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
病房裏, 電視的播報聲仍在繼續。
那位原本應該出現在懸崖之下、被摔得粉身碎骨的橘井成一警視監先生,正西裝筆挺,站在臺上高談闊論。
【……在這次槍擊事件中, 與我交換身份的保镖的殉職讓我感到痛心。我時常會想,如果沒有我們英勇無畏的卧底傳遞出來的消息、讓我得以及時喬裝脫身,那麽, 在這一次襲擊中喪生的, 會不會就是我呢?……】
關于這個問題, 萩原研二也很想知道。
畢竟,就目前呈現出來的結果來說, 和他們計劃裏的,可是相去甚遠啊。
他沉默着,隔着電視,遙遙凝望着那張出現在無數聚光燈下的,莊重肅穆、瞧着凜然不可侵犯的橘井成一的臉。
“真難看啊……”
也不知道是在說人還是說別的什麽, 萩原警官如此點評:“就算是放在秦老師的異常小庭院裏, 橘井君也是相當紮眼、能讓人一眼就認出來的程度了。”
阿岚仔細端詳了一陣, 搖搖頭。
“小舅舅不收留太醜的異常。人類也不。”
“……”
“……”
短暫的安靜。
不一會。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知道被戳中了哪個笑點, 萩原研二忽然就拍着大腿,鵝鵝嘎嘎地一頓狂笑,笑得渾身發抖、臉頰漲紅,依舊停不下來。
阿岚睜大了眼睛。
阿岚驚恐。
阿岚悄咪咪往旁邊挪了兩個像素點, 試圖離瘋掉的萩原研二遠一點。
一直笑到差點缺氧岔氣, 萩原研二這才慢慢恢複了過來。
手上動作不停, 心靈手巧的萩原警官又插了一塊狐貍蘋果, 遞到狐球球小阿岚的鼻子前:“來,乖崽, 再吃一口~”
阿岚乖崽壓低了耳尖,有些不太情願地往後縮了縮。
某人的鵝叫聲消失,電視裏某人洪亮的演說聲,再一次回蕩在這間小小的病房裏。
【從警數十年來,我常常在想,警察這份工作,很多時候考驗的,除了和犯罪分子搏鬥的技巧、保護群衆的責任感之外,更多的,是我們的信念、勇氣、和良心!】
“來,再吃一口嘛~”萩原研二很有耐心地哄。
阿岚表示拒絕,并塞了一小截尾巴尖尖進嘴裏。
适時的,灰原哀的聲音伴着電視的背景音,在一旁響起。
“一塊蘋果一個消息,我的交換條件一直有效——在這種時候,推卸責任往往是最好的選擇。”
“……嘤?”
阿岚顯然沒聽懂,叼着尾巴尖茫然發呆 。
可,當她扭頭看聰明又機智的小哀同學時,下一秒,卻見灰原哀無甚興趣地垂下眼,再次翻開了手裏的書頁。
“等着吧——別忘了你的蘋果。”
“……”
哀醬是不會騙狐貍的……
滿臉糾結地,小狐貍張開嘴,叼住了面前的那塊蘋果。
電視轉播的發布會現場畫面裏,臺下受邀的媒體記者們在橘井的話音落地過後,紛紛開始交頭接耳。
很快,有人舉手提問。
【您剛才說——良心?】
【是的,沒錯,就是良心!】
轉播畫面裏,橘井警視監正襟危坐,神色鄭重而沉凝。
【近年來,東京治安面對極大程度的挑戰,這一部分挑戰不僅僅只來源于人類罪犯與異常侵襲,還有一小部分,來自我們的內部——】
