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緋色的求婚(七)
“我夥計那邊發現了英國佬的行蹤,不過真的要得罪你未來的婆婆嗎?啧啧,婆媳關系還沒開始就這麽緊張,不愧是你啊。”
Lanbo說話犯賤的同時注意到一個有趣的事情,黑澤是一個衆所周知讨厭肢體接觸的事逼,但他完全不反感黑羽盜一的任何接觸,Lanbo保證自己沒有誇大任何一個字,是任何接觸。
剛剛怪盜先生幫忙撿起地上掉落的銀色長發,親密的塞到殺手冰冷的掌心,責問他怎麽手這麽冰,最近有沒有好好吃飯,然後行雲流水的拍拍他的肩膀喊他注意健康,接着順起那漂亮的銀色長發,在手指尖絢麗動作,不出一分鐘一個複雜華麗的辮子樣式就出現了黑澤腦後,黑羽盜一末了還要稱贊一句頭發沒有分叉,保養的不錯!
以上的任何一個動作放在某些人身上,是黑澤需要他們低則缺胳膊少腿,高則一命嗚呼的程度,但他對黑羽盜一的這些舉動無動于衷,甚至還在專心和Lanbo讨論新加坡的計劃,就好像黑羽盜一天天對他這麽做一樣,連回複怪盜關心的那副敷衍的模樣都帶有當代兒女對父母絮叨的麻木。
Lanbo恍然大悟:“Stacey,你那些編頭發的技巧都是和盜一先生學的吧。”
黑羽盜一笑道:“你不能指望一個連女兒都沒見過幾面的人會編辮子。”
“哦,也對,我還以為黑澤是和赤井先生長大的。”不然怎麽就愛上了呢?
Lanbo怕好友真的一槍打爆他的頭,沒敢把後面的話說出口,一直沒開口的Gin這個時候說話了,他黑着臉反對個人隐私的洩露:“這裏是什麽聖誕聚餐嗎?說正事。”
意大利人翻了個白眼:“是是,大小姐,是我越矩了,實在是不好意思呢。”
其實嚴格計算相處時間來講,和某人所謂的初戀對象而言,Gin反而更加熟悉黑羽盜一。黑澤當年和赤井務武一同回到倫敦後度過了兩個聖誕節,疲倦了平靜生活的男孩在第二個聖誕夜前夕的賀卡上,給“聖誕老人”許下願望,他說想要和銀色的魔法師周游世界。狡猾的Stacey知道那位“聖誕老人”會滿足他的願望。年輕的黑羽盜一在新一年的初始接走了年幼的黑澤,之後兩個人開啓了牢底坐穿的環球游。
他們走過了七大洲,沒錯,甚至包括南極洲,只可惜沒有登陸,只是在游船上遠遠地望着那片冰晶之地,然後銀發男孩用怪盜給的麻/醉/槍裝作無辜可憐的走失兒童清理了海洋之心的守衛,讓黑羽盜一輕松取走那枚精美絕倫的寶石。他們堪稱完美搭檔,畢竟很少有人會去懷疑一個小孩子。年幼的黑澤在協助怪盜的路上暢通無阻,也讓他明白如何利用孩子的身份獲取最大的利益,這大概也是他在見識過組織那枚膠囊的能耐後,毫不猶豫喂給工藤新一和宮野志保的原因。
這段旅行中怪盜的另一位助手寺井先生很喜歡這位擁有獨特發色的小男孩,不過寺井先生有的時候希望男孩能笑得不要那麽陰森就好了。黑澤第一次吃的日本料理就是寺井先生做的,他們相處融洽,互相了解,所以在後來Lanbo提議讓怪盜基德去替他們取回芯片的時候,Gin會覺得這是個絕妙的計劃,他走出甜品店便給寺井先生打了電話。
Gin從不做沒有保證的事情,無論黑羽快鬥有沒有發現寶石重量的差異,他都會走入黑澤的計劃。寺井先生一開始是拒絕讓黑羽少爺涉險,但好在Gin是個花言巧語的婊/子,他總有說服人的方法,不然黑澤再神機妙算,也不會在第一時間知道黑羽快鬥偷窺了日本公安的機密。Gin能提出邪惡的交易,這要多虧了心軟的寺井先生的通風報信,後來黑澤親自去了寺井先生的酒吧,在吃完一份豬排咖喱後,說願意承認寺井先生的廚藝是日本第一,這是屬于他奇特的致謝方式。
