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心悅:“辦正事呢。”

在他身上亂摸亂拉的,這叫辦正事?

“呃……很多的攝像機呢。”淩驕陽伸手按住她的手,放回她自己的腿上,語重心長的模樣,看起來像是在安慰準備上場的女伴。

楊心悅半眯眼,悶郁了。

她一臉嚴肅的問:“淩哥,你的衣服你查過了嗎?我看到你洗了。”

他的确是洗了,但馬上烘幹後做了最後一次檢查。

楊心悅前一句解釋了她為什麽對他上下齊手,後一句在提醒淩驕陽別犯錯。

他欣慰一笑,點頭,攤開雙臂:“敬請複核。”

他自信滿滿的樣子,楊心悅又躊躇了。

擺手:“不查了,你比我細心。”

花滑賽場上,一切小心,小心一切,并非嘴上說說的。

淩驕陽從早上查冰鞋、查喝的水、甚至連她右足的傷口,都由他親自看過。

楊心悅回想這幾天林隊的叮囑,現在所有一切都不是多餘的。

不過……有件事她覺得還是要跟淩驕陽說說。

“我的表演服……”她心虛的小聲說,“昨天沒有洗……”

淩驕陽握着她的手擡起,目光上下打量,甚是滿意的勾下頭唇貼着她的指尖,親了親:“沒事,比完了幹洗。”

楊心悅大為感動,何時她和淩哥的感情,已過度到了老夫老妻互不嫌棄身上各種味道的程度。

她讪笑間,弄了一套為自己開脫的說辭:“我其實是想洗來着,只是為了不讓裙子上的鑽石被水弄掉了,我就一直一直沒有洗。”

一直?

一直!

那豈不是上面留下了楊心悅訓練時的味道。

楊心悅明顯看到淩驕陽的目光,由沒事到有事,從有事到其實真不是事的轉變,他默了默:“有味道?”

楊心悅慫得一批。

窘迫啊……

沒臉見人了……

她是真想洗,又怕洗出問題……

美好的形象就這麽被一件衣服給毀滅了。

連香水都不敢噴的她,可憐的嘆嘆把臉埋下。

看出她情緒驟然不高,淩驕陽問:“你怎麽了?”

他握了握楊心悅的手,覺得涼,又攬她到身前,揉着她的肩頭,試圖給她溫暖。

冰館溫度低,她的手比空氣裏散發的寒意更多。

楊心悅把手按在淩驕陽的心口上:“我下次多帶些幹洗噴劑。”

淩驕陽搖頭:“很多幹洗劑會導致衣服染花,褪色。”

楊心悅:“那……我多穿一件衣服在裏面吸汗。”

淩驕陽眼尾閃了閃:“下次我洗衣服的時候,叫上你。”

楊心悅:“那今天。”

淩驕陽勾起一邊唇角,低低的說:“你的味道,我喜歡。”

楊心悅全身一個激靈,暗暗笑了笑,感激無比的握拳表态:“淩哥,等會上冰無論發生什麽,我一定完成比賽。”

淩驕陽揚眉:“我以為你會說,給我洗一輩子衣服呢。”

楊心悅:“好啊,好啊,獎金下來了,我買一臺全自動洗衣機放你宿舍。”

淩驕陽:“……”

花樣滑冰被喻為最優雅的冰上運動,誰都沒有想到短節目一開始就狀況不斷。

楊心悅向觀衆席上看了一圈。

視線最好的區域,左邊被八卦旗占領,右邊被太陽旗盤踞。

在一方不起眼的地方,有一塊紅色的區域。

因為隔着幾十米遠,只能看到一個個豆腐塊般的紅色。

上面的金黃的星星,隐約可見,一陣人浪過去,那片紅色跳動成一簇火焰,在白色為主的場館裏格外耀眼。

一道人影晃過,楊心悅眼睛眨了一下,緩了緩看到那道人影向她走過來。

藥微。

一貫的揚着下巴,目光帶着跟這個冰館一樣的寒森之氣。

唯一不同的地方,她的身邊多了一個小女孩。

其實之前楊心悅已經看到她,似乎她被人為的攔在了楊心悅三十米開外的地方。

淩驕陽有意無意的挺直身體,恰好擋住了楊心悅與對方相交的視線。

他摸出耳塞:“戴上吧。”