銳利的眼神一寸寸掃向臺下所有人,半晌後,橘井警視監沉聲道:
【——針對我們的一部分警員在危機關頭臨陣脫逃、置民衆生命財産安全于不顧的行為,我在此,表示深深的痛心!】
【在這一次的槍擊事件中,我們看到了投身黑暗、心向光明的卧底警察的英勇與智慧;看到了英勇犧牲的保镖先生的忠誠與無畏!但——與此同時,我們也看到了,看到了某些警方人員面對危險時的懦弱和退縮!】
阿岚聽不懂。
阿岚歪頭,打了個呵欠用後爪撓了撓耳根。
行動間牽扯到剛包紮好的傷口,赤狐幼崽疼的“嘤叽”一聲,差點從床上摔下來。
萩原研二連忙伸手撈住小狐崽。
将狐崽重新放回病床上後,收回手時,阿岚看見對方的掌心裏,印了幾枚深深的半月形痕跡。
電視裏,橘井警視監停頓了兩秒,等到所有媒體記者重新恢複安靜,屏息凝神、望向自己之後,猛的拍案而起。
他擲地有聲道:
【身為共同就職于警察系統的同僚,我為這位同伴的逃避行為感到深深的羞恥!】
【我不知道這位警員是否能夠看到今天的采訪內容,但——秦君,如果你在看的話,我希望,你至少要來出席保镖先生的葬禮,畢竟他的殉職,與你的不作為有着直接的聯系!】
神色從大義凜然轉變到痛心疾首,只需一番話的時間。
很快,橘井警視監便用一種誠懇而誠摯的眼神,定定凝望着正對自己的轉播攝像機,眼神和藹,語氣平緩道:
【——我們都知道,異常們處事風格更傾向于從心而為,貪生怕死是生命的本能。秦君,你也是異常,我無法因此而責怪你,但我希望你能放棄逃亡的念頭、主動回歸異聞課,為自己所犯下的劣行,承擔自己應該承擔的罪責——!】
【……】
【……】
片刻寂靜後,媒體嘩然。
一時間,無數聲【什麽?!這不可能吧!】【這是真的嗎?秦警官真的畏戰逃跑了嗎?】【騙人的吧,秦警官不是那樣的人】之類的聲音,頓時将電視臺轉播的收音筒徹底淹沒。
無數噪音席卷而來,像流沙,像海浪,席卷着、裹挾着、咆哮着,用某種應當被大衆認同的觀念沖刷着世間的一切。
不同的聲音将會被相同的緘默所淹沒。
罪該萬死的禍首将被推上鎂光燈鑄造的審判臺,經千夫所指後,被無情的潮水徹底吞沒。
一切都這樣荒誕,這樣毫無律法可言。
因為在這個污濁的、陰晦的、充滿了各種不公與不幸的世界裏,有一小部分人,才是這個世界真正的王法。
“……”
“……”
“回去……?”
狐貍幼崽繼承了狐貍們一貫的綿軟聲色,只是語氣卻聽上去有些涼:“小舅舅會回來的。到了那個時候,他們,都要付出應有的代價。”
————————
審訊室裏。
昏暗的燈光灑落在刑訊椅上,金發深膚的青年鐵鎖加身,被深深禁锢在金屬制的桌椅間,面色冰冷。
“我不知道你是什麽意思,琴酒。至于剛才你的問題,我想我已經說的很清楚了。”
波本的嗓音略顯沙啞,氣勢卻沒有絲毫的委頓。
深吸一口氣,他提高音量:
“——我根本就不是卧底!我也根本就不知道,我們這次行動的目标人物,到底是怎麽被人替換、又是怎麽安然無恙地回到了那幫警察的保護圈裏的!”
