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談話不算太愉快,關山越哪方也沒答應,反倒愈發沉默了。
對這樣的結果,孟奶奶沒說什麽,更沒勸他選哪所學校,晚上樂呵呵地招待他吃了頓飯後,就帶着大白和關山越奔向室內體育館去了。
如果不是室內體育館開了空調,比較涼快,孟奶奶也不會考慮給毛多的大白穿衣服。
今晚是社區廣場舞比賽,也是潤北市廣場舞初賽。
一群老太太穿得格外喜慶,大紅大紫,分外明豔。其中好幾個提溜着舞獅頭套的老太太,她們手臂上的肱二頭肌若隐若現,聽說以前是教體育的。
這幫人雄赳赳氣昂昂地聚在了一塊,從氣勢上來看,和孟奶奶都是如出一轍的威風凜凜,一心問鼎廣場,敢問誰與争鋒。
這哪是隊友啊,是戰友。
關山越看了眼穿上鞋子後,跟在孟奶奶身後走路相當別扭的大白,它仿佛是重新安上了四肢似的。
盡管如此狼狽了,但大白依然昂然地挺起了胸脯。
要知道,平日裏的它沒打扮都能引來一衆粉絲,今天的它特意盛裝出席,可謂是光彩照人,每根毛發都散發着光芒,令人側目。
怎麽會有人不愛耶耶呢?
連系統都一個勁兒誇它英俊呢,真有品味哈,嘻嘻!
自信心加持下,大白越發膨脹,走起路來左右環顧,精準捕捉每一個移向它的鏡頭,擡了擡下巴,盡情展現自己360度無死角的魅力。
都有!都有!別着急哈!一個個來哈!
它不知道什麽是手機,但這些年來,大白十分清楚人類若是拿起手機對準它,那就是愛它愛得情難自已。
這花枝招展、招蜂引蝶的模樣,讓跟在大白身後的關山越按住了不停跳動的眉心。
實在是不忍直視。
而這時正坐在地板上百無聊賴的黃倩一擡眼,就在花枝招展的老太太堆裏,看見了穿着清爽的清俊少年,趕忙叫了一聲關山越,不停朝他招着手,拍了拍身側的地板,示意他過來坐。
“關山越,嗐,還好你來了,不然我得無聊死了。”黃倩放下手機,忍不住抱怨起來。
關山越眼神一直緊緊盯着在人群裏極為活躍的大白,生怕它趁孟奶奶不注意,脫離牽引繩,但察覺到黃倩的目光,還是随便找了個問題:“你有長輩也參賽嗎?”
“我弟弟參賽。”黃倩不假思索,見着關山越面上的疑色,又指了指萬紫千紅裏那抹左右逢源的白毛,小聲抱怨:“呶,大白,它是我媽給我認的弟弟。我媽非要我給大白拍視頻,她還怪潮的,不知道哪學來的,還讓我給大白拍直拍,弄得我現在都跟站姐似的了。”
“要不是我媽這錢給的比律所實習多,我都不樂意幹。”
“直拍”、“站姐”對關山越來說都是盲區,不過也大概聽懂了“拍視頻”。
他瞄了眼歡天喜地的大白,摸出口袋裏的手機,出門前沒充電,幸好電量還有80%,給大白拍個視頻應該沒問題。
雖然他已經看過好幾次了,但是大白每次都能有新的失誤。
孟奶奶他們的號比較前,人齊了之後,就在一側默默候場。
被孟奶奶牽住的大白個子矮,但奈何它不停在人群裏竄來竄去,若隐若現間就能看見白色的殘影。
關山越話少,黃倩待得有些無聊,想搭兩三句話解解悶,忽地便想起這人是高考狀元的事了。
乍一聽聞時,大感驚奇。
他們這個小區裏的孩子從小到大都享受着最好的教育資源,考上名校的人數不勝數,高考狀元足夠引人注目,但不罕見。
可誰讓黃倩無意間得知了他的過去,這樣的人,取得這樣的成績,很是不易。
她戳了戳正在擦着手機攝像頭的關山越,“哎,你想好去哪讀了沒?”
關山越搖了搖頭:“沒想好,你讀的什麽專業?”
