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線拐賣(12)
次日上午十點,警察局。
經過詳細審訊,華強輝等人供認不諱,拐賣,販賣器官,殺人抛屍…無惡不作,他們将為此付出慘痛的代價。
審訊室,寧霜對眼前的餘霞問出最後一個問題。
“你這麽年輕,為什麽要跟華強輝為舞,做這種事?”
餘霞沒有回答,漸漸低下眼皮,過了很久都沒有說話,寧霜也并未強求答案。
她最後凝視一眼雙手被拷,呆立不動的餘霞,剛打算開門出去,背後卻傳來一聲譏屑的笑。
“為什麽?因為會死啊。”
寧霜一愣,重新回到座位上,“他們逼迫你?”
“沒有人逼我,是我自己要做的,因為不做會死啊。”餘霞擡起頭,眼尾勾起嘲諷的弧度,“其實我挺羨慕那些被你們救出去的人,真好…她們不會被賣,被罵,被打,還是能像從前那樣活得好好的。”
聽出其中的異樣,寧霜放緩了些許音調,“你也是被拐賣的?”
一旁做筆錄的警察不免驚異,對餘霞有了新的端量。
緘默許久,餘霞無謂地笑了一笑,“我從小就被人販子拐走,賣到了不知道哪個山卡卡裏。過了幾年,那家人生了個男孩,他們嫌棄我是女孩就又把我賣了,轉來轉去我又落到了那群人販子手裏…是不是很滑稽。”
“轉來轉去都逃不開他們,所以我就發誓,我不要再被賣,再被打。我求他們留下我,我可以幫他們找人,騙人,什麽都可以幹!”餘霞握緊雙手,手铐發出‘哐當’聲,她的情緒霎時變得激動,“誰不想做好人,活下去!我會變成這樣,你們警察難道沒有責任!”
當初為什麽不能像今天這樣來救我!
寧霜沉默地看着她,須臾,她起身往外走去。
“的确,活下去沒有錯。”
走到門邊時,寧霜回頭冷視,“但你選擇了最極端的方式,将自己遭遇的傷害重現在別人身上,滿足你自私的複仇心理。”
關上門,獨處審訊室的餘霞驀地笑出了聲,回蕩在整個房間中,可笑着笑着她漸漸流下眼淚,雙手被拷,任憑淚水滾落。
如果當時能獲救…該多好。
可讓人遺憾,難過的是,人生從來沒有如果。
審訊完所有犯人後,特案組和三隊的人聚在會議室,他們沒有結案的喜悅,只有對那些身受人販子所害的受害者沉重的痛。
“根據他們提供的線索不知道能找回來多少人。”徐懷一深深嘆了一氣。
坐在他旁側的警察也滿是憂愁,“是啊,這毀了多少家庭啊。”
前方整理案宗的寧霜,不禁停下動作,“那個被賣到宿城偏遠山區的女生,被拐賣時剛好大學畢業,這兩年她被迫生了一個兒子,村裏人死活不放她走,最後還是在當地警察局的協助下,才總算把她救出來。”
易中陵抽着煙,眉心是說不出的壓抑,“買賣同罪,不管他們有多麽無知,都得為此付出代價。”
“這個女生也指認了餘霞是拐騙她的人。”寧霜擰緊倩眉,沒有松開一毫,“當時她剛畢業正急于找工作,餘霞謊稱自己是人事,以此将她騙過去。”
“現在這些人販子的拐騙手段各式各樣,甚至還有當衆搶人的,這些手段無所不用,把他們槍斃一百次都不夠!”一名警察捶桌憤罵。
“還有那些買黑心器官的人,一個也逃不了。”他旁座的同事附和着激憤。
“這次張局順藤摸瓜,将上面這些高官一個不留的逮捕,鐵面無私,不得不讓人佩服。”徐懷一暗暗豎起了大拇指,卻有一絲擔憂,“上頭這些領導今天來找他談話,不知道會怎麽樣?”