寺井先生确實幫了黑澤不少,在他的不斷勸說下,黑羽盜一接受了讓年幼的黑澤回到日本接受正經教育的提議,而不是和一個罪犯學習如何在三秒內解開各國警察的手铐,黑澤對此接受良好,他總有計劃能夠完成他的目标,去日本或許更為方便,沒了大人們的看管,黑澤如魚得水。
黑羽盜一是一個有儀式感的男人,他選擇回到一切的起始地——俄羅斯作為離別旅行,兩個大人一個小孩就像真正的游客在不同的城鎮大街小巷游覽。雖然男孩自從有記憶起便在這片土地生活,但他被困在了研究所所在的那片草地,之後的逃亡生活沒有留給他接觸這個國家的機會,這算得上是黑澤第一次真正的走進俄國的城鎮,只是一切都物是人非。
黑澤記不太清這個為期一個月的旅行具體內容,他們走過了太多城鎮和村莊,黑羽盜一似乎認定這是一場正經的旅行,沒有進行任何違法行為,只是時不時帶着黑澤在俄國街頭表演即興魔術,不知道這算不算雇傭童工。但總有那麽一天是旅行中最特殊的日子,這趟俄國之旅也不例外,到現在黑澤還能清楚的記得那一天的所有細節。
那是有陽光的一天,他們沒有像往常一樣選擇火車,而是租車自駕,寺井先生負責開車,戴着墨鏡的黑羽盜一拉着男孩在後座吹風看風景,還有聊一些不知所雲的話題,黑羽盜一的絮叨成功讓黑澤選擇進入睡眠狀态,他潇灑的一躺,枕在了怪盜的大腿上,伸手随便在男人上衣口袋一摸,拽出一條紅色的絲巾,看清顏色後,黑澤嫌棄把這條絲巾塞進黑羽盜一的另一個口袋,然後又自然的拽出另一條黑色的絲巾,把男人的魔術道具滿意的綁在了眼睛上,遮住了刺眼的陽光。黑羽盜一有些惋惜,畢竟這樣的好天氣不多見,但他還是放任男孩悠閑的入睡,再說晚上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儲存多點精力不失為一件好事。
他們在傍晚抵達了城市,睡眼朦胧的男孩被拉着走進酒店的餐廳,喝下溫暖的奶茶,然後心不在焉的吃着熱乎的牛肉,兩個大人在商量後天回日本的行程,黑澤安靜的解決完晚飯便一聲不吭的走進了房間,坐在開放式陽臺的躺椅上的仰着頭發呆,不知道是在想明天去哪玩,還是苦惱去往日本後的生活。
“啊啊,這家酒店的餐廳真不錯呢,有點撐到了。”
換上了白色西裝的紳士悠哉的踏入陽臺,他站定在男孩面前,遮住黑澤眼前的天空,戴着禮帽和單面鏡的怪盜基德彎腰向黑澤伸出右手以示邀請:“Stacey,想不想去散步?”
純白色的怪盜懷抱着男孩在無雲的夜空中飛翔,數顆星星在排列成夢幻的模樣,黑羽盜一垂眸看着懷裏乖巧摟住他脖頸,靠在他肩膀上的小孩,黑澤銀色的頭發已經長至腰間,現在飄揚在空中,怪盜一瞬間誤以為自己是穿過了鳥居,在缥缈的神境中奪走了作為祭品獻給神靈的巫女,而這位祭品用着綠色的眼睛平靜的望向地面上那片村落和平原,深夜裏僅有幾家門前還亮着暖黃色的燈光,因為距離原因,這些在男孩眼裏就像一只只螢火蟲,是難以觸碰的美麗。
黑羽盜一輕笑,問:“喜歡這裏嗎?”
男孩并沒有擡頭,他淡淡的反問:“為什麽這麽問?”
“頓河畔羅斯托夫,是這個城市的名字。”黑羽盜一低沉優雅的聲音緩緩的敘說:“而這裏是舊切爾卡斯克。”
黑澤早猜到了黑羽盜一的目的,所以在聽見這個熟悉的城鎮名字的時候沒有吃驚,只是有些懷念的說:“原來她的家鄉是這個樣子。”
“和你想象的一樣嗎?”