刑訊椅前。
黑暗中。
咔噠——
金屬配件彼此磨擦碰撞的聲音,在這間狹窄逼仄的房間裏,顯得格外刺耳。
橘紅色的火苗竄起,火舌燎動。
很快,一點猩紅就在黑暗中忽閃忽閃地亮了起來。
——有人在抽煙。
“嘶……呼。”
深呼吸的聲音響起。
伴随着吸氣聲,煙頭火星猛的亮起,飛快向後蔓延了一段後,很快又在香煙中段停住。
猩紅一晃一晃地靠近。
尼古丁刺鼻的焦味,伴随着飄飄忽忽的渺白色煙霧不斷逼近。
下一秒,一口灼熱的煙氣,驟然被噴灑到了波本的臉上。
“咳咳咳咳……”毫無防備下被狠狠嗆了幾口煙,波本咳的厲害,好半晌都沒能喘勻氣。
“呵。”
黑暗中傳來一聲哂笑。
噠……
噠……
鞋跟敲擊地面的沉悶聲響起,很快,一個身材高大、面容陰鸷的銀發男人,便自陰影之中走出。
“看來你現在還沒認清形勢啊,波本。”
男人咬着煙蒂,有些譏诮地冷笑:“我對任務為什麽會失敗這件事不感興趣,現在,你只需要告訴我一件事,波本。”
大手仿佛鐵箍一樣狠狠掐住對方的下巴,琴酒眼神幽深冰冷,像不見天日的雪窟。
“告訴我,波本——為什麽你們這一次的刺殺計劃,會被警察知道?”
“……”
“……”
“警察為什麽會提前知道我們要對橘井成一動手?”
“你和蘇格蘭在執行任務的過程中,為什麽沒有發現那個冒牌貨的身份存疑?”
“在計劃周密、且有畫皮協助的情況下,為什麽針對異聞五系那只狐貍的狙擊還能失敗,直到現在都還沒能找到對方的屍體?”
一連串的诘問,像是即将落在頸間的死神的鐮刀。
波本沉默着,沒有說話。
半晌之後,他回以冷笑。
“琴酒,你什麽意思?”
那雙星空一般的紫灰色眸子狠狠凝着琴酒的眼,波本勾起嘴角,笑意陰沉:“你在懷疑我?為什麽?”
猩紅閃爍。
一截長長的、銀灰色的煙灰終于不堪重負,顫巍巍跌落,正正好砸在了波本的臉上,微燙的溫度卻沒有讓他臉上表情出現一絲一毫的回避。
他走盯着琴酒冷冷地笑了問。
“——誰騙了你,琴酒?”
琴酒眼神更冷,咬着煙蒂,嗓音狠戾:“不要把我和那種可以随意蒙騙的蠢貨相提并論,波本。還有,不要試圖挑戰我的底線。”
波本嘴角帶血,回以露齒一笑。
似挑釁、似強調地,他又将剛才的話重新說了一遍。
“你被騙了,琴酒。”
猩紅色的煙頭更亮了幾分。
片刻後。
琴酒說:“你在找死。”
下一秒,□□上膛,黑洞洞的冰冷槍口直接頂上了波本的眉心。
仿佛被什麽致命的掠食動物盯上的毛骨悚然感,讓人禁不住後脊發涼。
巨大的危機感襲來。
波本依舊在笑,只是那虛僞的假笑根本不曾到達眼底:“讓我想想……那個橘井成一是我們的人,對吧?”
眉心處,将皮膚壓凹陷的力道微微一頓。
波本借勢腰身一仰,錯開槍口。
“——琴酒,是橘井成一跟你說,我們之中,出了一個叛徒,是嗎?”
琴酒沒說話。
室內一片安靜。
那點猩紅的煙頭燃燒速度更快了些,濃郁刺鼻的煙味将狹小的審訊室牢牢包裹在內,像慢性自/殺的毒/藥。
波本忽然笑了。
微微擡起下巴,他沖面前這個冷峻沉默的組織top killer悠悠一笑。
“我們之中,的确有人出賣了情報,向那個被他誤以為象征正義的警察官僚、橘井成一透露了任務的信息,并間接導致了任務失敗。”
眼神幾經變換。
最終,琴酒松開了鉗制住對方下颌骨的手。
“說。”
言簡意赅的一個詞。
波本眯起了眼,似笑非笑。
“——與其質問嚴格按照計劃執行任務、并且好好遞交了行動報告的我和蘇格蘭,琴酒,你難道不覺得,那位至今仍然行蹤不明,疑似任務失敗、就地叛逃的萊伊,嫌疑更大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