張局是一個好警察,但好警察不一定會得到好的結果。
秦泷吐出一口煙圈,“做好自己分內的事。”
上面如何,他們管不着,也沒法管,只要不是違法犯罪,随便他們怎麽折騰。
徐懷一輕點頭,也不再開腔。
“被拐的孩子們也都送回家了,就是需要進行心理輔導,這次的事對他們有很大的陰影。”寧霜說。
“你們說,這個餘霞跟那些被拐的女生也差不多大,她怎麽就年紀輕輕走上這條路了?這個女人的手段不簡單,心思歹毒,再放任她在社會中不知道還會幹出什麽事來。”徐懷一搖頭低諷。
開始他還以為餘霞是個長相兇惡的女人,應該說是所有警察都這麽認為,可沒想到她原來相貌清麗,還是個年輕漂亮的女生。
一名小警察小聲說:“沒準她骨子裏就是壞的。”
“沒有誰生下來就是惡人,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或許她從小就生活在這種環境中,心理扭曲了。”滞了兩秒,易中陵緩緩出聲,“她能在這個年紀就成為犯罪組織的核心幹部,說明她跟着華強輝有一段時間了。”
她現在不過二十一二歲,十幾歲就跟着華強輝…這其中的緣由不禁讓人深思。
徐懷一徒然開口,“說起餘霞,她倒是有一件事讓人在意,她是個黑戶口。”
想起在審訊室時的場景,寧霜有種說不出的難受,想着是在得知餘霞的經歷後,不能再把她當成一個單純的罪犯,就某種意義而言,她也是一名受害者。
“她從小就被人販子拐賣,在人販子手裏輾轉幾番,最後為了活下去…選擇了這條路。”
聽聞此話,衆人一時沉默下來。
由受害者變為同謀者,說不出是可笑,還是可悲。
餘霞的遭遇深受同情,追究起來也弄不清到底是誰的責任,可他們十分清楚一點。
無論什麽理由,犯罪都不是他們的發洩口。
“這樣的事不知道還有多少。”秦泷取下煙,慨嘆道。
易中陵沉吟一聲,“往後我們必須加大打拐力度,防止再發生這樣的悲劇。”
打拐永遠都不會停止,罪犯隐藏在社會的每個角落,只要他們還在,那些孩子、婦女随時都處于危險之中。
張柯乍然出現在門口,神色焦急,“薛凱找到了!”
秦泷拍桌而起,冷硬的面龐閃過一絲如釋重負的笑意,“他現在在哪兒?”
“他死了,屍體已經運到解剖室了。”
衆警察一驚,易中陵忙問:“怎麽回事?”
“我們是在離那棟廢棄精神病院兩公裏外的一處廢樓裏發現他的,他的身體已經有腐爛的臭味,所以獵犬發現得很快。”
他們在現場勘探、采集完,這才火速将薛凱的屍體運回警局。
“誰殺了他?”
疑問萦繞在他們心底,這群犯罪團夥都已落網,薛凱又是怎麽死在那裏的?
“案發現場就是片廢樓區,沒有攝像頭,現場只有少量血跡,但已經幹了。地面除了一道拖痕外,還有一排車輪印,我們仔細核對過,是屬于華強輝的那輛黑轎車,不過我們在後車廂發現了大量血跡,已經采樣拿去對比。”
“華強輝殺的?”徐懷一疑道。不過這個推測讓他更奇怪,“但他為什麽要殺薛凱?”
內部矛盾?
“去問問華強輝,餘霞。”
但經過一番審問,華強輝和餘霞對此都表現出并不知情,甚至震驚,并透露被抓前這輛黑車一直是薛凱在開。
不是他們,是誰呢?
道不清的疑慮徘徊腦海,秦泷只覺他死得奇怪,甚至有一分詭異。
屍檢報告還未出來,他們此刻也只能等待結果。
午飯後,寧霜驅車到醫院。
她提着一盒巧克力走進病房,“醫生怎麽說?”