“我沒有想過,但——”銀發男孩頓了一下,似乎在抗拒繼續說下去,最終他還是說了出來。
“還是莫斯科适合她。”
即使莫斯科奪走了那個女人的生命。
那個女人叫做葉列娜,是黑澤有記憶以來認識的第一個人。葉列娜本有可能成為留名青史的科學家,但她為了自己的愛人,放棄了光明正直的未來,轉頭進入了人間地獄,成為了潘多拉計劃的主心骨。她的愛人——多裏梅東特是這個違背人倫的實驗基地的負責人,與政府對接,男人長相英俊,但總是冷着臉,黑色的頭發、蒼白的肌膚和翠綠的眼眸讓他看起來格外冰冷,瘦削高挑的他像一件冰雪天的石像,而葉列娜和他完全相反,她的身體充滿肉感,像文藝複興時期豐腴的女神雕塑從海岸線走入了嚴冬,就連頭發都和那些記錄女神的畫像裏一樣是溫暖的橘色。
這對夫妻不是傳統意義的“惡人”,特別是葉列娜,她仁愛的包容每一個實驗品的無知,但又無情的抛下失去利用價值的孩子,她可以給予這些實驗品滿眼的愛意,轉眼又流淚看着他們參與必死無疑的項目測試。當年的Gin并不困惑這份矛盾,因為那裏沒有人會專門費心教他們善惡,更沒有告訴他們什麽是正常人類的三觀,他們不過是“預實驗”,結局從出生便已經注定,然而意識到這一點的實驗品寥寥無幾,黑澤很不幸的是其中一員。唯一有興趣告訴他們人文情懷的只有這個奇怪的女人,這大概也是黑澤能夠完美成為Gin的原因,他清楚人性的複雜。
關于那個幾乎貫穿黑澤童年的計劃,男孩可能記不清裏面的實驗項目和高深莫測的方法,但他清楚的記得每一個參與計劃的實驗品和工作人員,特別是葉列娜,那個女人對他影響頗深,準确的說她對每一個實驗品都有不同尋常的意義。
天空中的銀發男孩少見的主動提起以前的事情:“她曾經也帶我們來過草原,那裏也有類似的河流。”
黑羽盜一皺了皺眉,撇嘴道:“啊,我記得那裏,我和務武在東邊的小樹林裏埋伏了兩天,那段記憶不怎麽愉快。”
他們所說的是研究所前的草原和河流,這是潘多拉計劃裏實驗品最鐘愛的地方,當然不包括黑澤,那位曾經代號為美狄亞的男孩,他平等的讨厭研究所裏的一切。不過在那片草原上,他還是有一些值得回憶的故事。
“你才不是美狄亞,刻瑞斯更适合你!”
“不要這麽說,閉嘴吧。”
“這和你沒關系吧,俄耳普斯你少管閑事。”
“你還記不記得我們要和平相處哦。”
“畢達哥拉斯,你又來湊什麽熱鬧?”
“你還能在這裏叽叽喳喳,看來昨天的藥物沒什麽效果啊,不如我給那群家夥說一聲,讓他們給你改良一下?不然也太不公平了,是不是?”
“你!”