他在保護她。

楊心悅接過,搖頭,只握在手心裏,她明白有些事躲不是辦法。

“她要來給你加油打氣。”藥微無可奈何的表明,出現在楊心悅的跟前,并非她本意。

小女孩頭上的帽子遮住了大半張臉,仰起頭時,帽沿下的藍色眼睛,帶着一絲羞澀。

她拿出一根發帶細細的說:“這個送給你。”

楊心悅接過握在手心裏:“很漂亮的紅色,謝謝。”

她随手套在了手腕上:“等比完賽,我用這個綁頭發上。”

小女孩子笑容燦爛的走了。

離開時,有人碰掉了她的帽子,帽子下面是一顆光光的小腦袋。

腦袋的後面一條白線,這種常人不會有的痕跡,出現在一個小女孩的頭上,楊心悅心中一陣刺痛。

孩子躲進了藥微的懷裏,藥微撿起帽子給女孩帶上後,嚴厲的要求對方道歉。

原來那孩子是因為生病才不能上冰的……

她默默看了一眼手腕的發帶,把手伸到淩驕陽的跟前:“淩哥綁緊點。”

“帶上賽場?”淩驕陽疑惑的問。

“是。”楊心悅堅定的答。

“……”

他猶豫了一會:“這是冬奧會,四年一次。”

楊心悅:“是啊,正因為四年一次。”

她看着遠去的小女孩,下一個四年,她還想看到她。

藥微和小女孩引起的騷動很快平靜下來。

藥教練一直陪着樸真和彥燕飛那組主力隊員,整個人緊繃繃的。

林隊雙手橫在胸前,看到淩驕陽給楊心悅系了個什麽帶子。

她想着這可能是為了安神定魂之類的平安繩吧,剛剛看到小女孩挨個給那些花滑運動員送頭繩,不少人只是應付的收下,轉眼便不知道扔去了哪裏。

她也想要阻止的,但在楊心悅和淩驕陽身邊繞了幾圈後,還是忍住了。

藥教練過來:“藥微來過?”

林隊點頭。

藥教練:“讓她進來做什麽?”

林隊:“她總歸是你女兒,又是買票進來看比賽的觀衆,再說她還是……”

“別提了,”藥教練打斷,“一說她我就來氣。”

藥微上個月結婚了,拍了個視頻發給她遠在中國的老爸。

口氣狂得不行,大意是她現在有自己的家了,希望老爸也過得幸福之類。

一如從前的客氣套話,聽不出感情。

林隊似乎有話說,但想到比賽場上少說與比賽無關的事為妙,因而打住,只往評委席上掃了一眼。

現在運動員的壓力比他們大,上戰場了還不許人家帶個平安符求個心安?

羽生結弦脖子上的項鏈她都去網購了幾條仿品給自己中考的小孩子當獎勵呢。

短節目賽程過半,俄羅斯代表隊拿到了81.68分。

很快,一直廣受期待的加拿大選手取得了76.82分。

輪到中國隊的樸真和彥燕飛上場後,本是擔負着奪牌期望的兩人,雖然完成了比賽,但分數并不出衆。

楊心悅看着自己隊友成績出來的一刻,整個人都不好了。

主力啊。

他們可是全隊上下押寶能奪牌兒的絕對主力。

她手一緊,握着淩驕陽的兩根指頭,然後放到嘴邊,輕輕啃了一會,又咬了一下,怎麽自己感覺不到痛呢?

那個成績是自己的幻想吧。

咬了一陣,覺得不對勁,因為看到不少支持加拿大和俄羅斯的冰迷們開始歡呼。

別人家的沒有超過自己家的,那真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

但對于楊心悅來說,這個別人家,就是她自己的老家,中國隊,花滑項目裏最有優勢的項目,居然短節目讓人給甩開近十分的分差。

要知道,只是四分的分差,就需要對手兩個較大的失誤才追得回來。

所以,雙人滑有一個說法,短節目的成績不進前三,很難在自由滑時追到第一名。

要追上的話,得看對手如何失誤了。

楊心悅握着某人的爪,向教練看過去,她就想要一個答案,剛剛是不是自己近視看錯了。

不過把8看錯成7這種改天換日的錯誤,基本不會出現的。

不遠處,彥燕飛的臉已經變得異常蒼白。

藥教練在安慰他們。

林隊不知何時悄悄走到楊心悅的身後:“這是你們的機會,無關優劣。”

楊心悅嗯了一聲,小嘴一張,狠咬一口,還是不痛啊,怎麽幻覺越來越重了。

淩驕陽“嘶”的叫了一聲,抽回手:“換個地方啃。”