“醫生說沒事,她當時被打了麻醉劑所以睡着了,還有…就是低血糖犯了。”
周進剛給莫小冷喂完飯,而他自己正打算吃。
“沒事就好。”
莫小冷住的是單人病房,算是警局的優待。
寧霜剝開一個巧克力遞給她,“薛凱死了,我們在距離精神病院兩公裏外的廢樓裏發現了他的屍體,從現場的痕跡看,他是被抛屍的,而那輛綁走你的黑車就是抛屍工具。”
“我們審問過華強輝等人,他們對此并不知情,反而很吃驚。目前屍檢報告還沒有出來,究竟是誰殺了他,我們無法判斷。”
所以,她想來問問莫小冷的意見,但最主要也是想來看望。
莫小冷接過巧克力沒有馬上吃下,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淡淡開口,“亡命之徒。”
“關鍵是那裏太偏僻了,還是開着他自己的車,難不成是他自己殺了自己?”
寧霜随口猜測,說出來她自己都忍不出發笑。
周進吞下嘴裏的飯,不由詢問:“屍檢怎麽說?”
“報告還沒出來,但我總覺得這件事…有點古怪。”
待了一刻鐘,寧霜起身欲回警局。
“你最近就在醫院把身體養好,這個案子差不多已經結束了,剩下的就是對他們的審判。”
就在寧霜轉身之際,莫小冷撩起眼皮盯向她筆直的後背,“餘霞。”
寧霜回頭不解道:“她怎麽了?”
一陣風拂過窗簾,吹拂着她們的發絲,涼風裏噙着若有似無的土腥味。
“她跟你很像。”
寧霜的心忽然一突,怔怔地問向她,“像…我?”
“也像你照片中的妹妹。”
此話一出,寧霜滿目不可置信,睜大冷眸一眨也不眨,緊縮的瞳孔訴說着道不明的震愕。
一旁正想丢飯盒的周進不禁停下動作,滿臉驚異地望着她們。
餘霞是寧警官的…妹妹?
氣氛瞬時間沉靜下來,寧霜沒有再開口确認,發紅的眼眸緊緊鎖住依舊淡然的莫小冷,募而泛起濕潤。下一秒,她奪門而出,飛快地往外跑去。
等到寧霜離開,周進才敢問:“小冷,餘霞真是寧警官的妹妹?”
這也太匪夷所思,巧合了…
“只是推測,需DNA鑒定。”
初次見餘霞,她只覺其與寧霜有兩分相似,随後又根據那張照片推斷,這才有七八分确定。
“沒想到寧警官的妹妹也失蹤了…她應該很想找到她妹妹吧。”
只是…這個結果不知道她能不能承受。
寧霜一路飙車趕到警察局門口,打開車門來不及鎖車,她狂奔至看守所。
同事們第一次看到寧霜這麽焦急,情緒爆發,目光不免都跟随她慌忙的背影,連詢問的機會沒有給他們。
餘霞正在被押往看守所的走廊上,寧霜一個箭頭沖上前,擒住餘霞的雙肩,瞪紅的雙目一動不動地盯住她。
寧霜這突然的舉動吓了正押送犯人的徐懷一和張柯幾人一跳,“寧霜,你怎麽回事?你不是去醫院看莫小冷了嗎?”
回答他們的只有沉悶而壓抑的對視,餘霞不禁蹙起眉,“你幹什麽?”
她想擺脫寧霜的禁锢,可雙手被拷住,肩膀也被抓得愈來愈緊,怎麽也甩不掉。
“該說的我都說了,薛凱不是我殺的!”
寧霜張了張嘴,喉嚨艱澀的上下滾動,“你…”
嗓音不知何時沙啞了,現在的她竟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怔怔地凝視她。
真的…是你嗎?
小夏…
餘霞受夠了她的眼光,扭動着肩怒吼道:“你有病吧!放開我!”
