是這輩子再也長不出尾巴,如果有機會再入輪回、轉生為妖的話,下一世的你,還會缺少一條尾巴,這就是神賜祭禮的霸道之處,誰也無法更改。——鸩]

“……”

“……”

大概是看降谷零這邊已讀遲遲未回,AAA燕窩批發那邊很快又發來一條消息。

[你今天怎麽回事,怎麽突然問這麽蠢的問題?吃錯藥了?我給你寄的鎮痛藥一天只能吃三粒,吃多了你就等死吧!!就算是大将的要求我也不會再出手救你了!你給我好自為之!!!!(肥啾叨人jpg)——鸩]

降谷零沉默了一陣,剛想打字,下一秒,卻聽見客廳那邊傳來一道睡意朦胧的溫軟嗓音。

“……崽?回來了怎麽也不開燈啊。”

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過後,對方含混模糊的聲音裏,逐漸帶上了一絲清明。

“采購還順利嗎?[時光]家的面包買到了嗎?”

指尖微微一顫,降谷零飛快删除了簡訊記錄,将手機恢複原樣擺回床頭之後,應聲走向客廳。

“黑麥吐司是嗎?買好了,就在袋子裏,還額外買了今日限量特供的紅豆司康。”

“!!好哎!”狐耳一下子就豎了起來,秦甩甩尾巴,很高興地說,“崽崽辛苦了!今晚早點休息,明天還要早起去報道呢!”

“……嗯。”

望着那個愉快抖動着耳朵和尾巴,從購物袋裏翻出面包、啃的津津有味的白發男人,降谷零沉默許久之後,輕聲說:

“……辛苦了。”

“昂?”

因為愉快而不斷抖動的耳尖微微一頓,秦歪頭看向幼崽,有些不确定地指了一下自己:“——我,辛苦?”

他眼底帶着相當明顯的狐疑。

“我可是睡了一整個下午哎……真要說辛苦的話,還是外出采買的你要辛苦一些吧?”

降谷零搖了搖頭,沒解釋什麽,只是眉眼間的黯然與郁色,不知不覺間消散了泰半。

簡單叮囑了一句“別多吃,一會兒還要吃晚飯”後,他随手拿起餐桌上的圍裙,轉身走進了廚房。

某只饞嘴的狐貍,根本就舍不得放下叼在嘴裏的面包。

亦步亦趨地跟着崽鑽進廚房,秦動作間雖然依舊有些站立不穩,但比起剛回家時三步一個踉跄的的狀态來說,已經好上許多了。

盯着崽崽動作的眼神亮閃閃的,他努力咽下口中的面包渣,聲音有些含糊地問。

“——我們今晚吃什麽啊?”

“三明治,或者咖喱飯怎麽樣?”

“都可以都可以!嗯……如果吃咖喱飯的話,請給我少來一點澆汁、多放米飯!拜托了!”

“沒問題。”

沒問題。

你的一切要求,都沒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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