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號雜貨鋪15
紀思文有的時候,并不是一個快樂的熱血青年,他有的時候其實也是一個會在朋友圈發表一些文藝青年的文案。因此,當他為了自己的清白詢問那位美好小姐昨天晚上自己發表了什麽壯志昂然的文字時候,她不假思索:“‘我是要成為海賊王的男人。’”
紀思文眼中冒出熱烈的光芒:“不,我昨天最新的一條朋友圈是:‘生如逆旅,死即小別。’”
随即,他手腕一轉,紅線随主人心意飄起将這位看起來楚楚可憐的小姐纏繞包裹起來……
紀思文在刺激的大冒險結束,也就是那位自家祖先的那個幻境出來之後,就回家了一趟。那時他家老頭子還在落地窗前打着電話問他媽什麽時候從野外回來。等到他接完電話之後,紀思文撩起衣袖露出裏面鮮紅的絲線問他:“父親,你教我關于幻境的一切,都是真實的嗎?”
紀父在他露出那絲紅線時,幽然道:“傻孩子,說什麽呢,存在即真實這個道理還需要我來教一遍嗎?不過,下次不要再把這樣的地攤貨戴在手上了好嗎?”
紀思文沉默了片刻,忽然回憶起岑寂:“老爸,我問你件事情,你最近是不是收藏了什麽來自古代的名劍啊什麽的?”
紀父疑惑的看着他:“傻孩子,說什麽呢,我只對原生态的黃金和礦石有興趣。不過我倒是想起來一件事,之前做慈善的時候,倒是捐獻過一家博物館。你這是有興趣了?”
紀思文慢悠悠的“哦”了一聲:“是對古時候的事情有些興趣了。”
紀父笑道:“可是我記得你全科之中歷史最差啊。”
紀思文尴尬地笑笑:“好漢不論當年哈。”
紀父走到他身邊,不急不慌:“別拐彎子,你到底想要問什麽?”
紀思文問:“我最近進了個幻境,梅娘是什麽人?”
紀父一愣,很快就接受了這件事情:“果然各有命數。”
“這件事情,還要從幾百年前說起。”
在幾百年前,這個地方還是被後世稱為“修仙位面”的世界。
當時,世家與門派是修士們的兩大選擇。當然,還有最有風險的一條路——散修。
世家以紀、元、路三大世家為首,三家各自盤踞北、西、東三個地方,隐隐有三足鼎立的局面。
門派大大小小,其中最具有盛名的有清崖派中的無妄峰、萬裏門的守正峰、以及圓寰寺。
散修雖然數量稀少,但分布極廣,其中也未曾沒有姣姣者出現過,比如功法詭谲的南宮柒,來去無影的劉幺幺,刀法大開大合的莫末末,劍法淩厲的王布布以及精通鞭法的都嗷嗷。
當然,現在要談的只是紀家。
紀家,主修幻境。
因為在相當長一段時間裏,沒有人知道幻境的破解奧秘到底是什麽,只知道,它與執念有關,因此它被認為是一個無法被找到弱點的法術,從而它一度修仙界裏如日中天。直到修萬物道的無妄峰大弟子一劍劈開之後,這種過度追崇幻境功法的風氣總算是有所消減。
盡管如此,紀家的地位依然不可撼動。直到那一場大火的到來,它似乎燃盡了一切,像一只兇惡的妖獸。這只妖獸吞沒了虛假的、真實的、悲傷的,喜悅的一切,然後翻了個身就從此沉睡。
“幻境很美好,不是嗎?”說出這句話的青年聲音溫潤,如同他的眼神一樣,自帶一種讓人安心的魔力。
“紀念,它是虛假的。”他的身邊坐着一個燦如烈日的少年,他的眼眸中倒映着紀念侍弄花草的身影。
紀念彎了彎眸:“無法否認,卻也可以否認。”
少年搖晃腦袋的動作一停:“你又開始了,對嗎?”
紀念“嗯哼嗯哼”着,手上動作倒是不停。
少年似乎很無奈的樣子,但眉梢裏倒是帶着縱容的喜意:“家主大人,小人願一聽您高見,請。”
紀念不輕不重地敲了下他的腦袋:“放肆。”
紀念再接着道:“幻境,就是将他們心裏最想要實現的事情合理的成真罷了。比如困于沙漠的行人久逢旱霖,一生厮殺的戰士回到家中與親人團聚,貧困的人一夜獲得萬貫家財等等。有的人願意沉溺其中甘願在其中呆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爛,算是幻境成功。可是那些企圖用些不軌手段使幻境中的一切成為真實,難道不算幻境成功嗎?”
少年見紀念話音頓落,問他:“怎麽?你接回來的那個孩子讓你操心了?”
紀念搖搖頭:“雖然他心存怨念,但不是不可以理解,從他的眼神上看,他歸根還是一個心地良善的孩子,日後能開開心心長大足矣。倒是我那些族人,雖身不處幻境之中,心倒比那些人還困于其中。”
少年嗤笑道:“都說紀氏一手幻境出神入化,但也沒有人說過這一身高深修為就比塵世中的榮華富貴更迷惑人心。”
紀念無奈的笑笑。
少年接着道:“聽說你家又出了些幺蛾子,你那長輩兄弟們鬧着要分家是嗎?你這家主從未落人口實,他們也真是愚蠢。要是有我幫得上忙的,雖然我只是一介散修,但只要你開口,我就沒有不願意的。”
紀念似乎是聽慣了少年的赤忱真心,只是垂眸不看他,溫柔撫弄着手下的嬌嫩花草:“它們就放在你這裏,我日後再來。”
少年有些生氣:“好吧,紀大人。你走吧,不要回頭的走吧,拿着你的破油紙傘走吧。就留我一個人孤零零的在漫漫飄雪的冬天與我的影子相伴吧!”
