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
“……”
“……”
四目相對, 雙雙無言。
不知過了多久,被松田陣平口袋裏不斷震動的手機拉回神志的萩原研二眨了眨眼,擡手一指:“那個、雖然不知道小陣平的表情為什麽這麽難看, 但……要不你先接一下電話?”
“……”
“……嗯。”
摸出手機,松田陣平也沒看上面的號碼,神思不屬地按下了接聽鍵:“喂, 這裏是松田……”
“——賢侄!!!”
松田陣平:“……”
松田陣平:“…………”
電話那頭傳出一道喜極而泣的聲音:“嗚嗚嗚嗚嗚賢侄!我們可算聯系上你了賢侄!賢侄救命啊啊啊啊啊啊啊!!!”
手機的收音不算太好, 加上電話那頭的尖叫聲實在太高亢, 松田陣平不用擡頭都能感覺到,站在對面的某人, 正用存在感極強的八卦眼神,目光灼灼地看向自己這邊。
還真是促狹……和四年前還沒出事時的性子,沒什麽兩樣。
如果……
他忍不住想。
——如果眼下發生的這一切,都不是夢,就好了……
晃了晃腦袋, 松田陣平快速收斂了不該有的奢望, 順從夢境, 問出了本該如此的臺詞:“發生什麽事了?提醒一句, 最後一次見面的時候,我想我已經把話說的很清楚了——我以後不會再插手你們的事,所以就算是找我也沒……”
話音未落。
“啊?”電話那頭的陰陽師聞言愣了一下,旋即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慘叫, “——啊啊啊啊我就知道、我就知道!秦君一定是和賢侄吵架了, 不然怎麽可能會突然離部出走呢!!!!”
……離部出走?
未盡的話哽在喉間, 松田陣平愣了一下, 受驚過度停擺的腦子緩緩恢複了工作。
他很快就辨認出了電話那頭的聲音。
“你是……上櫻彌夏?”
“!!”陰陽師嗷一嗓子就哭出聲來,一點沒有祖輩風雅端華的氣度可言, “嗚嗚嗚嗚嗚賢侄你居然記得在下的名字……是秦君告訴你的嗎?嗚嗚嗚嗚嗚嗚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一定是異聞課最受秦君寵愛的部下!!”
松田陣平:“……”
果然夢境來源于現實,就連這位陰陽師在夢裏的性格,都和現實中別無二致。
但這夢的邏輯性,是不是太差了點……?
直至此刻,後知後覺地,松田陣平這才回想起來一件事。
——秦知也重傷的那一次任務,出勤的不只有他,還有異聞一系的管理官、那位上櫻家後繼家主上櫻彌夏,以及異聞三系的獨眼管理官。
三年前的那一場戰鬥慘烈至極,兩位實力超群的管理官當場殉職,秦知也拼着身死的代價、強行引燃了體內的妖血和魂魄,拖着半口氣,這才勉強撐到了支援趕到,雙方休戰。
在那之後半年,秦知也就因為透支過度,傷重不愈,不治身亡。
所以……
如果說原本的上櫻彌夏,已經在三年前不幸殉職辭世了,那麽現在在電話那頭、一口一個喊着自己“賢侄”的人,又會是誰呢?
眼下這一切,究竟是一場易碎的黃粱大夢,還是……
松田陣平這邊一語不發地思索着,電話那頭的人卻還在喋喋不休,哀嚎連連。
“嗚嗚嗚賢侄你快救救我們吧!秦君不在我們真的要死掉了!可惡啊,秦君寫的方案我們一個都看不懂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圈層傳播」、「資源置換」、「去标識化」什麽的,每一個字都認識,但組合到一起就完全搞不懂意思了……”
他向自家賢侄訴苦:“你知道嗎,賢侄,昨晚開會的時候我說我聽不懂,秦君讓我去報一門管理課……可惡!我不是已經成年了嗎?我為什麽還要上課?秦君在說什麽我根本就聽不懂嗚嗚嗚嗚嗚,這難道是妖怪之間的溝通用語嗎!”
“計劃又看不懂,方案也不會做……秦君要是就此離部出走、以後都不再回來的話,咱們這個異聞課恐怕這就要散了啊啊啊啊啊!!!”
“賢侄!賢侄救命啊!賢侄你快把秦君勸回來吧!我們不能沒有秦君啊賢侄!”
陰陽師的慘叫實在過分情深意切,萩原研二聽得有趣,見幼馴染默默出神、沒有搭話,幹脆湊了過來,貼在聽筒旁邊,笑着問:“你好,上櫻警官,我是萩原研二。請問一下,秦警官那邊發生了什麽事情嗎?怎麽會突然離家出走呢?”
