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鼠游戲（10）

張成毅無聲關上門，望着窗前靜立的女生，眉眼染上了一絲傷感，“小冷啊…回來後，我仔細地想了一下，那件事已經快過去六年了，當年的主謀也死了，如今你說與當年之事相關，或許是那些逃走的…”

“那個案子已經結案。”莫小冷轉過身，從窗口擠進來的寒風肆意剮打她毫無血色的臉頰，“你不再是刑警隊長。”

“可我還是警察。”張成毅走上前，俯視她淡如水的眸子，“即便兇手與當年的案子有關，可與眼下的幾個案子并無太大聯系，我不會輕易去翻案，當年的案子…你我都知道其嚴重性。”

莫小冷沒應話，他卻說出了心中可怕的猜想，“你回來就是為了當年的事？”

沒有答案，他已七八分确定，可他還是抱着一分僥幸的祈求。

“我知道，那對你來說永遠不可能釋懷。”張成毅握住她削弱的雙肩，聳拉的皺紋下蔓延着哀戚的請求，“小冷，容許張叔叔提一個過分的要求，別再讓自己去回想，去痛苦，也別再追究當年的事了。”

莫小冷掀眸直視，仍是一副淡定自若的模樣，“我從未痛苦過。”

他一怔，呆愣地看着她那雙空如深淵的眼睛，他的眼底霎時爬上幾絲痛楚，盡顯掙紮，眼眶染上鮮紅，險些掉下淚來。

這個孩子，什麽都感覺不到了啊…

“你…恨他們嗎？”

“不。”

她知道恨的意思，可理解不了恨的感覺，做不到感同身受。

張成毅眼神複雜且悲憐，擡起手緩緩揉向她被風吹亂的短發，“是張叔叔不對，哪壺不開提哪壺。以後遇到什麽問題，不要逞強，盡管來找我。”

她看不懂他眼裏的情緒，像是在悲傷，又似愧疚，可那分糾結的憐憫，又是為何。

這些感情，她遇見過很多，也從字典釋義中得知何意，但從未真正理解，感觸過。

胸口處的那塊跳動一直都空落落的，可她并不擔憂難過，因為她壓根體會不了白紙黑字下的情感究竟是何種感覺。

她從來都清楚自己與其他人的不同之處，回來的這近一年，那顆缺失的心髒仿佛…真正的跳動了一下。

周進查完資料進來，張成毅已經離開了，而莫小冷背對他站在窗戶前，同以往一樣沉默。

“喬薇遇害以來，沒有過通訊，她平時也都是做做兼職，突然離開也不會有人特別在意。至于消費不算活躍，但也不少，在陵市幾處相距較遠的便利店、酒店、超市等都有過消費，距離現在最早的消費在今年1月9號，在福安超市買了一把水果刀。”

周進将截取出來的監控照片在屏幕上放大，“她帶着帽子口罩，沒有拍到臉部。”

“兇手拿着喬薇的手機進行消費，也不怕喬薇的朋友打來，那她…”

他恍然想起喬薇是個孤兒，遇害大半年才被房東發現蹊跷，說明她也沒什麽朋友，交際并不好。

“追蹤23位受害者的消費記錄，尤其是女性。”

“23具屍體中，目前确定身份的有13具，其他受害者腐爛太嚴重，身上也沒什麽身份證明，可能還要花上一些時間。”

“無事。”

特案組再次陷入安靜之中，不知不覺間，天色已暗，周進乍然起身，俊朗的面容彌散開愧責。

“小冷抱歉，我忘記給你拿飯了，現在我就去食堂打包過來。”

剛踏出一步，他又收回腳轉身回去，翻出包裏的紅棗牛奶和巧克力，全部放到桌上，“你先吃點墊着，我馬上就回來。”

就在他欲消失門口之際，她輕聲叫住，“你很關心我。”

他愣住了，木讷地偏過頭，不解她突如其來的話。

“我…你是我老板，關心你是應該的。”

“一樣，又不一樣。”

“什麽一樣不一樣的？”

他擡步準備上前問個清楚，卻被她再次傳來的清緩的嗓音止下，“悲傷是什麽感覺。”

聽言，他頓在原地，眼底浮上一縷詫異，動了動唇，在看到她慘白如雪的臉色，乃至死寂的雙瞳後，他将話盡數咽下澀苦的喉腔。

“大概…很想哭吧。”

