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門後是一個滿頭花白的老太太,她穿着一身朱紅色的中山裝,其上繡着精致的祥雲紋,腳下踩着一雙小布鞋。

孟奶奶推了推臉上的金絲眼鏡,頗為爽利地笑着:“小越好,我是住樓上的孟奶奶。”

關山越想起黃阿姨下午時說過樓上退了休的孟奶奶,輕輕點頭問好,還不等他再多問幾句,原本還在身後探頭探腦的大白就直接蹦蹦跳跳地沖進了孟奶奶的懷裏,黏黏糊糊地撒着嬌。

孟奶奶親昵地摟住大白,有些沙啞的聲音瞬間溫柔了起來:“哎喲!好乖乖,我旅游一周沒見到你,你怎麽又瘦了?”

一捕捉到“瘦”這個字眼,大白立馬挺了挺胸膛,水汪汪的眼瞪得溜圓,滿是委屈,哼哼唧唧叫個不停,惹得孟奶奶一連說了好幾句“好寶寶,辛苦”,才能使得大白安靜下來。

關山越看着空氣裏漂浮着的白色絮狀物,回憶着一下午看到的薩摩耶飼養指南,陷入了沉思。

就沖大白下午的進食情況來看,應該瘦不了。

這難道不是因為掉毛季?

可惜,奶奶看孫子時,像是沒戴老花鏡一樣。

孟奶奶也不嫌熱,一邊揉着大白的肚子,一邊問着:“小越,我等會要帶大白去跳廣場舞,下周它要和我們一塊參加社區廣場舞比賽呢,你要不一塊去看看吧?”

“大白會跳舞?”

關山越瞥了眼大白,此刻它正四腳朝天躺得相當自得,雪白的毛發也掩不住肉嘟嘟的肚子,反倒像液體似的,在地上成了一灘狗狗。

無意的一眼,使得關山越眼底的疑色愈濃,現在的廣場舞是流行popping(震感)還是太極呢?

孟奶奶笑得坦蕩,自豪之色滿得都要溢出來了:“嗐,那可不,咱們就指着大白打敗隔壁工大廣場舞隊呢!”

不過,說完好話,她緊接着就捂住了大白軟趴趴的耳朵,對着關山越說:“嗐,你到時候看了,不準說大白的壞話啊,它可聰明了,什麽都能聽得懂呢。”

得,理智和情感還分挺清的。

看着還在洋洋得意的大白,關山越懷着複雜的心情點了點頭。

夜間溫度低了許多,喘不過氣來的燥熱都被晚風吹散了。

潤北市燈火通明,暖黃色的光暈一圈圈在頭頂盤旋,而後輕輕落在肩頭,将每個人的神情都照得一清二楚。

關山越牽着大白和孟奶奶并行,本以為需要控制大白來遷就孟奶奶的步速,沒想到大白聽話得很。

雖說是在前頭趾高氣昂地走着踢踏步,但速度并不快,足夠孟奶奶追上。

家屬院裏的人都朝着大白看去,含蓄些的就叫一聲“大白”,熱情點的直接上手摸一把,摸得大白愈發興高采烈,面上還矜持着,可身後的尾巴轉得像螺旋槳一樣,暴露了小狗的心情。

要是誰忽略它,它還要“噠噠噠”地跑到人跟前,歪着腦袋叫上一聲,彰顯自己的存在感。

和大白的如魚得水恰好相反,關山越極為不适,來來往往的人出于禮貌,總要和他再打聲招呼。

一張冷面都快要笑僵了。

不過,幸運的是,在大白的魅力前,關山越失去了姓名,最多會被問候一句“大白哥哥”,而沒有再多的寒暄。

關山越暫時不想和人進一步去唠家常。

快到廣場前,孟奶奶樂呵呵地問着:“啊對了,小越,你是今年高考吧?報哪啊?”

見大白要走遠了,關山越扯了扯繩子,回道:“奶奶,成績還沒出來呢。”

“嚯,那我得和你好好唠唠了。”一提這,孟奶奶頓時來了精神,語重心長地囑咐着:“你要是能去潤大,就千萬別報工大啊…”

潤大和工大都是頂尖學府,都在關山越的考慮範圍內,乍一聽和氣的孟奶奶如此編排工大,關山越好奇:“工大怎麽了嗎?”

“哦,沒什麽,我就是見不得工大好。”一提起工大,孟奶奶就嫉惡如仇,一雙眼在燈下瞪得像銅鈴,“你曉得吧?我退休前在工大幹過十來年的招生老師。”

“我懂了。”

哪怕關山越上網不多,也知道這兩所學校招生辦老師之間的腥風血雨。

世仇面前,沒扯頭花、吐口水已經算有涵養了。

不過,就差澆死發財樹了。

八點是林市廣場舞結束的時間,卻是潤北市夜生活開始的時間。

不遠處,碩大的LED屏五光十色閃着奢侈品的代言,不用知道價格,看一眼牌子,都清楚這是遙不可及的距離,而近處的廣場上人頭攢動,沐浴在盛大的燈光裏。

有的人踩着滑板像是灑脫的風,有的人則随意地坐在臺階上撥弄着吉他,悠揚的吉他聲夾在人聲裏,仿佛是夏天的薄荷葉,有的阿姨、奶奶拉着音響,成群結隊地找着屬于自己的場子。

每個人都自成一方世界。

在這樣紛雜的聲音裏,蟬鳴都淪落成了和聲。

這是和林市完全不同的夜晚。

風裏有着夏天的味道。

關山越想着想着,一不留神就被孟奶奶拽進了舞隊裏,幾個老太太熱情地湊了過來,都挺自來熟的。

她們三三兩兩地拍着他的肩膀,開起玩笑來:“喲,這孩子精神啊!老孟你行啊,還找來個俊小夥撐場面!”