徐懷一和張柯相觑一眼,對寧霜的異樣倍感迷惑和詫異,但繼續這樣幹站下去也不是辦法。
“寧霜,先把犯人關進看守所再說。”
“抱歉…”
寧霜緩緩松開手,悄然扯下餘霞的一根頭發後側過身讓路。
等他們走遠兩三米後,她終是忍不住出聲,“你…還記得你的名字,你的…家人嗎?”
餘霞腳下一停,回頭奇怪地睨她一眼,“不記得了,被拐走的時候我還小,根本不記事。而且過去這麽多年了,我早忘記他們長啥樣,沒準他們也早就把我忘了。”
說完話,餘霞在警察的押送下繼續往前走去。
“你不想回到他們身邊嗎…”
寧霜的聲音很輕,誰也沒聽見,仿佛是在問心中的那個寧夏。
小夏…對不起。
她捏緊手中的發絲,顫抖的拳頭說不清是開心,還是對命運的嘲弄。
下午四點半,薛凱的屍檢報告出來了。
章顯親自将報告拿到特案組,“死者心髒被刺,流血過多而亡,後背及腿部有多處拖痕,屍體已出現輕度腐爛,死亡時間是在4月11日20:00-22:00。而後備箱采集的血液與死者的DNA完成吻合,是屬于死者。”
“這麽看,薛凱是被殺了後裝在後備箱裏,然後被抛屍到兩公裏外的廢棄樓。”徐懷一說。
秦泷登時站起來,驚愕地緊盯報告,“這不可能!”
“是啊,不可能啊!”張柯睜大雙眼不可思議地說:“薛凱昨天可是在我們眼皮子低下跑的,他怎麽可能在兩天前就死了!”
聽言,徐懷一這才回味過來,滿目震恐,“章法醫,是不是你檢查錯了?”
一旁坐着發愣的寧霜,這才有了些反應,但情緒依舊很低,“薛凱昨天的确還活着。”
他們的話倒是讓章顯有了興趣,面對質疑,他并不生氣,反而很平靜的堅定自己的判斷。
“我的判斷不會錯,他确實死于4月11日20:00-22:00。”少時,他瞧着眼前幾張震愕的臉,唇角挑起難得的笑意,“我倒是有點好奇,究竟是你們看錯了人,還是見鬼了。”
等到章顯離開,張柯仍難以置信,自言自語道:“還真是見鬼了…”
“會不會是雙胞胎,像舒以茜那樣?”徐懷一說出猜測。
寧霜當即否定,“不,我查過薛凱,他沒有兄弟姐妹,只有一個奶奶生活在農村。”
徐懷一摸着下巴嘀咕,“不會真有鬼吧…”
秦泷緊鎖眉頭,拳頭往桌上重重一捶。
他絕不相信這世上有鬼。
“排除這些,只剩下一種可能。”他望向三人,鷹華的眸子閃着冷光,“昨天與我們交涉的不是薛凱。”
“那他會是誰?”滿腹疑問充斥在腦子裏,張柯不由起身,“華強輝這群人已經被捉住,而唯一逃掉的薛凱在11號被殺,誰會頂着跟薛凱一樣的臉?”
“等等。”秦泷回想了一遍當時破門而入時的場景,眸光又沉了少許,“昨天我破門而入時,莫小冷昏在手術臺上,而餘霞和醫生也暈倒在地上,只有薛凱是清醒的。”
“秦隊,你想說…”
秦泷打斷張柯,自顧自的繼續推理,“餘霞二人為何會暈倒?應該是薛凱幹的,可他為什麽要打暈他們?”
“關于這點,餘…餘霞和醫生都說當時沒有看清,腦袋被打了一下就暈過去了,醒過來時已經在警局。”寧霜說的有些漫不經心。
“問過莫小冷了嗎?”秦泷忽而問。
他倒快忘記這個人證了。
“沒有,當時她被打了麻醉劑睡過去了,應該也不知道,。”
“沒這麽簡單。”
他總覺得,只要牽扯到這個女孩,就不會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