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風華13

“找到了一些蛛絲馬跡，在我們走之後不過半個時辰的時間裏，有人來過這裏。”莫曉小如是說。

“可當時最後走的那個是師父，師父武功蓋世，誰敢冒如此風險前來盜人？”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在旁邊提出質疑。

白一橫忽然神色莫名：“你不知道？”

錢子涵扭頭看着他，不解道：“我應該明白什麽？”

白一橫的聲音小了下去：“你知道一個人站在高嶺之上又被拉下去會遭遇什麽嗎？”

白一橫嘆了口氣：“沒事，還是先找到小燕吧。”

錢子涵面色不解的看着白一橫，過了一會兒才摸到其中深意的幾分，再悄悄看向他正垂眸抱着劍倚着欄杆的寡言師父。

白一橫清咳幾聲：“所以，那所謂的蛛絲馬跡是指的什麽？”

莫曉小點點頭，拿出一根細針，又指向了窗臺：“你看。當時我們都從大門而出，先後沒超過半個時辰，沈兄他不會如此不謹慎，在一個人獨處時還将窗門緊閉，更何況，這窗臺上還留下了青絲一縷。沈兄不會武功，那麽大概是從窗臺被綁走的。”

白一橫點點頭。

錢子涵一拍面前的桌子：“我想起來了！之前追蹤吳桦的時候，就有人故意制造出動靜，他不會是那時就打算引我們離開吧！”

白一橫神色凝重道：“怕是更早。”

白一橫翹起二郎腿：“假設我們一早就被盯上，從梧桐鎮開始，再到揚州。我們身上有什麽東西值得被這麽盯着一路嗎？”

錢子涵大驚。

莫曉小：“東西沒有的話，人呢？”

錢子涵小心翼翼：“我嗎？”

白一橫塞了塊桂花糕：“大概不是你娘，這般行跡，多數是來尋仇的。你說呢，顧兄？”

錢子涵不滿道：“你們兩個也是老江湖，為什麽不想想你們自己呢？”

白一橫笑了笑：“我們可得罪不起財力勢力如此雄厚的人啊。”

半弦月挂在一顆高大茂盛的銀杏樹上，下面一個不規則的溫泉池子蒸騰出的熱氣為它帶上一層霧蒙蒙的薄紗，似夢似幻。

顧興記不得是什麽時候起，他擁有的很多東西都漸漸的離他而去，或破碎，或死亡。

他費力的搜查着自己的記憶。

好像，就是像這樣的一個夜晚。

在這樣的一個夜晚，有些東西悄無聲息的發生改變。

上元燈節，顧名思義，就是會有很多燈點亮的節日。

滿大街都是亂竄的人和點燃的燈，各人奔着自己的目标往它行駛而去，有時也會為一些瑣事停留，但很快再次行動。

小顧興抱着劍跟着父親在心裏吐槽道：這個時候有什麽好出來逛的，還不如在家裏的院子裏好好自己過了好了。

但是小顧興的想法并沒有被他的被熱鬧吸引了大部分注意力的父親所接收到，他笑嘻嘻地摩挲着手掌：“阿興，不要一天天悶在房間裏。你看，這燈火通明中就是江湖。”

小顧興想着“江湖”二字，心裏忽然被添滿了敬重與畏懼，他看着他的父親，緩慢而堅定的搖了搖頭。

顧問“啧”了一聲，感嘆：“你爹和你娘都是遠近聞名的熱情好客，怎麽你這就長成了一個小悶葫蘆。”

小顧興有些委屈，但是他不說。

顧問開始指指點點：“你這樣在江湖上是很難混出頭了。”

然後，顧問接受到了來自他娘子的一個暴栗。

這是一位看起來很溫柔的女性，暖白衣裳，面若銀月，一把長簫在手，身姿柔而有力，氣質卓然天成，恍然不在塵世中。

顧興邁步跑到李解身後，抓住母親翻飛的衣袂，如同幼貓似的喊了一聲：“娘親。”

李解抱起顧興，輕輕地刮了刮他的鼻梁：“不要聽信你爹的那些渾話。君子可內斂而不可懦弱，面不公可起而論之。我早就夜觀天象，我們家興兒将來必然有所大為。”

顧興乖巧的朝李解點點頭，悄悄地朝顧慎做了個鬼臉。

顧問：……這小崽子。

顧問上前幾步，指着一個小攤販：“娘子，我們去那裏看看吧！”

李解抱着顧興看着他指的方向：“那裏？”

顧問點點頭，眼巴巴的看着她。

李解揉了揉顧興的頭，空出一只手牽住顧問：“走吧。”

那裏是一個花燈攤子，暖黃的盞盞燈火亮透了半邊天。

一頓折騰之下，顧問手裏的東西愈發多了起來。

在街道的燈火闌珊中，顧興趴在李解肩頭上，半眯着眼，像一只酒足飯飽之後慵懶的小貓咪。

他往遠處看去，忽然發現幾個人偷偷摸摸鬼鬼祟祟地扛着一個黑色麻袋往小巷子走。

顧興的直覺告訴他，這大概是發生了一件不好的事情。

他指着那裏喊道：“娘，壞人。”