“去去去!什麽啊!”看着突然挺直起來的關山越,孟奶奶沒好氣地打下了其他人的手,介紹着:“這是大白哥哥小越,現在我借調大白還要向小越申請呢!”

不知是無意還是有意的,孟奶奶說的是大白哥哥,而不是關望兒子,讓關山越松了口氣。

他沒想好該怎麽面對“你爸媽不容易”這類的話。

其他幾個老太太點點頭,就去放包了,而其中,韓奶奶卻依舊上下打量着關山越,不由得肯定地點點頭:“他這冷冷的樣子,好像我最近追的那個什麽短劇男主角…”

她沉思一會,忽然一拍大腿,恍然大悟:“哦!叫冰山校草愛上我!”

“愛上我”那幾個字說得極大聲,身邊路過的人都要瞄上一眼瞧瞧,究竟為什麽六旬老太要在街頭大喊“愛上我”。

關山越捏緊了牽引繩,卻引得大白投來了奇怪的目光。

“統統,為什麽關山越突然就不開心了呢?”大白汪了幾聲。

“沒什麽,他只是在想下輩子要姓什麽了。”系統比對着表情庫,發現這種不開心的表情,人類對它有個更通俗易懂的稱呼——社死。

韓奶奶倒是沒發現,繼續問着:“你滿十八歲了,是吧?”

關山越點頭。

韓奶奶很滿意他的答案,當下拍板:“呀,你這也到了戀愛的年紀了,奶奶可認識不少漂亮姑娘呢,到時候先給你介紹…”

退休後,韓奶奶最愛做的就是做媒,本來是随便找個活兒來打發時間,奈何一開始,一對都沒能撮合成功,韓奶奶這下就較起勁來了,成天看偶像劇學習成功戀愛經驗。

潛心學習後,她總結出了結論:美女配帥哥,感情樂呵呵!

這就導致她現在一遇見帥哥美女就想撮合。

前十八年裏,關山越都沒遇見過這種事,他看了一眼孟奶奶,只見她饒有興趣地看戲,完全沒有解圍的想法。

這有點像黃阿姨下午時的神情,都在欣賞着他的窘迫。

關山越只能一把抱起了大白,捧着狗頭,想轉移韓奶奶的注意力:“奶奶…大白的舞蹈動作還不熟練,要不再練練?別讓它拖了你們的後腿。”

此話一出,果不其然,大白立刻用自己的後腿,輕輕踢了一腳關山越。

胡講什麽呢!本耶是舞王!

正事要緊,兩個老太太放過了關山越。

音樂一響,老太太們就動了起來。

關山越也終于明白究竟什麽樣的廣場舞需要用到薩摩耶了。

她們跳的是舞獅,動作标不标準另說,主打就是一個歡騰的氣氛。

大白就是其中一頭獅子,因為天氣熱,就沒給大白套上舞獅服裝,但孟奶奶說她們已經為大□□心挑選了十五套衣服了,目前還停留在群衆投票的階段。

孟奶奶拍着胸膛說全階段的投票都公平、公正、公開,并且無比歡迎他代表大白,投2號。

關山越不動聲色地數了數,如果今天沒人請假的話,這舞隊正好十五個人。

還挺民主的,就是不知道要選到哪天了。

孟奶奶站在最前頭負責帶着大白,與其說是跳舞,倒不如說是領着大白蹦跶,起到一個造型上的作用。

大白在衆人的誇獎聲裏,很快就迷失了自己,表演欲望愈來愈濃。

拒絕動物表演,但拒絕不了動物硬要表演。

關山越在一旁瞧着,不出所料,大白确實是跟不上節奏。

即使他不是很懂音樂,可舞獅的音樂并不複雜,他多少也能自己琢磨出來,大白确确實實是一個點都沒踩準。

不過,表情管理倒是極佳的,wink和微笑一個不落。

看了一會,或許是高考後的腦子還挺好用的,關山越忍不住找起了規律,驚奇地發現大白也不能說節奏完全不對。

很奇怪,大白好像能聽懂拍子,不過總是慢幾拍,所以才顯得踩不準點。

難不成,它還真有幾分智慧?

“舞王!前左腳!後右腳!”

系統看着急得很,嘴上卻不能表露分毫,不然大白能當場躺下來,不幹了。

育兒系統裏也就兒童心理學有點用了。

而背後教練的這些心酸,關山越都不清楚。

忽地,手機一震,備注為風醫生兒子的聯系人發來了消息。

“關山越,你事情處理好了嗎?我準備起訴了,也聯系了媒體。如果你願意露臉,這件事的影響力會更大。”

“關醫生是個好醫生,是個好父親,他不該就這樣死去。”

幽幽的手機光印入眼底,關山越嘆了口氣,鎖上了屏幕,靜靜望着夜空。

潤北市的光污染要比林市嚴重得多,天上看不見星星,柔和的月輝也比不上閃亮的人造燈光。

盡管身前身後全是人,卻莫名地感到了漫漫孤獨。

那天在關望的悼念會上,關山越聽着滿堂的哭聲有些心悶,剛要出去透透氣,轉角就遇見了幾個醫生在竊竊私語。

“關醫生是為了他兒子才去的林市縣醫院義診,要不然都遇不上這事,這麽些年關醫生是真不容易…”

“我聽說關醫生一家都因為找兒子散了…要是…”

一步步邁入深夜,漸涼的夏風灌滿了寬大的短袖,在胸膛亂竄,襯得整個人更為清瘦,額間飄浮的碎發遮住了冷淡的眉眼。

打斷他胡思亂想的是一陣“汪汪”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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