“……”
“……”
落針可聞的寂靜。
兩秒之後。
“——啊啊啊松田賢侄救命!!有鬼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嗚嗚嗚嗚你不要過來啊萩原君!執念生魔障,既然你已經死了,那還是趕緊去地獄輪回轉世為妙啊!!”
死、死了……?
這是……開玩笑的吧?
于是,在松田陣平之後,萩原研二也愣住了。
電話那邊的人還在哭唧唧地崩潰大叫:“啊啊啊啊啊啊啊救命!你你你不要傷害我啊萩原賢侄,我們無冤無仇的……我、我還是陰陽師!陰陽師你知道嗎?我是捉鬼的……我我我不怕你的!!”
半晌這才回過神,萩原研二頓了頓,試探性地道:“可我不是鬼啊。而且,你不是秦警官的朋友嗎?我有什麽理由要害你呢?”
“——你騙我!你就是鬼!!!!”
上櫻彌夏真的快要哭出來了,天曉得他這輩子畫的最順的符就是驅鬼符,比起妖怪來說,他是真的很怕鬼。
可憐又無助的陰陽師先生蜷縮在會議室的角落裏,在所有異常沉默的注視下,抱着懷裏的驅鬼符,努力振作精神,顫巍巍說:“你、你不是昨天就已經被炸死掉了嗎……你的死亡證明警視廳已經簽發好了,現在突然出現的你,不是惡鬼還能是什麽呢……”
“……”
“……”
“——噢、對了!你現在是鬼了,可以歸我們異聞課管了!”說着說着,他一頓,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麽似的,頓時心下一定,有了底氣,“萩原賢侄啊,你現在在哪?原地別動,異聞課這邊馬上派人過去給你錄入信息哈!”
最後一句話,上櫻彌夏說的氣勢恢宏的,字裏行間重新恢複了鎮定,完全看不出一開始差點被吓哭的樣子。
……所以說,你是只怕野生鬼、根本不帶怕自家家養的鬼是嗎,這位陰陽師先生?
萩原·惡鬼·研二心情複雜,對此無言以對。
兩人之間信息量爆炸的對話,很快,就把松田陣平的神志給重新喚了回來。
昨天……
死掉……
他臉上表情一片空白。
看了一眼湊在自己耳邊、和那頭的上櫻彌夏講着電話的萩原研二,感受到從對方那邊隐約缭繞的溫熱吐息,松田陣平像是瞬間被人從夢境之中拖出,整個突的一個機靈,猛然回頭。
“——萩原!!!”
他的呼喚聲很啞,尾音莫名帶了一絲澀然與顫抖。
萩原研二吓了一跳,看着猛然擡頭看向自己的松田陣平,一臉懵逼。
“……昂?怎麽了?”
疑惑只持續了短短一瞬。
萩原研二的臉頰很快被一雙粗糙大手狠狠捏住,指腹間的老繭磨得他忍不住皺眉。
有些嫌棄地拍開對方爪子,萩原研二摸了摸自己微微刺痛的臉頰肉,頓時就心疼得無以複加:“你幹什麽啊小陣平,你差一點就把我英俊潇灑的帥臉給掐毀容了哎——”
熟悉的語氣。
熟悉的溫度。
低頭看向地板,當清晰看見對方腳下的影子之後,松田陣平安靜兩秒,接着在萩原研二完全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冷不丁給了自己一拳。
砰——!!
這一拳沒有絲毫留手,很快,松田陣平的唇角溢出了血,但面上卻不顯痛意,反而扯出一個有些快意的笑。
“哈……果然是這樣。”
唇角裂開,他吃痛,但面上笑意卻漸深。
“!!你瘋了?!”萩原研二大驚,慌忙上去拉,“小陣平你幹什麽呢!松手松手,你又在對你那張英俊潇灑的池面臉幹什麽啊啊啊啊啊啊啊!!”
音容如昨。
栩栩如生。
松田陣平任憑對方用力搖晃着自己,難得好脾氣地沒有拌嘴。
不是夢……
他表情有一瞬間的恍惚。
這一切都不是夢,更不是常出現在他幻覺之中的虛影……
——對面這個咋咋呼呼的半長發青年,是切切實實存在着的,活生生的萩原研二!