顧慎回頭，看向那條小巷子 。他皺了皺眉頭：“別急，我去看看。”

李解随即道：“萬般小心。”

顧慎笑着點點頭。

等到他再回來時，還拎着一個髒兮兮的小孩。顧興看着他，感覺他和自己差不多年歲。

顧家一家人将他帶回家，好好款待了他一番，包括洗澡換衣吃飯等。

顧問站在門外：“真是個可憐的孩子啊。”

李解道：“先不急感嘆，等會問問出身來歷，把他送回家。如果沒有，就送到慈濟堂。”

顧問：“……”

“善良，有點笨笨。”顧興奶聲奶氣道，“但是娘親喜歡。”

顧問一愣，然後“哈哈哈”的笑起來，再轉頭看着李解：“夫人，若是十幾年前将孩子送去慈濟堂算是一個不錯的選擇，可是如今不如再為那孩子思考個別的去處。”

李解嘆了口氣，同意了。

站在旁邊的顧興明白他們的想法。

慈濟堂大多是私人設立，其中由武林盟為大頭。雖說它的天下第一大聯盟，可武林盟每次換一個盟主，武林盟的大致發展方向和具體實施方案總是會有所改動。

比如先前的武林盟主重民生，慈濟堂修的熱火朝天，現在的武林盟主重安全，魔教□□讨伐的熱火朝天。

因此，現在的慈濟堂比起先前的确就有些冷冷清清。

顧興眨巴眨巴眼睛看着他，然後再用圓溜溜的眼睛去看那個小乞丐。

那小乞丐可能是以前的日子過的不太好，整個人看起來怯生生的，連聲“謝謝”都是憋紅了臉說出來的。

顧興第一次看到比自己還要內斂的人，不由得升起幾分好奇。他伸手拍拍他的肩膀，還遞了一串糖葫蘆過去，再在李解旁邊站好。

李解已經在和顧問商量小乞丐的去路，顧興百無聊賴的在旁邊摸着父親親手做的木制袖劍。

顧興看着小乞丐低着頭，忽然又淚流滿面，他走上去：“你哭什麽？”

小乞丐搖搖頭：“我不知道。”

顧問上前摸了摸他的頭：“不哭了，小朋友。來吧，你今天到我們家睡一晚上，然後明天我和這位姐姐送你去幽蘭谷。幽蘭谷的大谷主可喜歡小孩了，她還很會治病救人哦。”

這個顧興知道，因為他的母親李解曾經就是幽蘭谷的幽谷的副谷主，因此幽蘭谷內的一些有趣舊事常常被李解當作睡前故事哄他入睡。

幽蘭谷內含幽谷與蘭谷，各設有一個副谷主，總管一個大谷主。幽谷主管的是幽蘭谷的布防戰鬥，蘭谷則是繼承了幽蘭谷先前的傳統——懸壺濟世。

一開始，幽蘭谷的出現并不被大衆所知，但是如果提出它的曾經的那個名字，才是真正的無人不曉——神醫谷。

神醫谷變成幽蘭谷是在神醫谷與武林盟徹底決裂之後，它遭遇了一次來自外界力量推動從上到下的大血洗，才真正意義上由神醫谷轉變成了幽蘭谷。

李解說，那一任大谷主叫做李流芳。

後來過了幾年，豆丁大點的小朋友長成了一顆小樹苗。

當年的那個小乞丐被送到幽蘭谷之後也一直與顧興有書信來往，俨然将他當做朋友看待。而性子內斂的顧興由于不喜歡出門，也不曾交往新人，長此以往，顧興有時也會忽然發覺自己的朋友竟然只有這麽一個。

他的父母有時為此憂心忡忡，但顧興想：這又有什麽關系呢？

日子随流水落花緩緩過去，他與他多年不見的好友——那個小乞丐見面了。

他趕往會面地點——在一棵生長的肆意張揚，葉子像燃着的火焰，染紅了半邊天的大樹下面。

當年的小乞丐變成了如今這樣一個一身青色衣裳的俏郎君：面若孩童，眼睛如鹿，眼尾一點紅，看起來無辜中透出一絲狡黠。

小乞丐他說他現在叫申初。

顧興點點頭，并表達了自己對他的祝福。

小乞丐請顧興吃了一盤鮮花糕。

然後進入重點——闖蕩江湖。

顧興拿着鮮花糕：“你真的要和我一起去江湖闖蕩嗎？”

申初點點頭，眼睛亮晶晶的：“真的真的。你放心吧，一起去的，當然也會一起回來。”

顧興站起來，申初昂起頭看他。

顧興拍拍自己的衣服：“我無所謂，不就是舍命陪君子嘛。”

申初眯起眼睛笑，伸出手掌：“先說好，我們可是最好的朋友啊，過去，現在，以後。”

顧興點點頭，與申初輕輕擊了一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