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

松田警官其人, 實在是很刑的。

他對電話裏的二系管理官說的“撬鎖”的話,并不是空穴來風。

當天上午,挂斷電話之後, 法制咖松田警官就抄起自己的工具箱,拖着一夜之間、原地詐屍的萩原研二,飛奔沖去了秦的家門前, 三下五除二, 就拆掉了大妖的家門鎖, 大搖大擺登堂入室。

秦的公寓面積不算小,采光極好, 眯着眼仔細去看時,還能瞧見深秋難得的暖陽下四處飛舞的晶瑩塵埃。

視線轉過,客廳角落,幾盆綠意盎然的吊蘭和多肉舒展着枝丫,歡歡喜喜向着陽光生長。

“——他居然還養盆栽?”松田陣平有些詫異, “我還以為像他那樣、把全部精力都放在吃吃喝喝上的性格, 家裏會除了餅幹就是面包呢。”

萩原研二戳了戳吊蘭的葉子。

“好奇怪哎……”

“怎麽?”

“小陣平你看, 這裏這裏——”拈起一小片吊蘭的長葉片, 萩原研二眨了眨眼,面露疑惑,“葉子尖端,好像被什麽東西啃過……秦老師是谷飼狐貍, 應該不至于餓到生啃盆栽的地步吧……?”

松田陣平:“……應該?”

口中這樣說在, 他心頭卻也驚疑不定, 快步上前, 和幼馴染湊在一起,仔仔細細端詳着吊蘭葉子。

然後……

“——但這明顯就不像是人類的齒痕啊!!”

松田陣平整個人都不好了, “誰家好人齒痕是鋸齒狀的??這不是秦知也那個混蛋啃的還能是誰??”

兩相對視,盡皆沉默。

過了一會兒,萩原研二抹了把臉,語氣沉痛:“以後,我們上班的時候多給秦老師帶一些零嘴吧?”

至少別讓狐貍淪落到餓到啃草的境地……

“……有理,聽你的。”

結束這個小插曲後,兩人很快正色起來,在室內翻箱倒櫃,試圖尋找不告而別的秦可能留下的、任何有關行蹤的蛛絲馬跡。

……

秦昨夜的消失,實在太過突兀。

沒有絲毫征兆地忽然交代後事,一聲不響地忽然失蹤,加之在他失蹤之後,本該死的透透的萩原研二忽然就來了個原地仰卧起坐,在第二天一早,睡眼惺忪、一無所覺地從自己的卧室裏走出……

只要腦子還沒蠢到無可救藥的地步,是個人都能想到——這兩者之間,絕對存在某種關聯。

——萩原研二複活了。

——秦知也消失了。

兩件幾乎同步進行的事,不僅打了松田陣平一個措手不及,也使得萩原研二一頭霧水。

趕來秦的公寓的路上,兩人一路都在核對自己了解到的信息。

可不管松田陣平怎麽問,萩原研二對于自己死而複生的事,都沒有回想起來任何有用的細節——死亡對于萩原研二來說,仿佛只是進行了異常深度睡眠,于恐怖的爆炸之中閉上眼,又在第二天初陽升起時準時睜開眼。

沒有痛苦。

沒有記憶。

一切都是那樣的自然,那樣的行雲流水,“死而複生”這樣沉重的課題,對于秦或者萩原研二來說,就好像吃飯飲水一樣,平平淡淡,沒有在熟悉的人之間掀起任何波瀾。

但……

怎麽可能呢?

逆轉生與死的界限,又怎麽可能只是輕飄飄的一句話、一個動作,區區舉手投足就可以辦到的呢?

——秦知也絕對付出了什麽代價。

甚至于,對方現在的消失,或許就與這代價有關。

所以,那又會是什麽樣的代價,能讓那只* 從未低下過自己高昂頭顱的狐貍大妖,像是瀕死的流浪犬一樣,避開熟悉的人群,悄悄尋找一個無人知曉的地方把自己藏起來呢?

“只要能找到他……”

只要能找到他,只要能根據對方留下的蛛絲馬跡推理出線索、去到對方的身邊……

一切,就都還有挽回的餘地……

對吧?