紀念忍俊不禁:“小混蛋。”
少年又道:“再留一會兒吧,畢竟外面下着雪呢,路不好走。”
紀念露出一個清淺的笑:“可是,又有哪條路好走呢?”
少年又道:“紀念,我可養不活你這些嬌貴的花草。”
紀念點點頭:“我知道。”
少年再接着道:“你這樣,我可真想把你綁起來。”
紀念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南宮柒,小心我告訴你家裏人你在我這裏,讓他們即刻過來抓你回去。”
南宮柒從椅子上跳起來:“嘶!過分!”
紀念微微昂頭,像只驕傲的毛茸茸小動物:“有用就行。”
南宮柒忍住想要揉亂他發型的沖動:“去吧,慢走不送。”
紀念一身雪衣,撐着一把畫着紅梅的枯黃油紙傘,背對着那間滿是暖意的小屋漸行漸去。在閑暇時光裏,舊人浮生偷閑而來,滿載希望而去。
花下歸來,帶月敲門。
紀奈怯生生的在門邊等着,像一只被主人留在家中眼巴巴的望着主人回來的小修狗。終于,紀念從朱門外走了進來,重重白雪落在他的裘衣上,為本就溫潤的臉龐加上一層月色的光線。
紀念敏銳的注意到有一股怯怯的視線在自家臉上盤旋:“弟弟?”
紀奈有些驚喜,小小的人跑到大人身邊喊道:“哥哥,你回來了?”
紀念将手掌放在他的頭上揉了揉:“怎麽在這裏等我?那些下人又克扣你的用度了嗎?”
紀奈連忙搖搖頭:“沒有沒有,我就是有點想哥哥了。”
紀念收起油紙傘的動作一頓。
他倒是沒有想到,在外找回來的相處不過三個月的弟弟比那些日日見面的叔叔伯伯們還要有情義。許久未得到過的來自親人間的溫情讓他本冷峻的眉眼不自覺溫柔下來,他忽然意識到自己與這孩子之間的确有一層看不見摸不着說不清道不明的聯系。
他想:這是一個善良的孩子,可惜生在了如今的紀家。不過,既然我還在這裏,他也許就能夠快快樂樂的長大。
紀奈看向那把油紙傘:“哥哥,這油紙傘上的梅花真是好看。”
紀念笑道:“喜歡?那就送給你。”
紀奈驚訝地将嘴巴圈成一個“o”形:“謝謝哥哥!不過這樣的話,哥哥用什麽呀。”
紀念垂眸,遮住眸中淺淺清光:“我有一個好友,我可以去尋他要一把。”
他這樣說着,牽過弟弟的手,就往更裏面走。
紀奈倒是可憐起自己的這位哥哥:真是可憐,都說紀家長公子成為家主之後好不威風,結果連把油紙傘都需要朋友接濟。
一間耳房內,為了同一個目的,三個人在這裏聚首。
率先開口的是一個戴着面具的藍衣男子:“我先前與那小子提過,現在的紀家水漲船高,最易樹大招風。将紀家平均四分之後,往東南西三個方向各自擴展,餘下一份在此處紮根豈不是更好。”
“結果他回我什麽?他回我‘三叔是一個讀書人,許久不碰家業,難道也許久不識字了嗎?沒有哪本書籍記載過此舉是可行的。請三叔下次想好之後再提良策吧。’黃毛小兒,年紀尚輕,目無尊長,行事迂腐。當初大哥怎麽會選他坐這家主之位?”
接着是另一位男子:“大哥在時,可是從來不有意克扣我的月錢。這小兒上任倒好,光克扣我的月錢就算了,還有意羞辱我:‘二伯這些年來在外不務正業,每每在外混上幾月歸家之後,就有做窯子賭博生意的管事上門讨債。以前的那些債務,支出銀兩就從二伯月祿中扣。如果下次再有這般人上門,就請二叔自行解決了。’
“我在紀家這些年,從來沒有受過這份氣。他膽子倒是大,上任三把火頭一把竟然敢燒在我頭上。我好歹是他二伯,是看着他長大的!他這麽對我,簡直是忘恩負義。我受這份苦倒是沒有關系,倒是苦了阿十你了。”
藍衣男子接腔道:“是啊,阿十。你才貌謀略都不輸于你兄長,大哥僅僅是因為你是女子就不偏愛你,連你一直想要的家主之位都不願意給你。你為它做的一切努力,叔叔伯伯都看在眼裏,記在心裏。我們都是更支持你的啊。”
坐在首位的黃衣女子輕輕笑了笑,眼底的怒火燃燒起來:“那老匹夫說我對權勢貪念過重,遲早會自食惡果。說白了不過是因為我是女子罷了。既然叔叔伯伯與我已經成了這一根繩子上的螞蚱,不争得這位置,不僅你們想要的得不到,就連這性命恐怕也難保啊。恰好,我這裏有一計,必能成功。”
兩男子面面相觑,在聽了她的計劃後,仿佛自己已經成功,忍不住彈冠相慶道:“妙計妙計,阿十果然聰明過人。比那紀念不知道好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