“好了好了,別吵了,我好不容易帶你們出來一次,不是讓你們吵架的。”
橘色頭發的女人微微彎腰,揉了揉挑起事端的女孩蓬松的發頂,笑着止住了幾個孩子的争執,她向坐在草地上一聲不吭的銀發男孩揮手,柔聲細語道:“美狄亞,過來,我有點事找你。”
男孩沒有猶豫的起身,聽話的來到葉列娜身旁,盯着女人的眼神空洞如腐爛的綠色藤蔓,黑澤無視了女人一旁那個惱怒瞪着他的女孩,擡着頭靜靜地等待葉列娜的下一個命令。
葉列娜歪頭對女孩說了幾句話,轉而雙手抱起男孩,親密的蹭了蹭他還有些嬰兒肥的臉頰,說:“你們幾個要乖乖聽叔叔阿姨的話哦,我和美狄亞去給大家取今天的午餐,期待一下吧,是索菲亞阿姨準備的。”
聽見這個熟悉的名字,在場的幾個孩子不約而同的露出笑容,仿佛剛剛的争執是美餐前的慶祝派對,他們又快樂的玩作一團,沒人再去關注冷冰冰的銀發男孩和葉列娜離去的身影。
黑澤奇怪的看着面前的河流和那匹低頭親近他的白馬,但他還是沒有提問為什麽今天不選擇往常通往研究所主樓的橋梁,而是要來到環繞主樓的這條河邊,葉列娜似乎要選擇騎馬過河。
“她很喜歡你呢,美狄亞,你還沒有騎過馬吧?今天就讓我帶你感受一下,怎麽樣?”葉列娜躍躍欲試的脫下鞋襪,卷起褲腿,笑嘻嘻的用雙手把至今還沒開口說過話的男孩橫抱起來,“就讓我來做你的騎士吧,美狄亞公主。”
那并不是一個美好的初體驗,黑澤未曾想過這個溫柔的女人騎馬會如此野性,葉列娜娴熟用雙腿夾緊馬背,驅使這匹漂亮的白馬沿着河流的淺灘向主樓前的草皮前進,女人貼心的提醒黑澤抱緊自己,然後整個人俯身口中呼喊着,讓白馬興奮的奔騰起來,黑澤被馬蹄濺起的巨大水花打濕了衣服和發尾,他把頭埋在女人肩膀上,避免臉上和眼睛裏進入混有泥沙的河水,他清楚的聽着葉列娜急促的呼吸聲和難以壓抑的笑意,這個女人樂在其中,年幼的黑澤漸漸的被葉列娜狂熱的心跳所感染,大膽的探出頭看着被他們驚擾的河面翻湧的白色水花,他從未如此接近這樣原始的風景,他新奇的觸碰着臉頰上滑落的水珠。
葉列娜瞅見男孩這般幼稚的舉動,無奈的搖了搖頭,說:“對不起。”
黑澤聞言轉頭看向女人,她看起來難過的要落淚,男孩不明白葉列娜突如其來的感傷,他盡量無視了這份因他而起的情感,專注于混亂的河面與白馬的狂奔。
多虧于葉列娜高超的騎馬技術,讓他們提前一個小時來到了與索菲亞阿姨約定的木橋上,葉列娜随意的将白馬的缰繩拴在木橋的一側,拉着男孩的手走到了草地,兩個濕漉漉的人坐在地上享受自然所贈與的免費烘幹服務。
橙發女人幹脆倒在地上,長舒一口氣,用手指戳了戳仰望天空的黑澤的腰側,問:“有點無聊啊,要不要我跳舞給你看?”
黑澤看過葉列娜的舞蹈,是歡快熱情的列茲金卡舞,女人身材絕佳,加上柔軟的肢體,她的舞蹈像傳統的烈酒一樣令人沉醉,男孩喜歡舞動的葉列娜,但他從不表達自己的喜好,在這片研究所裏他們沒有必要裝模作樣去成為一個普通人。
葉列娜對男孩的冷漠并不生氣,而是單手在衣兜裏摸索着,口中念叨:“我突然想起來一個有趣的東西,你肯定喜歡,美狄亞,你肯定喜歡。”
黑澤早就發現女人總是喜歡把一句話重複兩遍,好像這樣能讓聽的人知道她有多重視這場談話。葉列娜挺起腰,皺着鼻子終于從褲子口袋裏取出一個黑色的長方體,黑澤在以前研究所安排的“學習觀影”中見過這個東西,是放在嘴邊能夠吹響的某種樂器。
“哈!終于找到了!”葉列娜猛地直起腰,口中誇張的發出拟聲詞,為這個物件的登場配樂,她貼心的為懵懂的男孩介紹道:“這個是叫做口琴的樂器,我來教你怎麽吹響它,好不好?”
男孩承認葉列娜學術能力是天才級別,但她不是一個好老師,天才的領悟能力多半與常人不同,這也導致他們教授知識的方式與衆不同。黑澤無語的看着葉列娜把口琴放在唇邊,嘴裏振振有詞,“先這樣,再這樣,最後劃一下就好了,是不是很簡單?”