兩所學校招生辦的老師很熱情,不約而同地都找了幾個有空的教授與關山越視頻交流。
可惜交流的越多,越沒答案。
在之前的十幾年裏,他只想着讀個好大學,多拿點獎學金。
至于專業,喜歡什麽不重要,挑個能賺錢的就好。
他很清楚,他就是個功利的人,也清楚這些想法在一心治學的老師面前,可謂是大逆不道,所以并不言明。
即使,關山越并不覺得這難以啓齒。
直到老師們開始唠家常、拉關系。
“小關啊,你爸媽我都認識的,他們都是非常純粹的人,一個愛計算機,一個愛醫學,都是各自領域的佼佼者。”
“害,老關出國留學的時候,國外學校想用高薪留下他,他都不肯,非要回國。”
“談老師年輕時候老和我吹牛,說她在專業課上稱第一,沒人敢說第二。我和她不是一個專業的,不曉得她成績具體咋樣,但是在科研上的态度,我真覺得沒人敢在她面前稱第一。她人瘦瘦小小的,在科研上倒是拼得很,狠狠壓了工大一頭呢!”
老師們說了很多關望和談思绮的過去,當對上了那雙溫潤的眼,對上了對學術有強烈熱愛的教授,對上陌生的父母,本可以脫口而出的體面套話,關山越一時竟然就說不出口了。
第一次清楚地明白,他和素未蒙面的父母,是完全不一樣的人。
這些隐秘黃倩自然不曉得。
黃倩最近在實習,一聊起專業,就到了她的舒适區,整個人都振奮了起來,打開開生減章,苦口婆心:“我沒啥好建議,但你千萬別來學法,苦啊苦啊。”
“為什麽?”
“兩千塊你找不到一個司機,但你能招到一個會開車的助理律師,錢少活多啊……這賺的都是血汗錢。”
想了想律所裏勞動法團隊中,現在仍在無償加班的同學,黃倩不由得為他掉下一滴眼淚。
“當初多看了一部律所偶像劇,腦子就進了水,選了法。現在我已經不喜歡法學了,可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喜歡啥,所以就沒轉專業,只能湊合過着。以後要是遇見喜歡的專業,我就再考研吧。”
“嗯,挺好的。”默默聽着黃倩大吐苦水,關山越點了點頭,沒發表看法。
從喜歡的角度去選專業,黃倩的經驗并不适合他。
聊着聊着,正好輪到了孟奶奶們上場,十來個人有條不紊地排好了陣型。
哦,除了站在最前方的大白。
它正屁颠屁颠地扭着圓滾滾的屁股,長長的尾巴在身後豎起,蜷縮的尾巴尖彎成優美的弧度左右舞動,矜持裏帶點藏不住的雀躍。
而腳下的四只鞋,如今只剩下了一只,也不曉得被它蹬到哪兒去了。
不過,大白也不在意鞋子,它正忙着監督粉絲拍照。
若是有誰這會兒放下了拍照的手機,這只臭美的薩摩耶就要朝那個方向“汪”上兩聲,緊皺的眉頭似乎在嚴肅地控訴:“怎麽?看膩了我的美貌嘛?”
唉,真苦惱,它該不會這個世界上,第一個愛上了很多人類的耶耶吧?
它不過是心胸寬廣了些,想給每個人類一個家罷了。
這能有什麽錯?
本就熱情的觀衆們看見這樣一條蠢得可愛的大狗,不禁發出了更大的笑聲。
“誰家狗啊,還挺可愛,胖胖的,怪有福氣。”
怕被大白聽見,黃倩小聲吐槽道:“耶耶愚蠢,卻實在美麗。”
衆所周知,大白不經誇。
嘿,粉絲們的贊美就是它的興奮劑。
本來大白動作就學得不咋地,老實是大白學舞時唯一的優點。
這下好了,人來瘋了。
音樂聲一響起,牽引繩徹底拽不住大白自由奔騰的靈魂。
孟奶奶不知是放棄了還是溺愛了,幹脆解開了牽引繩,放大白回歸自由。
誰也阻止不了動物硬要表演。
甫一掙脫束縛,大白好似大雪球一般飛快地滾了出去,空氣只捕捉到了幾縷白毛。
外圈的觀衆還沒反應過來,就看見腿邊蹲了一只薩摩耶。
它嘴角咧到了天邊,那雙黑溜溜的圓眼裏閃着亮晶晶的光,正全神貫注地仰頭看着自己,肥肥的腮幫子一定很好捏吧?