兩人的搜查效率很快。

一會兒的功夫,松田陣平和萩原研二就将秦公寓的幾個房間通通搜了個遍。五分鐘後,兩人神色凝重地站在走廊,竊竊私語。

“——有發現!”

“——找到了!”

同一時間脫口而出的話語,讓兩人同時愣了一下。

回想起自己剛才在房間裏發現的東西,松田陣平強壓下翻滾的情緒,沉聲道:“你先說。”

“hagi,你發現了什麽?”

聞言,萩原研二頓時就用一種天都塌了的表情,擡眼望天,語氣飄忽:“秦老師……也許可能大概背着我們談戀愛了……”

松田陣平:“?”

萩原研二抹了把臉,眼神微妙:“我……我剛剛搜查的那個房間裏面,好像住着一位女性……我、我看到房間裏散落了很多女性的物品,像是發卡、玩偶之類的……我們是不是要多一位師娘了?”

松田陣平:“???”

他整個人都不好了。

一巴掌呼上幼馴染的後腦勺,松田陣平恨鐵不成鋼,掐着對方的衣領用力搖晃:“你是不是重生的時候把腦子落下了??你還記不記得我們兩個潛入這裏到底是為了幹嘛的啊???”

萩原研二被搖出一對蚊香眼:“好、好了啦,我知道了……小陣平你剛才是想說什麽來着?你發現什麽有價值的東西了嗎?”

提及正事,松田陣平松開手,重重點頭。

“跟我來!”

一前一後,兩人很快打開房門,蹑手蹑腳,進入了一個擺滿了狐貍玩偶的房間。

“這是……?”

“這是秦老師的房間。”

随手捏起一只掉落在地上的狐貍戳戳樂,松田陣平将它捧在手心,展示給幼馴染看:“你看它的尾巴。”

尾巴……

萩原研二将臉湊近到毛絨狐貍跟前,仔細端詳了一陣,眉心一點一點蹙起:“它的尾巴,好像被人剪掉了……?屁股後面露出很大一塊填補之後的痕跡。”

“嗯。”

“可是,為什麽要剪掉?”

松田陣平聳肩。

将手裏這只屁股露出大片不協調的鼓包的戳戳樂狐貍放回床上,松田陣平彎下腰,又随便挑了一只狐貍模樣的棉花娃娃。

如果說戳戳樂的缺損還可以用毛毛填補的話,那麽棉花娃娃的傷痕,就顯得格外紮眼了。

小心翼翼撫摸了一下棉花娃娃屁股後面那四處蜈蚣樣的針腳,萩原研二有些心疼地摸摸對方光禿禿的屁股:“怎麽會都剪掉了呢?有尾巴多好看啊……”

“是啊。”

松田陣平說。

“——有尾巴多好看啊。”

萩原研二:“……”

萩原研二:“…………”

悚然擡頭,萩原研二目光在房間裏的每一只狐貍玩偶之上一寸寸掃過,很快,他從裏面拿出了一張紙條。。

“「稻荷神」……”

萩原研二面色微沉:“你還記得我們之前見過的那座天狐雕像嗎,小陣平?”

“當然。”松田陣平眯着眼,“其實在之前我就很好奇,稻荷神禦下的四尾天狐,為什麽會只有一條尾巴。”

——————

鳥居林立,麥穗遍野。

在無數朱紅的門柱與金燦燦的麥穗雕塑之間,一只渾身雪白、只有耳尖與尾尖染上了一抹淡淡水紅的小狐貍,正沉默地穿行。

簌簌……

簌簌……

肉墊與爪下草葉摩擦,細微的聲響在死寂的神社之中緩緩回蕩,将入目之處的一切景致,都渲染上了一層單調又寂寞的灰。

亘古不變的石階。

朱漆微微褪色的鳥居。

還有……

途徑一座坍塌成一地碎石塊、被人類用警戒帶在外圈氣的石像面前時,秦眸光微頓,停下了腳步。

凜風搖落一地枯枝。

在這片寂靜得仿若能聽見心跳聲的天地間,小小的白狐蹲坐下來,尾巴前盤、擱在爪邊,仰着頭,與石像狐貍碎裂的眼眸四目相對。

像是在朝聖。

更像是在回溯一段不可追的過往煙雲……

凜冽的寒風掠過山巒與荒野,将田坎間沉甸甸的稻禾壓彎了腰。

漫長的旅途過後,當它穿越萬水千山、終于抵達了秦的身邊時,在滿山松濤烈烈間,秦嗅到了一股馥郁芬芳的豐收的氣息。

金風玉露,歲物豐成。

于是,此間人世,便又迎來了一個豐收年。

“真好……”