女人按照自己的說法開始奏響手中的樂器,黑澤雖然不願意承認,但這個樂器演奏出來的曲調着實迷人,男孩不由自主的記住葉列娜嘴唇和手指的動作,以及她呼吸的節奏,葉列娜自然也注意到了黑澤專注的眼神,簡單的吹完這一曲後,立即把手中的口琴遞給男孩,她笑道:“試一試吧。”
看一遍就把樂器的演奏方式完全掌握,這對于普通人類來講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就算是葉列娜這種級別的天才也無法做到,因為人類的學習能力是有限的,目前還沒有人類進化到可以完全利用大腦的高速運算。
不過,葉列娜知道這個銀色短發的混血男孩可以做到,他一定做得到。
那首曲子又一次在草地上響起,如果有什麽具有絕對音感的人在場,他一定會非常吃驚,因為黑澤與葉列娜所演奏的如出一轍,就連葉列娜無意間的跑調都完美複刻。如果說是同一個人演奏出現這樣的情況還算正常,可黑澤是第一次接觸口琴,加上葉列娜敷衍的教學,能夠出聲已經是奇跡,而現在的輕松表演證實了一件事情。
“你果然是最成功的那個。”葉列娜臉頰興奮的泛紅,她雙手不自覺的抓緊了草皮,把可憐的綠色小草折斷在手掌中,她眼睛明亮,嘴角無法克制的翹起,聲音微妙的顫抖着:“只要再給我一點時間,就可以——”
曲子突兀的停下,男孩綠色的眼眸注視着說出喪心病狂的話語的女人,他把口琴還給了葉列娜,肌膚和他的眼睛一樣冰冷,但他不再冷靜,葉列娜讨厭美狄亞這樣的眼神,她接過口琴下意識的深呼吸了一口,男孩像是浸透了毒液的死士,毫不掩飾自己強烈的殺意。葉列娜緩過神,她意識到美狄亞的失控是因為自己剛剛脫口而出的惡毒,她欲言又止,最後苦笑了一下,把口琴随意的扔在地上,長舒一口氣說道:“我的家族是來自頓河的哥薩克人,我為愛情來到了莫斯科,成了被人怨恨的惡魔,家裏人他們說我傻,但我其實是家裏最像哥薩克的,我選擇了自由。”
男孩沒有回應葉列娜突如其來的秘密告白,女人玩弄着自己肩頭的橘色頭發,繼續說道:“我不會因為過去的仇恨和委屈,放棄我現在能擁有的幸福快樂,你說這是自私嗎?美狄亞。”
男孩終于說出了今天的第一句話:“這是正常選擇。”
“危險發言哦,不過還好是我,原諒你了。”葉列娜擡起頭望着湛藍的天空,伸出手試圖去觸碰那片純潔,她慢慢的訴說:“我其實并不愛這裏,我只是愛這片大地,我出生在這裏,收獲了許多,但現在我逐漸失望,這裏沒有未來,大地和人民試圖互相訴說苦痛,卻無法傳遞,我多麽希望有人能改變這樣的狀況,我留在這裏,和我的愛人一起,也是想要再相信一次,相信一次莫斯科。”
黑澤皺眉看着真情流露的女人,冷冷道:“用我們的命嗎?”
葉列娜低頭尴尬的一笑,她吐了吐舌頭,無奈的說:“不公平,是嗎?但沒辦法啊,我也是個自私的人。”
她看見索菲亞阿姨胖乎乎的小車向草地駛來,葉列娜摟住面無表情的男孩,用手指撩開黑澤銀色的短發,貼在他的耳邊說:“這是我們的悄悄話哦,不可以告訴別人,約好了哦,美狄亞。”
黑澤輕輕點頭,輕易的接受女人的要求,畢竟他從不反抗這個研究所的命令,他知道做一個聽話溫順的小白鼠會少很多麻煩。
回程的路上,他們又一次騎上馬,在流水中不同于來時的狂放,而是緩慢的行走着,橘色頭發的女人輕輕撥開男孩耳邊銀色的發絲,為他別上一朵不知何時采摘的鮮紅野花,葉列娜細軟溫柔的聲音像是在祝福,她慢慢的說:“你要做一個有勇氣的人,活得勇敢。”
黑澤有那麽一瞬間很想問葉列娜,這句話到底是對潘多拉計劃中目前最成功的實驗品的祝福,還是對一個被圈養的人類的詛咒,但他終究沒能開口,他也許沒有那麽期待得到一個答案。
黑澤以為自己不會有機會實現葉列娜的那句話,他以為自己會像同伴一樣死在某一場實驗裏,然而那位巨人死在了他的前面,許多人因為那場盛大的葬禮而消失,他們這個“沒有成果”的研究所是其中略顯黯淡的犧牲品。
大多數實驗品都沒有意識到自己即将被銷毀,只有少數實驗品發現了研究人員們焦慮的情緒,黑澤和那位因為藥物白了頭發的高個男孩是最早知道結局将至的可憐鬼。那天是美狄亞和俄耳普斯的訓練日,葉列娜站在訓練場附近心不在焉的看着儀器上波動的數值,這是在觀測場上兩個男孩在訓練時的生理變化,彙總數據加以分析目前方法的成果和優化路線,從而及時調整實驗方案。
黑澤又一次被俄耳普斯拽住胳膊摁倒在地上,他剛準備放棄關節的完整,掙脫開白發男孩的束縛,卻聽見俄耳普斯在他耳邊悄聲說:“嘿,葉列娜有些不對勁,發現了嗎?”