有些老太太沒忍住,摸上了一把,狗狗順勢将頭蹭了過去,方便了老太太。
萬花叢中過,片葉都沾身。
收到了大家愛的撫摸,大白的興奮勁兒徹底上來了,直接後腿一跳,前肢立起,撲進了圍觀群衆的懷裏求抱抱。
随着大白劇烈的動作,圓鼓鼓的肚子一顫一顫地上下抖動,“嘭”地一聲,兩顆扣子咕嘟咕嘟地滾落在地。
關山越嘆息一聲,他早就料到了,對這胖狗來說,該掉的還是要掉的。
正在一圈人的懷裏輾轉翻騰時,大白突然抖了抖耳朵,仿佛聽見了什麽,背過身去縱身一跳,幹脆利落地蹦進了評委席裏。
它的目标相當明确,一個勁兒地扒拉着兩只爪子,吭哧吭哧地蹦跶了好幾次,一番努力後,它終于橫躺在了三個評委的的腿上。
評委們僵住了身子,不敢動彈,低頭看着盤踞在腿上溫熱的大白團子。
嗯,挺實心。
只見耶耶相當自來熟,一點也不怕生,就算在陌生人身上,依然能躺得四仰八叉,軟糯糯的雪白肚子正面朝上,半掉不掉的衣服遮遮掩掩地耷拉在肚皮上,裹住了小半個身子,勉強給孩子留了幾分隐私。
評委們耳邊響着一陣哼哼唧唧的撒嬌聲,從那雙撲閃撲閃的大眼睛來看,它好像在說:“汪嗚汪嗚~是耶耶不夠可愛嗎?怎麽你們的注意點竟然不在耶耶身上呢?”
看得人心都要化了。
若不是眼神過于單純,倒有幾分白狐的神韻了。
就在大白随意折騰的時候,本身就有些緊的衣服直接崩開了最後一顆扣子。
整件小獅子的服裝,就只剩下還扣在腦袋上的帽子,帽子的洞裏伸出了兩個透着粉色的耳朵,它們慢悠悠地随動作晃着。
而薩摩耶那一身擠得皺巴巴的毛,重新豐盈了起來。
這動作看得系統目瞪口呆,它認為大白靠舞姿肯定是打動不了人的,不如讓大白去哄一哄評委。
可也沒想過大白這麽能折騰,動靜太大了,它成功地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不在表演上。
短短的幾分鐘裏,已經沒人記得這是一場正規的社區廣場舞比賽。
甚至有幾個正在舞獅的奶奶光明正大地頂起了獅子頭,露出了大半張臉,生怕自己實力不行,看不見,還特意眯着眼看熱鬧。
孟奶奶看着手裏空落落的牽引繩,頗為失落,埋怨道:“以前怎麽不見大白對我這麽熱情?早知道我也去當評委了,讓大白哄哄我,我一定給大白高分。”
幸好,不是孟奶奶。
評委還有一絲理智。
渾身蹭滿了白毛的評委即使軟玉在懷,也不曾受到半點誘惑,一邊撸着狗毛,一邊無情地給出了最低分。
不過,沒人會為這樣的結果而感到郁悶,哪怕是幹勁十足的參賽者,也不遺憾。
關山越靜靜看着一張張布滿溝壑的臉,靜靜看着他們笑靥如花。
回家後,洗完澡,關山越抱着狗頭躺在沙發上,又把今天拍的視頻翻了出來,調慢了倍速。
比賽時,關山越就覺得有哪裏不大對勁。
相處時間不長,可也足夠使關山越清楚大白就不是一條勤快的狗。它愛出去玩,但是不愛運動。
最奇怪的是,評委打扮很普通,身上沒別的氣味,為什麽最後大白會一直待在評委腿上?直到關山越來拽它,它才肯走。
大白是熱情又花心的海王,沒有引誘的前提下,它幾乎不會為任何一個人停留。
今天的評委席布置得很草率,可也拉了條潦草的警戒線,那個高度對人來說,略微一擡腿就行,對狗來說,卻是要彈跳的。
那頭又沒零食誘惑,大白犯不着違背狗性。
視頻放慢之後,關山越看着大白在觀衆懷裏撒嬌時,明明沒有其他聲音,可它兩只趴下去的耳朵卻突然立了起來,抖了兩下,而後大白轉過頭來,它的兩只小眼睛像是看見骨頭一樣,滿懷渴望地盯着評委席,哈喇子都流了出來。
随着耳朵再次抖了兩下,大白毫不猶豫地抛棄了觀衆,像是在确認什麽指令似的,四只腳慢慢地朝着評委席試探性走上一兩步,最後耳朵尖又顫了一下,它加快了步伐,奮不顧身地躍向了評委。
大白偶爾會顯露出另一面來。
是大智若愚,還是什麽?
“你是聽見了什麽嗎?”
放下手機後,關山越彎下腰,輕輕捏了捏大白的兩只耳朵,對上了大白因為舒适而微微眯起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