她略垂下眼皮，濃密的睫毛輕輕眨了一下，下一秒便轉身将眸光重新投放在遠處荒寂孤聳的山峰。

以前哭過…但不是悲傷。

晚上九點，兇手準時開播。

電腦、手機前的各個網友，警察等，無一例外屏氣凝神，盯着那張陰森的面具呼吸都警覺不少。

“果然！我就說九點你準上線！”

“你到底想幹什麽？殺他們幹嘛？是得罪你了嗎？”

“瘋子殺人還需要什麽理由。”

“就是，我看他就是一神經病！”

“小心你被他選中啊。”

“你少吓唬我了！”

“他還真不是吓你，最近我和家人都不敢出門了。”

“……”

彈幕還在持續，只不過比最開始時要少很多，惡毒的話語更是被恐懼壓迫，變得收斂。

周進對着電腦，修長的手指飛速敲打鍵盤，快得只留下一道道殘影，他不敢懈怠，争分奪秒地追蹤兇手的位置。

彈幕中飄來一句話，冰冷的字體，卻能看清這位網友的幸災樂禍。

“快說啊，下一個你要殺誰？”

“對啊對啊，我他媽還真挺好奇的。”

“誰又會死啊？”

“……”

底下，網友接二連三的評論沖上來，直播間募時又轉變了方向。有警察發出話，讓大家退出去，或不要聽信主播，可沒有人聽進去，甚至有人冷嘲熱諷，全然是對警察的不信任。

面具人扭了兩下微酸的脖子，‘咔咔’兩聲就将網友的注意力吸引過去。

“果然還是每天殺人刺激，真開心啊~”

“咯咯咯咯咯——”

在變聲器下，她笑得尖銳，高昂，笑聲中噙着真切的喜悅與譏諷。

剎那間，笑聲止住，她低下頭直直地凝視攝像頭，“看你們找我找的這麽困難，我就發發慈悲，友情提示一下~”

直播前的警察們咬緊牙關，拳頭早已捏緊，将憤怒全都壓抑在緊繃的掌心。

“明天，我會殺死一個你們都認識的人，猜猜是誰？”

網友層出不窮的言論湧上屏幕：

“我們都認識！難不成你要殺市長！”

“我靠！玩這麽大嗎！”

“沒準是其他名人呢。”

“剛才那位，你以為殺人好玩嗎？我看你們還挺興奮的，死的不是你的家人朋友！”

“就是，最好下一個死的就是你們！”

“你媽的，老子怎麽說是老子的事，跟你有毛關系！”

“……”

好奇逐漸演變成争吵，所幸謾罵聲止步于網線。

周進望着屏幕上的紅點喜出望外，“我找到她了！”

他連忙将定位發到秦泷等人的手機上，拿起包就要趕過去，“小冷，我們也快過去吧！”

“不用。”

“兇手還在直播，應該能趕在她離開前抵達。”

“同樣的錯誤她不會犯第二次。”

他怔怔地睨着她，腳步也随之停下來，“難道這是她抛出的餌？”

略微思考片響，他重新坐回去，手指又靈活的敲擊鍵盤，“這次找到她的位置比前幾次都輕松不少，經過上次，兇手的确不應該這麽松懈。”

面具人百般無賴地浏覽評論，哧哧笑了幾聲，“既然你們這麽好奇，那我就公布答案吧，這個人很火哦~最近演了一部醫療劇，我不是說過我最讨厭醫生嗎，所以啊…”

她向前傾了三分，放大的面具就在眼前，“明天我會割下她的腦袋。”

秦泷趕到地點時，果然不出莫小冷所料，是一處工地，不過于此同時，周進也鎖定了兇手的真正位置，在竹園路754號的一家小賓館。

來不及彙報，他将地址發送給秦泷他們，莫小冷仍不為所動，他着急又困惑不已，“這次應該是真的！”

“你去。”

“你不親自去看看？”

“不用。”

周進明白她意思，這也許又是一場無功而返。

“那裏也挺遠的，你就在警局坐着，我去看看，回來也好把細節告訴你。”

她沒應話，一如既往地遙望遠邊幽暗一片的山脈，寂寥成影，朔風瑟瑟。

他應時奪門而出，電腦仍在播放，直播再次傳來森冷的嬉笑聲。

“明天的游戲一定很精彩~”