黑澤斜眼看了一下那位橘發女人,不留痕跡的點了點頭,他和俄耳普斯配合默契,繼續以對決的樣子在場地裏你來我往,兩個人熟練的交換身位避開場邊研究人員的視線,進行着對話。
“他們都不對勁。”銀發男孩偏頭躲開俄耳普斯的一拳随口說道,這個家夥明明才十歲,怎麽就能如此壯實,而且肌肉滿滿,沒人願意和俄耳普斯訓練,除了美狄亞這個受虐狂。
“是啊,這幾天可憐的好像被紮針灌藥的是他們一樣。”俄耳普斯翻了個白眼,說:“那幾個蠢貨以前還會耀武揚威的折磨我們,現在都是速戰速決,不願意在這個破地方多呆一分鐘,哦,我想我們要知道為什麽了,美狄亞,看看那邊。”
黑澤順着俄耳普斯的動作,看向場邊,見到了許久未現身的多裏梅東特,高挑瘦削的男人似乎很疲憊,黑眼圈濃厚到陰森的程度,大概是飲水不足的原因,他的嘴唇幹裂又蒼白,沒人見過長官這樣脆弱可憐的樣子,一定有什麽重大事情發生了。男孩們沒有因為好奇心而停下訓練,畢竟他們的耳朵可以聽清訓練場的一切動靜。
多裏梅東特把手裏的文件袋交給了葉列娜,他說:“對不起。”
這是葉列娜第一次感受到愛人的歉意,她開始落淚,滿臉的鼻涕和淚水,女人自嘲的說:“親愛的,你還記得我喜歡的那部電影嗎?”
男人掏出手帕親密的替葉列娜擦拭快要滴落的鼻涕,薄薄的嘴唇毫不猶豫的張開,他太清楚愛人的想法,他說:“莫斯科不相信眼淚。”
女人抽泣着倒入愛人的懷抱,呢喃道:“前進、前進吧,同胞,為了我們回不去的故鄉。”
聽見了這對愛人談話的俄耳普斯肯定道:“我們終于要死了。”
黑澤用雙腿纏住白發男孩的脖子将他放倒在地上,不留情面的收緊大腿壓迫着俄耳普斯的呼吸,他無視了對方痛苦的呻/吟,平靜的注視着訓練場的天花板,他看見了灰蒙蒙的蜘蛛網,研究所陰沉腐朽的味道席卷他的鼻腔。
美狄亞淡淡的重複着同伴的話:“我們終于要死了。”
但正如同葉列娜之前說過的,她是自私的,所以才會在孩子們争吵時帶走安靜的男孩,讓他體驗在馬背潇灑奔跑的感覺,給他吹響悅耳的舞曲,多分給他一塊奶油蛋糕,葉列娜對美狄亞的偏心已經到了明目張膽的地步,多年後的Gin繼承了這個“優良傳統”,才會在日本的深山中誕生潘多拉計劃最完美的實驗品。
黑澤記得那是淩晨兩點十六,他的房間密碼鎖被突然解開,葉列娜腫着眼走了進來,她哭的很慘,從床上下來的黑澤這麽肯定着,他一如往常的平靜,等待女人的開口。葉列娜在他面前蹲下,然後努力從臉上擠出一個滑稽的笑容,她遞給黑澤一杯水,同時張開另一個手掌,直奔主題的對男孩說道:“美狄亞,你可以選擇吃或者不吃這些藥。”
葉列娜話音剛落,黑澤便沒有猶豫的接過女人手裏的東西,吃下了那片白色藥片。
女人愣了一下,說:“你不問問這是什麽藥嗎?”