小小的白狐低聲喃喃。

他仰望着面前那尊冰冷的、高貴的、不染一絲凡塵庸擾的天狐神像,語氣淡淡,輕飄飄的沒有一絲重量,仿佛風一吹,就會散落一地,再難拼湊完整。

“這裏和高天原很不一樣。”

“此世一行,我走過很多地方,見過很多人,也看過了這個紅塵人間。”

“雲開雲散、日出日落,人間的一切和高天原一樣,卻又比那片冷漠的雲間宮殿,多了一絲人情……你知道什麽是人情嗎?”

“……”

神像依舊緘默,就像過去的那千百年的時光一樣,默默伫立在原地,俯瞰着人間喜樂。

白狐于是立起耳朵,眼中難得帶上了一抹歡愉。

“——可我猜你不知道。你和其他滿口仁義道德的虛僞家夥沒有什麽不同,嘴裏說着神愛世人,卻從來沒睜眼,也從來沒有真真切切注視過那些愛戴你、敬仰你、信賴你的信徒。”

“……”

“禦座之下的狐貍有很多,「秦」也有很多,可他們都不是我,我也永遠不會是他們。”

“……”

“我辜負了你的期盼,背棄了你的教誨,但一直到現在,我都從不曾後悔。”

“……”

花木不生,蟲鳥不鳴,神社之內,時間仿佛就此按下了暫停鍵。

秦不知道自己自說自話的多久。

一直到本就遍布裂痕、搖搖欲碎的天狐石像落下最後一塊頭顱,然後徹底坍塌成一地碎石塵埃之後,小小的白狐這才住了嘴。

意猶未盡地站起身,白狐恢複了原有的體型,回過頭,一寸一寸慢慢翹起自己鈍痛不已的尾巴,咧開嘴。

咯嘣……

咯嘣咯嘣……

犬齒鋒利。

齧骨舔血。

很快。

伴随着一陣陣令人牙酸骨癢的咀嚼聲,原本優雅聖潔的白狐嘴角逐漸染血,不消片刻,竟然生生将自己那條美麗修長的尾巴一點點嚼碎,随即連皮帶骨,一起吞入了腹中!

神駿的靈獸消失不見。

原地站着的,只剩下一頭血跡斑斑、形如惡鬼的禿尾白狐。

當最後一片尾巴的殘茬被緩緩咽下,原本寧靜無波的神社之內,忽然狂風大作。

呼——!

呼呼呼——!!

凄厲的風聲肆意撕扯着入目之處的一切事物,暴躁瘋狂的勁道,幾乎能将人腰粗的參天大樹徹底掀翻。

滴答……

滴答……

天空之中不知何時下起了雨。

初時雨勢極小,但僅僅只是幾個呼吸間,漫天雨霧變連成了片,粗魯地拍打着鳥居,拍打着稻禾,拍打着一地碎石,也拍打着傲立雨中、渾身血跡斑斑的禿尾白狐。

——當白狐的最後一尾也徹底斷裂的瞬間,天地變色,風雨摧折,像是高天原上的神明雷霆震怒,為此降下了神罰!

披風沐浴!

