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人間的新年熱鬧，黎州開了為期七日的集市。那幾日，在黎州城主道上，車輛将禁止通行，只供人行走。黎州百姓會帶着家中的貨物或是閑置物品，在主道上支起個小攤，來進行一些小商品的買賣。

這是林秋最喜歡的幾日。

爺爺在時，每年他都會帶着林秋去趕集。他走後，林秋一個人也提不起什麽勁，這兩年便沒去了。

只是今年，她不是一個人過年了。

她便決定，重新去趕集。

常久自然是沒有趕過人類的集，他除了在戰場上見過那麽多人外，還從未見過如此多的人閑來無事聚集在一起，而且個個臉上都喜氣洋洋、十分開心的樣子。

他想，這便是風調雨順、百姓安樂的景象嗎？

也是，仙山隕落後，連帶着伴生的妖力也消失殆盡了，人間也就沒有了作亂的邪祟，守着自己的春秋冬夏、日升月落，自然比十萬年前過得順意許多。

林秋到底還是個小姑娘，心性再成熟看到那些新奇的玩意，也還是邁不開腿。常久到底還是不忍心她的喜歡落空，只要是她的目光停留比往常要久一些的，他便開始掏錢了。

林秋的驚慌爬滿臉上，擺着手說：“不用不用，我只是看看，我不要買的。”

常久将錢遞給老板，取了物件舉到她面前，笑吟吟道：“是是是，你不要，是我要，我要買來送給一個叫林秋的小姑娘。”

林秋驀然紅了臉，緋紅的耳垂幾欲滴血，口中還在嘟囔：“不用了吧…浪費…”

常久索性一把抓起她的手，塞到了她手中，“送你的新年禮物。”

林秋垂着頭，握住了手中那只小小的兔子玩偶，聲音有些微弱：“謝謝你。”

常久微微低頭，問：“我叫什麽？”

林秋說：“常久。”

“連起來呢。”

林秋抓緊了玩偶，“謝謝你，常久。”

常久心情極好地笑起來，笑聲疏朗：“別客氣，小秋。”

許是林秋的表現讓常久覺得很有意思，接下來，林秋看什麽，他便要買，然後聽林秋說一句“謝謝你，常久”。

林秋原本很不好意思，但常久不顧她的反對一件接一件地買，在手中的東西越來越多之後，終于是忍不住，帶着些情緒喊住了常久。

“常久！”

常久回頭看她，好脾氣地問：“怎麽了，小秋？”

常久發現了，他只要一喊小秋這個稱呼，林秋再大的不滿也會被消火，此刻也是如此。

林秋果然态度軟乎了下來，眼神中帶着些懇求，小心地說：“不要買這麽多啦。”

常久知道她是心疼錢，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見不得他買這些徒有其表毫無實用可言的花架子。林秋從不主動說她想要什麽，但今日是除夕，常久偏偏想要給她些什麽。

也許是恻隐之間，他想要留下一些能夠陪伴她的紀念品。

但看着她的眼神，常久又有些不忍，他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随後放下了手中東西，說了句：“聽你的。”

林秋提着的心還沒放下來，只聽常久又道：“但我想要你開心，不需要顧忌許多事情的那種開心，我知道這很難，但還是希望有一日你可以擁有純粹的開心。”

林秋的眼眶中突然間便氤氲了濕氣，她搖着頭說：“我開心的，我沒有不開心啊。你幫我買這些，我特別開心。”

常久回過頭，切切地看了她一眼，心中竟然升騰起了萬千不舍的愁緒。

然而最終，他只說了句：“你開心便好。”

從一開始，常久便說過，自己會死，終有一日兩人會告別，甚至最初，他很喜歡把自己快死了挂在嘴上，但不知從何時開始，他提得越來越少，現如今，他已經不想再提。

他只覺得有些悲切。

這種無力的感覺和他發現仙山隕落時的感覺十分類似。曾經他認為自己無所不能，九天三界來去自如，但如今，他面臨的每一件事情都讓他無可奈何。

他覺得自己好像被仙山捉弄了。

仙山果然不會漏掉任何一個神仙。

這是每一個生于仙山之人的宿命。

沒有因果，無從辯駁。

從集市回來，林秋便發覺常久有些沉悶，她原以為是自己不讓常久買東西，他因此不樂意了，還找到常久，同他道歉，說自己只是不想他破費。

常久只是淡淡地笑了笑，然後說自己有的是錢，讓她別在意。

林秋被噎住，在原地站了片刻，憋出一句他有錢為何住在棺材裏。

常久深深地看着她，林秋看不出他的情緒。

良久才聽到常久蹦出來幾個字。

“特殊癖好。”

林秋：“……”

除夕之夜，黎州披着雪被猶有暖意，是來自萬家的燈火。

常久少見地喝起了酒，是他在集市上執意要買的。林秋沒喝過酒，但她見過人喝，七條巷總有些酒氣熏天的酒鬼跑掉了鞋。

常久為自己斟上一杯，笑着說：“恰逢佳節，喝上一杯既為慶祝又可以驅寒。小秋要試試嗎？”

林秋有些猶豫，但還是舉起了杯子，常久替她倒了一些，溫聲說：“嘗嘗看，不喜歡就不喝了。來。”

常久舉起杯子，輕輕地湊過去同林秋的小杯子碰了碰。

說起來，上次飲酒，還是幾萬年之前的事了，從前他愛和漓清同飲，漓清不在了，他也自己獨飲過，終究沒有那個滋味了，他便不再飲酒。

但今日，他竟然很想飲上幾杯。

擱從前，他大概也沒料到自己會同一個凡人飲酒，還是個小姑娘。

“哈，好辣。”林秋嘗了一口，眯起了眼，一只手做扇子狀動個不停，她大着舌頭說，“這酒究竟有什麽好喝的？

常久忍不住笑了：“有的時候，飲酒不是為了好喝，而是為了消愁。”

林秋問：“愁？”

常久點頭：“是啊，喝多了便會短暫地忘卻憂愁。”

林秋說：“那你現在有憂愁嗎？”

常久不答，只是又抿了一口，才慢悠悠地說：“沒有，只是怕自己在這個喜慶的日子想起些不高興的事兒來。”

林秋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又嘗試着喝了一口，覺得還是喝不慣，眼睛都被辣得睜不開。

常久覺得她的樣子很好玩，捧腹大笑，眼淚都快笑出來了，他拂袖将林秋手中的杯子奪走，而後仰頭飲盡。

林秋呆住了。

許是喝得太猛，酒滴順着常久的下巴流下，他毫不在意地随手一抹。

林秋有些結結巴巴地說：“這…這…是我的杯子。”

常久說：“飲酒不必拘束。”

也許是因為飲了酒，常久今日的話變得格外的多，他斷斷續續地講了許多他從前的事，林秋也撐着頭聽了許久。

直到子時，爆竹聲起。

林秋推開門，萬千煙火在空中綻開。

兩人并肩站在門前，檐上有雪輕輕飄落。

常久忽然說：“我教你認字吧。”

林秋驚訝地擡頭看着他：“啊？”

風雪中，常久的側臉顯得有些朦胧，他眯着眼睛望遠方，林秋聽到他的聲音。

“我想你有更好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