“無所謂,它們沒有區別。”黑澤随口說道。
“親愛的,親愛的,認真聽我說,時間來不及了。”葉列娜張開雙臂把黑澤摟入懷中,她發現男孩并沒有表面那麽冷漠,他的身體在發熱,還有些許的顫抖,女人用手撫摸着黑澤的後腦勺,用溫暖的聲音安撫他:“這些藥需要三年的療程,我已經把剩下的藥交給了值得信賴的人,你會在門口遇見他們。”
她克制不住的又一次哭泣,原本紅腫的眼睛已經痛到快要睜不開,葉列娜壓抑着哭聲,說道:“這些藥或許可以讓你變成普通人,懂嗎?親愛的,三年後你有可能性會變成普通人,這個藥是我專門為你設計的,可惜還是未完成品,我無法保證它的效果,我不會強迫你吃下,他們也不會。”
葉列娜松開了懷裏的男孩,她用布滿淚水的臉面對自己最成功的作品,她擡起右手捏了捏黑澤的臉頰,看着男孩變形的小臉,破涕為笑,說:“你自由了,美狄亞,你自由了,你可以做出自己的選擇了。”
“但在此之前,我還有最後一個要求,你要無條件服從我。”
“什麽?”
“跑,跑起來,我知道你可以做到的。”
葉列娜将自己的身份卡塞在黑澤的手中,又遞給他一把槍。
“她說:‘離開這裏,活下去’。”
因為風聲黑羽盜一沒能聽清男孩說的話,問道:“什麽?”
黑澤沉默不語,不再回應。
這是那位惡毒的科學家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之後他在跑出研究所的路上被打扮成安保的赤井務武救走,一起坐上了外面負責接應的黑羽盜一駕駛的飛機逃離了這片即将燃燒殆盡的國家。黑澤很快就接受了赤井務武和黑羽盜一的存在,他們在歐洲逃亡,多虧了黑羽盜一出神入化的易容技術,這一路還算順利,黑澤從沒有開口詢問過那個研究所和葉列娜的結局,只是在看見報亭裏寫有蘇聯解體的報紙時短暫的停留了一下,赤井務武問他要不要買一份看看,被男孩搖頭拒絕,轉身繼續趕往下一個國家。
那段時光裏的黑澤表現的像個正常人,因為兩個大人都是日本人,于是默默學習了日語,夜晚在酒店無所事事,還會拿出口琴為疲倦的一天畫上句號,聽着赤井務武結結巴巴的俄語童謠也能平靜入睡,連黑羽盜一都感慨過男孩心靈的頑強,沒有哭鬧、沒有抑郁,甚至沒有反抗。這份正常在兩個大人眼裏是暴風雨前的寧靜,黑羽盜一希望這個男孩能夠真的做到像個普通人去面對生活,所以他才會在把男孩帶回日本前留給他一份難忘的旅行,而赤井務武也是這樣想的,他沒有黑羽盜一的大張旗鼓,只是帶黑澤爬了一次山。
他們為了看日出早早的登頂,這座山并不出名,而那天又是工作日,赤井務武和黑澤好運的承包了整個山頂。一大一小兩個人随意的坐在山頂的石階上,聊了幾句Sandra奶奶做的蘋果派,他們居然因為到底好不好吃争執了起來,黑澤覺得味道恰到好處,而赤井務武則表示他們一家人都被蘋果派的甜味刺激到難以下咽,不過這場幼稚的争論沒有持續太久。
赤井務武斷言:“我覺得你的味覺肯定有問題。”
黑澤不留痕跡的翻了個白眼,說:“可是你做的飯我并不覺得好吃。”
“喂喂,秀一和秀吉都很喜歡我做的飯啊。”男人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從懷裏取出煙盒,在清晨的新鮮空氣中毒害肺部,赤井務武點燃一只煙,随口問:“你以後想做什麽?”
“你放心吧,我沒有那麽有信念,不用擔心我的複仇,太無趣,為了那種東西。”男孩補充道:“順便一提,我讨厭紅色。”
“你被傷透了心,不是嗎?”