思及此,猝不及防地,松田陣平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麽。
來不及過多解釋,他猛撲上前,一把奪過對方接在手裏的電話。
指尖微微發着抖,沒理會電話那頭陰陽師焦急的“喂喂”聲,松田陣平迅速挂斷了電話,随便挑了一個新聞彈窗點開,緊接着屏住呼吸,等待時間日期的顯現。
一秒……
兩秒……
屏幕一閃,很快,一行無比清晰的純黑色字跡,浮現在了新聞的正下方。
——1989.11.8
11月8日……正好就是萩原研二殉職之後的第二天。
而1989……
1989……
想明白了眼下發生的這一切之後,不只是按住手機鍵盤的指尖,一時間,松田陣平整個人都開始微微地發起抖來了,情緒激烈翻騰。
“4年前……”
他有些混亂地自言自語。
“現在是1989年,也就是4年前,是爆炸發生後的第二天……”
“4年前……”
“所以說,我現在到底是重新回到了4年前,還是之前所經歷的一切,都只是一場夢?等等……如果我現在的一切才是真實的,那這場起死回生又是……”
“小陣平……?”
小心翼翼地望着幼馴染,聽着對方語無倫次的低聲喃喃,萩原研二忍不住,拍了拍對方肩膀,低聲問:“你剛才在說什麽?什麽4年前?發生什麽事了嗎?”
他的話驚醒了松田陣平。
嗖——
松田陣平猛的擡起頭,凫青色的眸子亮得驚人,閃爍着迫人的光,吓得萩原研二手一僵,整個人猛打了一個激靈。
“——你先別說話!hagi,你好好想一下,你還記得昨天發生了什麽嗎?”
萩原研二眨巴眨巴眼。
昨天……
發生了什麽?
因睡意混沌而倍顯遲緩的腦子,在這一刻,開始緩緩重啓。
身穿被蹭的亂七八糟的居家服,萩原研二頂着一頭亂發,随意趿拉着拖鞋,整個人滿身迷茫地站立在客廳中央。
“我……”
他的大腦忽然開始抽痛。
捂着額頭,萩原研二有些痛苦地皺緊了眉心,語調沙啞:“我只記得,我昨天,好像帶隊去了淺井別墅區……對、我接了一個排爆的工作,但是在排爆的時候,發生了很可怕的事……”
“很可怕的事?”松田陣平重複了一遍。
“嗯……”
萩原研二揉捏着隐隐作痛的眉心,一幕幕畫面飛快在腦海之中閃回。
“那個時候,我原本已經将炸彈的引線全部剪除幹淨了,身上也攜帶着二系那位管理官先生送的信號阻斷器……按理來說,那枚炸彈在那個時候起,就應該已經停止工作了才對……”
随着萩原研二的回憶,松田陣平回想起案情報告書上,由那些幸存者闡述的細節。
——對得上。
一切都對得上。
萩原研二的記憶和現實并沒有産生什麽出入。
這也就是說……
眼眸一暗,松田陣平試探性地問:“你明明已經剪掉了線,但還是有人通過遠程遙控、強行引爆了那枚炸彈,是不是?”
萩原研二仔細回憶了一陣,很快點頭:“嗯……那時候的确發生了爆炸……”
像是回憶起了什麽可怕的事,萩原研二的臉色很快變得蒼白如紙。
他被松田陣平攙扶着,坐到了沙發上。
“剛意識到炸彈上的倒計時開始複位的時候,我就要求大家立刻撤離現場,自己撲了上去,想要稍微阻攔爆炸的沖擊波……”
隐忍着腦海之中隐約的刺痛,萩原研二一邊回憶,一邊說,“大概只過去了10秒鐘,炸彈就爆炸了,我感覺到一陣高溫包裹了我,緊接着渾身劇痛、失去了意識……”
“……”
“……”
“然後呢?”
“然後……”萩原研二撐着額頭,想了一陣,慢慢說,“然後我忽然醒了,發現自己正被昨天留在我身邊值班的魅小姐扛在肩膀上、快速撤離爆炸中心……”
“沒走出去多遠,我們就遇到了數量不明的敵襲,為了掩護我離開,魅小姐帶領其他異聞課的成員引走了他們,只留了一只小妖怪保護我撤離。”
“接下來一路平安,但是,很快,埋藏在淺井別墅區地下的大批量炸彈,就發生了接二連三的連環爆炸……”
“對了,說起來,那種大體量炸彈連環爆炸的場面我總覺得很熟悉,有點像是小諸伏之前遇到的那個洗衣店老板綁架案。唯一的不同之處在于,那個時候的小諸伏被秦老師保護的很好、什麽事都沒有,而我卻——”
“……”
“……”
話音驟然止住。
“等等、!”
