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章 。
「花見小路」是一個怎麽樣的地方呢?
輕浮?
文雅?
奢靡?
亦或是天上人間?
置身在彎彎繞繞的曲徑小巷裏, 耳畔,是纏綿悱恻、萦繞不休的絲竹弦樂,眼前, 是眉目含情、娉婷萬種的花魁藝伎。
每轉過一個街頭,都有無數道溫柔缱绻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背影之上,每踏過一截青石板街, 都有兩頰羞紅的少女若有似乎從自己的身邊匆匆擦身而過。
紙醉金迷。
風月萬千。
這裏是溫柔鄉, 是銷金窟, 是游歷山川的浪子短暫安歇、重振旗鼓的驿站,同時卻也是欲望與貪念最好的溫床。
夜色凄迷, 燈火闌珊。
一家家透出絲絲縷縷昏黃光線的古樸小屋裏人影憧憧,從門前走過時,隐約能聽見裏面傳出的鈴鈴嬌笑,踽踽低語。
如鬼。
似妖。
“——抱歉,在下公務在身, 便不叨擾。”
撐着一把竹骨傘的滑頭鬼, 神色淡淡地, 輕聲謝絕了美豔花魁的盛情邀請。
難得遭到拒絕, 花魁神色微微怔了怔,面上閃過一絲遺憾,卻也并不糾纏,很快調整好表情, 轉身招呼店裏的客人們。
轉動傘骨, 奴良鯉伴悠悠穿行在覆落了一層薄雪的小徑上。
咯吱……
咯吱……
窸窸窣窣的踩雪聲, 在這條欲望與歡愉共沉浮的風月老街上, 顯得那樣寂寥,那樣格格不入。
自始至終伴随在滑頭鬼一側的京都府警官, 一時間有些摸不着頭腦。
嗅着沿街浮動的酒香與胭脂香,他小心揣摩着身側這位大妖怪的表情,斟酌一陣後,輕聲問:“奴良君,不進去看看嗎……?「花見小路」的花魁藝伎,在整個京都都是美名遠揚的……”
“不了。”
奴良鯉伴臉上沒什麽表情。
警官有些摸不準他的意思,想了想,委婉勸誡道:“但是,這個時間來這裏的人,都抱着那種目的……反倒是我們這樣、進來後一直都留在外街的人,看起來非常奇怪呢……”
“……”
“……”
沉默,是成年人間最心照不宣的婉拒。
警官先生張了張嘴,原本似乎是想要說些什麽的,但目光對上大妖怪的目光之後,終究随之一起沉默。
咯吱……
咯吱……
新雪落地,被酒館花坊中透出的熱氣一熏,融化幾許,随後很快又再次被低溫凍結,化作一層薄冰,被人一踩,便崩碎成一灘可望而不可及的舊夢幻影。
今日來的雪,小了不少。
也不知是否是因為近日來沸反盈天的輿論反轉導致的。
咯吱……
咯吱……
一路緘默。
異樣的安靜氛圍,讓一直沉默跟随在這位來自東京的大妖怪身邊的京都警官,忍不住心生惴惴。
他的眼神時不時悄悄掃一眼身後。
一直到餘光捕捉到那兩位不遠不近綴着的花開院家的陰陽師後,他總算是松了口氣,随即不動聲色往那邊靠了靠,像是試圖借此,從對方的身上汲取直面大妖的勇氣一般。
——事實證明,這個決定非常正确。
因為,在轉過第三個街角的時候,原本漫不經心地陰陽師,猛然擡頭,面上神色陡然深沉。
呼……
呼呼……
冰冷的風卷起一地雪塵,向着幾位不屬于這裏的客人兜頭撲來。
風聲、雪聲、談話聲……
在一切的一切淹沒在歡愉的夢幻之前,順着風,花開院龍二耳尖微動,隐隐約約間,聽見了一聲低低的啜泣與悲鳴。
那是……
“——有妖氣。”
說話的,是一路都在神游天外的二代滑頭鬼。
冷冷掃了一眼神色如常、仿佛剛才的話根本不是自己所說一樣的奴良鯉伴,花開院龍二上前兩步,手臂一展,橫攔在幾人面前。
“止步。”
他說。
“情況有些不對勁。”
用自己的身軀擋在了幾位柔弱不能自理的人類警察的身前,花開院龍二眉心微皺,指尖一挑,從風中捉出一縷灰黑色的不詳霧氣。
“……”
的确是妖氣。
花開院龍二風衣之下的竹筒,不知什麽時候打開了兩支。
随着滴滴答答的液體流淌聲不斷響起,很快,大片如同鬼魅般的陰影,就将這處稍顯冷清的偏僻街道團團包圍在了最中間。
“言言。”
液體構築出的餓狼軀殼,此時溫順地盤踞在陰陽師的身邊,目露警覺,眼神在四周不斷逡巡着。
一路以來如同木偶一般的魔魅流,也在這時擡起臉,呆板木讷的瞳孔裏,流露出一絲極強烈的敵意,眼神直勾勾凝視着前方漆黑的夜空。
“……”
“……”
兩位從來都形影不離的陰陽師,似乎在無聲中,達成了某種默契。
沒有大動幹戈,更沒有呼喝聲張,花開院龍二只是對着滿臉不安與疑惑地京都警察擡了擡手,雙手交叉,比出一個奇異的手勢,像是某種心照不宣的暗示。
看清手勢的一瞬間,京都警察們有了短暫的愣怔。
緊接着,京都警察們的面色陡然蒼白,幾乎是下意識擡手,飛快按向自己腰後的位置。
不動聲色地,花開院龍二沖他們輕輕搖頭。
“……”
“……”
警察們一頓,随即收斂好面上神色,只是腳下迅速移動,不一會兒,就組建出了一個簡易的防禦陣型。
被連同那個京都的人類警官一起保護在了隊伍最中間,奴良鯉伴撐着傘,聽着雪花落在傘面時微渺細碎的聲音,眸光深深。
【你那邊怎麽樣?】
【11點鐘方向,300米,青川居酒屋。】
居然進到人類建築裏面了嗎……
他輕輕閉上了右眼。
“喂,陰陽師——”
意态懶散的大妖怪舉起手,不着調地笑:“感覺到它在哪裏了嗎?需不需要妖怪幫忙啊?”