……

解說員報出了楊心悅和淩驕陽的名字。

輪到他們上場了。

沒有掌聲。

沒有歡呼。

幾千平米的冰館內,所有人的目光都顯得意興闌珊。

因為剛剛上場的一組德國選手,成績也只有76分,再往後面比,出現的名字都不再是他們所熟悉的運動員。

楊心悅和淩驕陽的名字,除非是那種對4CC賽事場場不落的人可能才會有所了解。

新人,沒有什麽名氣。

自然觀衆不抱太多希望。

而與之相反的是裁判席。

這是一對近一年多的,一直在4CC賽季冒出頭的選手。

雖說年輕,但極有沖勁。

而且精神面貌都不同以往的中國選手溫吐肅板。

女生楊心悅,在發布會那天絲毫不示弱的回答,男生比翻譯還流利的英文,還有敢于直面鏡頭保護女生的作派,都讓在座裁判有所了解。

高調,一直是國人最忌諱的事情。

好像高調過後若有閃失,就是一件罪大惡極的事情。

這在一直唯金牌論的某些人看來有損尊嚴。

然,尊嚴這個表面卻又深入人心,影響人情緒的事關面子的虛幻之物,慢慢的被另一個詞代替。

尊嚴不再是面子,而是不可欺。

評委之中有一位加拿大籍,他擡眼看到站在冰面上的楊心悅,她的右手腕上帶着一根紅色的絲帶。

棉質的。

在腕間微微飄動。

像一只欲飛的紅色蝴蝶。

解開外套,踏上冰面的一刻,冷氣濕濕的包住了楊心悅。

現場明亮的燈光,将二月十四的晚上照得分外耀眼。

回望一眼身邊的淩驕陽,楊心悅覺得的他的目光再無往日的自帶的冰冷,黑眼珠兒隐隐閃着光,握着她的手很熱。

他們表演的節目——《蝶》正式上冰。

一身蝶形表演服,前胸和下擺構成一個X形,金屬藍的絲料,閃着松綠與白雪般的光芒。

淩驕陽的服飾與楊心悅卻相反,一身中世紀的格子襯衣,衣上印着一個巨大無比的放大鏡。

觀衆之中有人在問:“這是什麽表演服?奇怪啊。”

“雙人滑就是表演愛情,女的漂亮,男的帥就行了。”

“他們表演達爾文進化論嗎?”

輕笑間不少人認同的點頭。

坐在一角的中國冰迷看了半天。

“穿着蝴蝶裝,演梁祝?”

“不可能,山伯兄怎麽可能穿成這個樣子。”

“那要不就是祝英臺2.0版本,人妖戀。”

“不對,人蟲戀。”

“我知道的最有名的戀愛,是偉大的人蛇戀。”

立即有人附和:“白娘子外國人看不懂,他們就知道狼人吸血鬼之類的。”

衆人心底的猜測,像一只勾子,勾着大家把目光都投注到冰面之上。

音樂響起。

歡快的節奏中,楊心悅滑出幾步後,轉接幾個燕式滑行,平展的雙手,做出飛翔的運動。

淩驕陽立在冰中央,追上,緊緊跟随,幾次步伐變化,擋在了楊心悅的身前。

楊心悅轉變方向,做出逃跑狀。

楊心悅小巧的身材靈活的穿棱在淩驕陽的身旁、腋下、最後一個動作直接滑到他的面對,單腿靠在他的手臂上,随他前行。

不過幾秒的時間,大家瞬間明白,孤獨的少年正在追捕蝴蝶。

一個不拘言笑的自閉少年,終于在蝴蝶的陪伴下,有一絲笑容。

他的眼睛開始學會追尋蝴蝶的翅膀。

他的腳步懂得追蹤蝴蝶的方向。

他的手嘗試輕摸蝴蝶的觸角。

此時,冰面成了一蝶一人互嬉的歡樂場。

腳下冰刃滑過冰面,一道又一道的白色弧線,雕刻着流逝的時間。

緊接着楊心悅和淩驕陽做了一個3T,動作流暢而舒展,騰起、旋轉、落地、擡起浮腿,都将這個動作能拿以的加分項拿滿了3分。

“這演的是什麽?”

“跳躍不錯。”

“表演的內容是什麽?”

觀衆們的疑惑越來越深。

“蝶與少年……”坐在觀衆席裏的羽生結弦,目光緊緊鎖定在楊心悅身上,到她落地的冰刀在奶白的冰上劃出一道圓月彎刀時,發出一聲輕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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