“那倒也不是,我也不知道是什麽,可能這些對于我沒有那麽重要。”
“你應該知道的,比受傷更痛苦的是緩慢的愈合期。”
“先生,你到底想說什麽?”
“不要那麽嚴肅嘛,就當和朋友聊聊天,Stacey。”赤井務武咧嘴笑道:“那你現在想做什麽?”
黑澤簡單的說出一個單詞:“複仇。”
“看來某人心口不一。”赤井務武沒有因為男孩無理取鬧的回答而生氣,他是個合格的家長,“是為了她嗎?還是你的同伴們?”
“也為了我。”
“你要複仇,清洗別人的罪惡,但你也會沾染罪惡,你到底是為了什麽?”
顯然這種話對于一個小男孩過于晦澀難懂,就算黑澤腦子再好使,他也一時說不上話,赤井務武意識到自己欠考慮,銀發男孩的早熟表現讓他忘記這只是一個和自己大兒子差不多一樣大的孩子,他緩和了語氣,思考片刻,用了小孩子最容易接受的解釋方法,“打個比方,安提戈涅?還是克瑞翁,你會選擇相信宙斯嗎?”
黑澤熟知這些名字和故事,葉列娜和那群科研人員最喜歡給他們用這些神話故事訓練邏輯和語言能力,他選擇用故事裏的話回應大人的問題:“我不認為一個凡人下一道命令就能廢除天神制定的永恒不變的不成文律條,它的存在不限于今日和昨日,而是永久的,也沒有人知道它是什麽時候出現的。”
赤井務武吐出一口煙,悠悠道:“因為我們遭受痛苦的折磨,所以我們承認我們犯了過錯。”
黑澤稚嫩的聲音繼續訴說晦澀的語句:“即使為此而死,也是件光榮的事情,我遵守神聖的天條而犯罪。”
“好吧,是我為難你了,我們沒辦法選擇,這種沖突在所難免,其實,這也是每個人都會遇到列車難題,有的時候你是做選擇的人,但你也會成為被選擇的人,你會難過嗎?”赤井務武頓了一下,加上了前提條件:“如果你被放棄。”
“你也要抛下我嗎?”小時候的Gin枕着自己放在大腿上的胳膊,說了意外幼稚的話,這大致是黑澤一生中僅有的示弱。男孩柔軟的臉頰擠壓出可愛的模樣,已經長至胸口的銀發乖巧的垂在空中,他偏頭望着赤井務武,黑澤在這個時候意識到所有人都在試圖讓他變成一個普通人,只有赤井務武知道他從出生起就喪失了擁有這個選擇的權利,就連黑羽盜一和那位神秘的天才協助者都沒有發現赤井務武對這個小孩的殘忍。
黑澤在山頂初升的太陽光芒裏,露出許久未有過的輕松笑容,他沒有等男人的回複,而是說着曾經夜裏女人為他誦讀過的故事裏的那句話:“我是早已為死者服務而死了。”
葉列娜告訴過他,要做一個勇敢的人,黑澤輕聲許諾:“我要為她舉辦一場葬禮。”
總有一天,他會回到女人曾經的家鄉,看看那裏的頓河,為她吹奏一曲安魂曲。
赤井務武無奈的笑了一下,伸出手把男孩摟在懷裏,這突如其來的親密動作讓黑澤愣了神,在男人帶着清晨潮氣和煙味的懷中無所适從,他聽見赤井務武的聲音,那個人像是在禮拜,望着日出,橙黃耀眼的光芒沾染了他美麗的瞳孔,在上面映下屬于這一刻的燦爛,他用着故事裏的話虔誠的回應Gin的決心。
許多年後,即将踏進警校的黑澤站在盛開的櫻花樹下,望着人來人往的學校大門,那些和他一樣的新生在家長朋友的簇擁下露出各異的表情,他不自覺的回憶起當年赤井務武在山頂對他說過的話,喃喃重複着,“這人間就只有你一個人由你自己作主——”他停了下來,似乎在害怕亡靈們的偷聽。
“活着到冥間。”
然而有人洩露了秘密,一個滿頭黑色卷毛的外國長相的少年走到他身邊,這個人看起來一副沒睡醒的頹廢樣子,像個家裏蹲的啃老族,少年調皮的沖冷漠的黑澤眨眨眼,說:“沒人能忘記安提戈涅的故事,兄弟,認識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