花開院龍二沒有理他,連頭都沒回。
“不必。”
“好吧。”
慢悠悠地轉着傘骨,奴良鯉伴饒有興味地旁觀兩位花開院家的陰陽師結印,召喚式神,追蹤,然後……
一無所獲。
“噗嗤。”
花開院龍二本就冰冷的神色再度降溫,眼神不帶一絲感情地回過頭,冷冷注視着滑頭鬼。
——适可而止,別逼我連你一塊封印。
他的眼神中,分明透露出這麽個意思。
然而奴良鯉伴卻沒有半點退縮的意思,依舊撐着傘,笑着,懶洋洋的說:“哎哎,小鬼,你們陰陽師是不是家規森嚴,從來不讓小輩逛花街啊?”
“……”
“看來是這樣了。”奴良鯉伴笑得促狹,“——沒逛過花街的話,很多規矩,你們應該都不太了解吧?”
餓狼言言扭頭,惡狠狠的眼神死死盯着奴良鯉伴。
花開院龍二面無表情:“閉嘴。”
奴良鯉伴嘴角的弧度更甚。
“小鬼,聽好了。”
他笑。
“——最近出事的幾位少女,有什麽共同之處?”
花開院龍二一怔,思忖半晌後,嘴唇微微動了動:“……都是,被吸幹血液、掏空內髒而死的。”
豎起一根食指,奴良鯉伴輕輕搖了搖。
“她們都是少女。”
花開院龍二表情有一瞬間的凝固。
他感覺自己被愚弄了。
感知到主人的情緒變化,下一秒,言言毫不掩飾的森然目光,便直直落在了面前那個黑發大妖的脖頸上。
奴良鯉伴笑容不減:“她們年紀都不大,除了是少女之外,不出意外,應該都是處子。”
“身為花開院家的後代,龍二君,你應該清楚,純潔的處子血,對于某些妖怪的吸引力吧?”
花開院龍二:“……”
他腦中思緒極速流轉。
很快* ,他面上流露出一抹淡淡的厭惡。
“羽衣狐?”
“腦子很靈光啊~”
奴良鯉伴轉了轉傘,灑下一圈雪塵,還有混雜在雪塵裏的,一縷縷不詳的妖氣,“是羽衣狐的話,也很合理吧?稻荷神的神谕提到了「罪狐」,這個「罪狐」可以是秦,當然也可以是別的狐貍,不是嗎?”
“而且”,奴良鯉伴頓了頓,指出矛盾點,“相比起遠在東京的秦,果然還是盤踞京都幾百年的羽衣狐,是傳說中的「神谕罪狐」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吧?”
花開院龍二沒說話,但看眼神,明顯贊同這個猜測。
他沉吟:“如果目标的确是羽衣狐的話,對方的目的,很可能就是利用處子血液與內髒積攢力量,孕育腹中孽障。”
“她接下來還會繼續犯案。”奴良鯉伴提醒。
“……”
“……”
“?”
花開院龍二覺得,自己跟滑頭鬼之間,似乎存在某種溝通屏障。
他皺眉看着這只莫名其妙的大妖,不得不沉聲提醒:“我們在做的,正是阻止對方繼續濫殺無辜。”
“你們剛才捕捉到了什麽?”
“妖氣。”
“她獵殺的目标是誰?”
“處子。”
“我們現在在哪裏?”
“……花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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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開院龍二隐隐有些猜到對方的意思了。
——花街,一個人員密集、環境複雜,且來往人群以女性居多的地方。同時,也是羽衣狐最容易捕獲獵物的地方。
他轉頭問身後的京都府警官:“這裏的女人,都是處子嗎?”
一路茫然聽下來的警官先生,聞言搖了搖頭。
“這裏是風月街,街上的女孩子們大多數都是游女,而游女的工作性質你們也是知道的,所以……”
花開院龍二聽懂了。
眉心微皺,他再次确定:“一個都沒有嗎?”
警官想了想,再次搖頭:“倒也也不是。像是游廊裏年紀小一些的「禿」、「振袖新造」這類的女孩子,或者賣藝不賣身的藝伎舞伎,也許會保有處子之身,不過也不能保證……”
花開院龍二打斷了他:“她們在哪?”
“——在游廊最深處,”不等警官先生開口,一旁百無聊賴轉傘拂雪的滑頭鬼就湊了過來,解釋,“因為不需要靠她們營業,所以這一類型的女人,通常會在游廊最深處,承擔游廊裏家政庶務之類的工作。”
話音落地,他擡手一指前方不遠處一幢燈火幽微的建築,微微偏頭,俊朗的面容一半映上燈光,一半隐沒在黑暗裏。
“要去看看嗎?”
他說。
“我感受到了,妖氣最濃郁的地方,就在這裏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