‘呲呲’的陰笑聲為這場直播暫時畫上句號。

秦泷等警察抵達時，昏暗的小賓館裏，白色的被子不算幹淨卻整齊地鋪在床上，靠牆的木桌中心明晃晃地擺着一枚鉑金戒指。

正是梁文亮丢失的那枚。

搜索一圈，除了戒指再無其他發現，但他們并不洩氣，真相已然在接近。

秦泷即時找到老板，詢問其顧客的信息，“訂306房的客人，長什麽樣？把她登記的信息給我。”

賓館老板是個四十出頭的男人，沒見過這麽大的陣仗，只能縮着頭緊張又膽怯地點着腦袋。

“好…好好，我馬上去拿。”

秦泷仰首巡視賓館各處角落，進來時他看過外面，這裏魚龍混雜，什麽人都有，唯獨少了監控。

老板拿起登記簿，找到那人登記的名字電話，迅速轉交給警察。

“那個女人是在兩個小時前訂的房，背着個黑色的包，穿得很嚴實，還戴着個口罩帽子，根本看不清她的臉，不過我記得她眼角有塊疤，還不小。她說話的聲音啊，壓的很低，我就好奇的多看了兩眼，她就瞪我，那眼神，跟吃人似的！”

登記的名字正是喬薇，電話，身份證號碼亦是。

“你都沒看見她的臉，還讓她訂房。”寧霜颦眉說。

老板心虛地瞄了他們幾眼，“我這裏生意不好，好不容易來個人，不得好好伺候着。再說她一個人能幹啥事啊，而且才待了一個多小時就走了。”

張柯等人從外面跑進來，滿頭大汗卻渾然不顧，“秦隊，隔壁一家小賣部的私人攝像頭有拍到兇手。”

“給我看看。”

張柯掏出手機，将錄好的視頻放到他們面前，“就在我們到達前的兩分鐘，她剛離開。”

畫面中，那人依舊戴着衣帽和口罩，通身漆黑，微揚着下巴，腳步輕快地向前。

“再往前走就是花都街，那裏是工地，工人都說沒看到有女人進去。不過小路岔道很多，我們都搜過…沒有發現她的蹤跡。”張柯有些許喪氣。

徐懷一也相當頹洩，他揚手撫上張柯的肩膀，反而安慰起對方，“沒事，現在通緝令已經發出去了，我不信她還能一直躲下去。”

寧霜幾人也肯定地點了下頭，“沒錯，她藏不了多久。”

似是在撫慰對方，其實也在為自己激勵。

徐懷一驀而插進話，“對了，兇手今晚直播說明天要殺的人是誰啊？哪個明星最近演了醫療劇？”

倒騰手機的周進給了他答案，他将剛查到的信息擺到他們眼前，“上個月中旬剛上映的‘急診科故事’的熱度一直很高，兇手指的應該就是這部。”

朱仕武低罵了句，“靠，女神啊！她竟然想對我女神動手，一定要阻止她！”

“我好像是見過我媽大晚上守着電視看這劇來着。”徐懷一感慨了句。

寧霜微點頭，“這部劇我也知道，主演是剛火沒多久的溫文文。”

“沒錯，兇手說下一個目标我們都認識，結合這些信息，溫文文很可能就是她的下一個目标。”周進推測了番。

張柯狐疑道：“兇手這麽明顯的把目标信息告訴我們，不會有詐吧？”

“不管有沒有詐，我們都不能讓她得手。”秦泷接着下命令，“去查查溫文文目前所在，一定要趕在兇手之前，把她保護起來。”

“女神這麽火，要是出事了，咱們警局指不定又鬧得跟菜市場似的。”朱仕武悻悻道。

寧霜也多了分壓力，“她是公衆人物，影響度很大。”

秦泷斂下堅/挺的睫毛，“所以，我們一定要讓她毫發無損的在後天醒來。”

周進不費吹灰之力就查到了溫文文當前所在地址，“溫文文現在住在凰岸街的聚豐大廈，她的行程幾乎都公開在網上，明天下午她會參加一個發布會，晚上她在酒店還有個晚宴。”

不知該不該慶幸，明星的行程大多都是公開透明，給了他們方便的同時，兇手又何嘗不是。

“好，馬上去聚豐大廈。”

特案組，莫小冷收到周進消息，并沒有馬上動身去聚豐，她走到畫板前靜默地站着，房間沒有開燈，黑漆漆的，過道的光線湧進來可始終照不到她身上。

“你的願望不會實現。”

黑夜中，清淡的一句話打破了寂靜，四周無人，沒有激起風浪，一切都恢複平寧。

腳步輕輕，寥寂肅冷，偌大的風衣裹着寒夜漸漸消失于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