萩原研二的眼睛忽然睜大,有些不敢置信地上下摸索着自己的身軀,看着自己沒有絲毫虛幻感的手掌,神情驚愕至極:“我、我不是已經死了嗎?我為什麽會——”
四目相對。
無比清晰地,萩原研二看清了幼馴染眼底濃稠到化不開的墨色。
“……”
“……”
未盡的話語哽在了唇邊。
喉結滑動,萩原研二很快也想到了一個非常可怕的答案。
“秦老師,是不是……”
他的嗓音抖了起來。
松田陣平沒說話。
萩原研二回來了,上櫻彌夏也回來了,然而本應留下坐鎮四方的人,卻不見了蹤影。
——這一次,秦知也似乎做出了和夢裏完全不一樣的決定,最終結果卻不知是好是壞。
有些艱難地吞咽了一口唾沫,萩原研二拿出自己的手機,竭力保持鎮定,深呼吸好幾次後,這才快速給剛才那位異聞一系的管理官、上櫻彌夏回撥了過去。
嘟嘟——
“喂……”
“萩原賢侄!!萩原賢侄你現在在哪啊嗚嗚嗚嗚嗚——!!秦君不知道去哪了,你剛才又挂我電話,你們兩個要是一起失蹤了的話,我可是真的會哭給你們倆看的哦QAQ”
萩原研二的嗓子不知道什麽時候啞了:“您剛才說,秦警官……失蹤了?”
“是啊是啊!昨天晚上就不見了!”
電話那頭一陣窸窸窣窣,很快,異聞二系的管理官接過了電話:“喂?是這樣的,萩原賢侄,昨天招募會結束之後,秦君連夜把我們叫回去開了個會,安排好接下來的工作之後,人就找不到了。”
“我們今天一直在嘗試聯系他,但是很遺憾,不管是電話還是郵件全部石沉大海。我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裏,大家都很擔心他。”
松田陣平強行按下心中情緒,沉聲問:“他沒留下任何留言嗎?”
“沒有……”
“他家呢?你們去家裏找過了嗎?那裏應該會有線索。”
電話那頭又是一陣竊竊私語。
片刻之後,二系的管理官小聲說:“你知道的,松田賢侄,狐貍妖怪的領地意識很強,我們……不太敢踏入秦君家裏……”
“……”
“……”
二系管理官欲哭無淚:“雖然秦君走之前的确交代了接下來的工作重點和計劃,但看懂是一回事,照着做又是另一回事,剛好這兩件事我們幾個都不擅長……總之我們真的非常非常需要秦君!賢侄,能麻煩你們去秦君家裏找找看,看看有沒有什麽線索嗎?”
松田陣平/萩原研二:“……”
——所以說,要不是因為看不懂秦留下的工作計劃,你們根本就不會發現對方離部出走了,是嗎?
松田陣平感覺自己頭有點痛。
那場似假非真的幻夢之中的一幕幕場景,再次重現。
在那場幻夢之中,不知為何,殉職的萩原研二沒有死而複生,秦也并沒有忽然消失不見、引起異聞課上下的恐慌。
那時候的秦似乎和某個存在達成了協議,坐鎮異聞課,并強行加快了權力的擴張速度,瘋狂往上爬,直接将整個異聞課上下都經營得如鐵桶一般,令有心之人無機可乘。
借着這樣的權力和地位,他做了很多事。那些事令松田陣平感到震驚和不齒,最終導致了兩人決裂,分道揚镳。
雖然一年之後不幸身死,但這一年的時間裏,秦的成就、秦給這個異常勢力和腐朽層級之間帶來的震蕩,卻是一直綿延到松田陣平合眼、沉沉睡去那刻,依舊未曾停止。
——他實在是一位非常優秀的謀略家。
他距離自己期待已久的複仇,也就只差那麽一點點的運氣、以及最後未能踏出的那一步。
如果不是那一次早有預謀的退魔……
片刻沉默。
松田陣平沙啞開口。
“……方案的事不用擔心,稍後我會去一趟異聞課,之後也會幫忙處理。”
“!!果真嗎賢侄?!”電話那頭擠作一團的幾個管理官精神一振,大喜過望。
松田陣平“嗯”了一聲:“現在我要去一趟秦警官的家,你們誰有他家備用鑰匙嗎?”
二系管理官一愣,一疊聲否認,用他捉急的情商光速回複:“沒有!我們怎麽可能有啊?我們才做不出那種偷配同事私宅鑰匙的變态舉動呢!”
松田·變态·陣平:“……”
赫赫。
“——啊對不起對不起、我沒有要罵你的意思啊賢侄!”
後知後覺地,二傻子管理官意識到不對勁,撓了撓頭,聲音因為心虛越來越小,“那個、賢侄啊,你打算怎麽做?要是不方便的話,用不用我去想辦法去申請一個搜查令……?”
“方便。”松田陣平打斷他,恢複了面無表情,“撬鎖這活,我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