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林秋覺得常久這個人很奇怪,具體表現在他不吃飯,如果林秋喊他吃,他就會和自己一起吃,如果不喊,他就一個人發呆。
這幾日林秋的花環賣得不錯,這要多虧了常久,林秋便每日喊他一同吃。
就這麽吃了幾日,林秋終于忍不住了。
“你為什麽有的時候不吃飯呀?”
常久想了想說:“不餓。”
林秋說:“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怎麽會不餓呢?”
常久也不知該如何回答她,他确實不知道饑餓是什麽感覺,只好幹巴巴地說:“可能是我快死了吧,感覺不到餓。”
林秋慢慢地睜大眼睛,“你十三年前就說快死了,可是你現在不是好好的嗎?”
常久淡淡說道:“這次是真的快死了,說不定你哪日醒來找不着我了,那我便是死了。”
常久這麽一說,林秋更覺困惑了,又問:“人死後都會放在棺材裏下葬,為何你死了棺材反倒空了 ?那你買這個棺材挖個坑做什麽?豈不浪費?”
常久默了一瞬,放下手中筷子,雙手抱胸,說道:“你這小丫頭,問題不少。我這麽做是因為我有死亡的儀式感。”
“儀式感?”
“人,不就講究一個事死如事生。這棺材是我為死後的我準備的歸宿,即便我的屍骨無存,也算是我存在過的一個證明。”
林秋歪着頭,似懂非懂。
常久輕笑一聲,搖了搖頭道:“算了,我跟你一個小丫頭說這麽多死不死的幹什麽,你以後還有大好日子要過。”
林秋卻正色道:“我不是小丫頭,而且,我已經見過很多人的死了。我爺爺、李嬸嬸、高大伯,他們都沒能活過那個冬天。”
常久斂了臉上淡笑,抱歉道:“對不起,又讓你想起不好的事了。”
林秋不甚在意道:“爺爺從小就告訴我,生死是人必須要經歷的事情,不過是有人死得早,有人死得晚。”
常久盯着林秋,墨瞳深邃,看不出情緒。良久,他才問:“你多大了?”
“十七,再過半年便十八了。”
常久點點頭:“如果我能堅持到那一天,我就送你一份禮物。”
林秋眨眨眼睛:“什麽禮物呀?”
常久溫和一笑:“提前告訴你便不能稱作是驚喜了。”
林秋雙手合十,虔誠道:“希望你可以長命百歲,好好活到我生辰那一天。”
常久沒忍住笑出了聲。
林秋的日子重複且枯燥,每日為了吃口飯四處奔波。
看着她忙碌的身影,常久不禁想起了仙山。
從前仙山還在時,常久也是個閑不下來的人。
每個神仙都有各自掌管的東西,大家各司其職,維護着世間的秩序。
常久在仙山就職時是司戰之神景淵的麾下,鎮守大荒東南的一方安定。東南是一片海域,幽冥海便在其深處。常久接手時,這片海域被一條惡蛟霸占着,常久與他鬥了幾萬年,才将他收服,也因此傷了元氣。
那幾萬年,他偶爾會回仙山複命,難得的閑暇時間,也是挨個去衆仙家的仙府串門,鮮少有清閑下來獨處的時光。那時的他不太能理解為什麽有人可以獨自忍受寂寥,直到他度過了這漫長的十萬年後,他終于明白了。
獨處也不過是一種生活方式而已,有人喜歡熱鬧地活着,那自然也有人喜歡清淨地活着。
寂寞未必不能被享受。
春天走遠,花紅失色。
天氣漸漸熱了起來。
林秋這些日子越發的忙碌了。她每日一大早起床便去黎州擺攤幫人補鞋,直到日落時分才回來。
林秋在家時,常久會與她有的沒的聊幾句解解悶,她一走,常久便開始發呆。
等死的日子,也挺難熬的。
于是,常久獨自一人下了山,準備去看看林秋在做什麽。
林秋擺攤還是在老地方,只不過花籃換成了小木箱。常久到時,她正在給一個中年男人補鞋,男人膀大腰圓,坐在林秋随身攜帶的小板凳上磕着瓜子,而後随意地将瓜子殼吐在地上,有幾個碎殼還蹦到了林秋烏黑的頭發上。
林秋補鞋補得極其認真,她捏着細針,另一手緊緊地扣着鞋底,手指靈活地領着線頭翻飛其間,壓根沒有注意到這些。
常久皺了皺眉,卻見那中年男子仍沒有停下的樣子,眼神甚至更嚣張地、帶着些不明意味打量起了林秋。
“小秋,馬上就十八了是吧。”
林秋這才擡起頭,甜甜一笑:“是的,王叔。”
王叔眯着眼笑,臉上的贅肉堆成一團,顯得油光發亮的,他停下了嗑瓜子的動作,問道:“有沒有什麽打算啊?”
林秋不解:“打算?什麽打算?”
王叔“嘿”了一聲,湊近道:“你這孩子,你的人生大事啊!”
林秋穿針引線的手一頓,随後笑道:“王叔,我這還每天擔心吃不飽肚子呢,哪有空想這些。”
王叔一拍大腿:“這不巧了,你嫁給我,就不用擔心吃不飽肚子了。”
“啊?可是王叔你已經有妻子了呀。”
王叔擺擺手,毫不在意道:“你別管那婆娘,我說東她不敢往西,你來我家你們就以姐妹相稱,我們一起過日子,和和美美多好。”
“在下還是第一次聽見有人把不忠講得如此冠冕堂皇,真是開眼了。”
“你誰啊?”王叔的話驀然被一個男人接了,他擡頭一看,只見一個青衫男子正站在邊上,一頭青絲松松散散地在腦後束着,他的皮膚很白,看上去像個文文弱弱的書生。
王叔心生不滿道:“你插什麽話?”
林秋也停了手中的活,擡頭看着常久,她沒想到常久會在這兒出現,先前她問常久來不來城裏,常久都嫌熱,懶得動。
常久擡手輕輕摘了林秋發梢上的瓜子殼,替林秋理了理頭發,又從懷中掏出了一方帕子擦了擦手,才不緊不慢地說:“她爺爺走之前将她托付給我,我自然要看管着些。”
“你?”王叔圓溜溜的眼珠子在常久與林秋身上轉來轉去,鄙夷道,“你誰啊?托付給你?我怎麽沒聽說。”
常久說:“你一個要人家清白小姑娘給你做小、又不愛護人家的猥瑣之徒,怎麽會聽說這些呢?”
“你!”
常久又道:“也不知道閣下的夫人聽聞自己的丈夫在外騙小姑娘做小是何反應。”
王叔指着他的鼻子,“當是什麽天仙呢,這副做派!也不照照水塘看看自己什麽模樣,我願意娶她就不錯了,有什麽資格挑三揀四啊。”
林秋仰着頭,聽着這話摸了摸自己的眼角,知道他說的是自己的胎記。
常久閉了閉眼睛,向前走了一步,聲音低沉:“我勸你拿着你的破鞋,趕緊走。”
常久背對着林秋,林秋沒有看到他眼中透露出的狠厲,只看到了王叔真的從她手中奪走鞋子,一溜煙跑了。
“你怎麽來啦?”林秋驚喜道。
常久轉過身,又恢複了平時懶洋洋的模樣,“無聊,來看看你。”
随後又猶豫着開口:“你經常遇到……這樣的嗎?”
林秋笑了:“沒有,就王叔,他有賊心沒賊膽。哎,你把我的常客給趕跑啦。”
常久沒有理她的玩笑,而是說了句:“挺好看的,不難看,很特別。”
林秋又摸了摸眼角,笑得更燦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