濃密的毛發被雨水盡數浸潤,白狐卻恍若不覺,緩慢踏步,踉踉跄跄,朝着稻荷神禦座之下、那唯一坍塌了的天狐神像舉步而去。

區區數米的距離,他走的很是艱難。

當前爪終于按上神像碎片的瞬間,禿尾白狐毫不客氣,一蹬爪子,将那些依舊盤踞在神像原本位置的碎石通通踢開。

“礙事。”

他這樣說。

好不容易清理幹淨碎石,尾後血水混雜在雨水淌了一地,白狐卻像是感覺不到一樣,優雅提臀,端坐到了石像原本的位置上。

他和石像擺出了同款豎耳端坐、右爪微擡的動作,像是在向禦主撒嬌,又像是在對座下衆生傾灑神明的恩典。

——眸光狡黠,神色靈動。

此刻的秦看上去,與原本的石像別無二致。

仿佛在千百年前的每一個日夜,他便也是如現在這般,端坐在稻荷神殿的禦座之下,聆聽神谕,拜謝神恩。

風雨漸烈。

碎石與塵埃被源源不斷的雨水沖刷到低窪處,坍塌石像原本的位置,也迎來了一位自己真正的主人。

幾乎在白狐坐定的下一瞬,疾風驟雨間,一抹刺眼的金芒,便順着他踩踏地面的爪子攀附而上,以極慢、卻極堅定的速度,一點一點蔓延至全身,而白狐那雙蜂糖般金蜜色的眸子,也緩緩被一抹金色覆蓋。

耳中嘈雜的雨聲,心海之中聒噪不休的咒罵聲,忽然被另一種虔誠又溫暖的聲音所取代。

【經年大旱,田間顆粒無收,人間已經許久未曾見過稻禾豐收的景象了……稻荷神大人慈悲,求您救救我們!】

【地裏碩鼠忒多,啃壞了好幾茬的麥苗。鄙人鬥膽,想請一尊神明雕像壓田,狠狠震懾住那群好吃懶做的小東西,求您成全】

【請稻荷神大人保佑我家今年能大豐收!】

【今日來向稻荷神大人還願,有了您的庇佑,田裏果然再也沒生過鼠害蟲害,今年家裏的債算是能還清了!】

【神明大人……】

【稻荷神大人……】

【……】

【……】

當雪白的毛發盡數被金色神光浸透、耳畔之中絮絮的祈音提至最大時,端坐原地的白狐耳尖眸色微動,慢慢低下頭。

圍繞着這尊使位,秦踱着步子,緩緩繞行了一圈,像是在尋找什麽、又像是在确認什麽。

片刻之後。

狐耳豎起,秦選定了一出,蹲坐下來,前爪探出,飛快刨動着那一片的石階。

狐爪銳利,僅僅只刨了一會兒,秦便撓碎石階,尋到了石階之下的一處空位。

幾乎就在石階破碎、空隙顯露的一瞬間,原本逞威的風和雨,忽然在這一刻,凝固在了半空之中。

一切仿佛按下了暫停鍵。

刨刨挖挖。

很快,白狐便從那一處石隙裏,叼出了一支于心海中、于無數光怪荒誕的幻覺中,曾窺見過的金色小箭。

一如當時在心海之中那樣。

白狐口含利箭,微微低頭,下一秒,便将純金色的箭尖狠狠刺入了自己的胸膛!

噗通……

噗通噗通……

噗通噗通噗通……

心髒搏動的速度越來越快,越來越激烈,很快,劇烈的心跳聲便在整個死寂的神社之中震響,帶起無數回音!

在連成一片的心跳聲中,白狐的身影迅速扭曲、拉長……

然後。

白發金眸的青年于遍地狼藉之中站直身體,眸光是前所未有的清明,嗓音綿軟。

“——千餘年前,四尾天狐性情頑劣,行事荒唐,不服稻荷大禦教誨,抛棄神格、斷尾堕天。”

“如今,天狐去尾,晉位為空。”

“空狐秦禦,請承神恩,清算塵緣,重歸高天。”

話音落地。

風雨避趨,金芒大盛!

稻禾的清香從土壤之間徐徐升起,環繞着一座借一座鳥居,婷婷袅袅,缭繞在這間稻荷神社之中。

斷尾的傷痕被金芒迅速撫慰治愈。

枯竭的火種重新煥發了生機。

在無數神光親昵溫柔的眷顧之下,氣勢如淵渟岳峙一般的青年面朝稻荷大禦的禦座,深深俯身,俯首一拜。

“——塵緣了卻之日,便是秦禦重返您禦下效命之時。”

話音落地,白發狐耳的青年再無留戀,身影踉跄着,朝神社大門之外蹒跚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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