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翻到最後一頁時,一滴水珠“咚”地一下砸到了窗戶玻璃上,聚成碩大的雨珠後,支離破碎地墜下,迎來漫天而至的雨點聲,一寸又一寸地熄滅這天地間的燥郁。

下雨了,窗外朦胧又慘白,不遠處連成片的車燈與路燈都變得混沌起來。

關山越合上了書頁,頹然地倚在椅背上,心跳聲漸沉,幾乎快淹沒這劈裏啪啦的暴雨聲。

談思绮一躍而下時,不是抑郁,不是解脫,更不是被苦痛壓垮了脊梁。

她想的是她要拯救,拯救過去。

這全然是驚世駭俗之念。

她難道沒想過,萬一失敗了呢?那她又該如何?

她甚至在感恩精神疾病,給了她義無反顧的勇氣,給了她與天博弈的決然。

在生命消逝的那一刻,她是否能如願以償呢?

所謂的穿越,他第一次由衷地希冀那會是真的。

這是一個母親,一個女兒最絕望的希望啊。

他伸出手掌,一點點擦幹窗上的水霧,看着遠處被雨打風吹盡的萬家燈火。

若真有個平行世界,那個世界的關山越,父母俱在,承歡于祖輩膝下,能天天跟在小狗身後為它收拾雞飛狗跳的爛攤子。

或清貧,或愚鈍,或困頓,但只要一家人都在,一切就會好起來。

關山越微微動了動嘴唇,喉結上下輕滾幾次,最終還是什麽也沒能說出口,長長的睫毛不知何時卷起了一滴水珠,在閉眼時又倏忽稀疏破碎地散了。

他仿佛靜靜地坐在空無一人的雨夜裏,渾身都濕漉漉的。

長夜難自渡。

“嘎吱”一聲,大白用腦袋拱開書房的門扉,大搖大擺地進來了。

它歪了歪腦袋,有些不解地“汪嗚”一聲:“咦?在哭啥呢?”

從大白的角度看過去,少年垂下了挺直的腰背,肩膀微微聳動着,一向平靜無波的臉上滿面濕潤,淚水從眼角無聲地滑落。

聽見門口動作時,他有些怔然,閃爍着細碎淚光的眼望了過來,見是大白,嘴角才勉強擠出一個上揚的幅度。

忽地,他遲鈍地擡起手,想要拭去淚水,但蒼白的指尖根本止不住顫栗,傾然而下。

可是小狗從不只靠眼睛辨別情緒,他身上發苦的澀然之氣早就盈于鼻間難以消去。

是小狗最讨厭的氣味。

爸爸媽媽身上總有這樣的味道,只有抱着大白才能好起來。

系統那句話怎麽說來着,哦對,“世界破破爛爛,小狗縫縫補補”。

大白躺在地上撓着脖子,觑了一眼關山越,頗為無奈。

唉,這個家不能沒有耶耶啊,只一會沒看見耶耶,就這麽傷心了嗎?

不用關山越招手,大白搖着屁股,後肢蹬地一跳,輕而易舉地就撲進了關山越的懷裏。它把自己團成一個大雪球,只垂下了一條毛茸茸的尾巴,有一搭沒一搭極為随意地撲打着關山越的小腿。

大白又豎起兩只尖尖的耳朵想聽關山越在說什麽,可惜只有微不可聞的泣聲,它嘆了口氣,用爪子輕柔地拍着關山越的手臂。

爸爸說過,小狗是解救人類不開心的工作犬,而它大白是其中最出色的小狗!

關山越低下頭,摟住那個圓圓的大腦袋,小狗頸上的皮毛軟軟糯糯的,輕輕一捏,皮光水滑的手感溫軟極了。

大白一笑,就會露出粉粉嫩嫩的舌尖,溫溫柔柔地舔着關山越的手。耶耶看起來略顯笨拙,但它總是能藏好自己的利牙,從不磕碰到關山越。

這是小狗愛人的本能。

那些已經結了痂的沉疴,曾經以為早就抛在過去變得麻木,可在小狗的舔舐下漸漸有了溫度,微弱的刺痛感沖破了破破爛爛的薄痂。

王爾德說:“悲怆是一道傷口,除了愛的手,別的手一碰就會流血。甚至愛的手碰了,也必定會流血的,雖然不是因為疼。”

關山越将頭深深地埋進大白的茂密的毛發裏。

他知道,他今夜所有的淚都會被大白接住。

——

夏日多暴雨,第二日依舊會雨過天晴。

用了幾天沉澱情緒後,關山越不得不去眼前的一大難題:挂在大白脖子上的系統該怎麽處理?

他很早就知道了大白脖子上的鈴铛不大正常。

關望和談思绮審美很在線,大白的各種玩具、小衣服沒一個醜的,唯有挂在脖子上的鈴铛極為粗糙。

除此之外,幾年前的照片上,大白就系着這個鈴铛,黑繩子的紋路都一模一樣。

第一次洗澡時,寵物店老板也說:“你爸說這個鈴铛盡量不要沾水。”

最奇妙的是,大白總會莫名其妙地汪嗚幾聲,像是和誰有來有往地交談。

系統不知道的是,人是聽不懂狗叫,但是他們能捕捉到其中過于飽滿的情緒。

很明顯,大白有個看不見的朋友。

關山越是個堅定不移的唯物主義者,不覺得世上有鬼。

看來看去,大白全身上下能與那個“朋友”溝通的就只有鈴铛。

只要給大白解下鈴铛,它就沒再莫名其妙出聲過。

很容易就得出一個結論;這個“朋友”就住在鈴铛裏。

這段時間的觀察裏,關山越發現這個“朋友”,不過是狐朋狗友。

該翻的垃圾桶大白依舊一個不落,該踩的水坑大白一個都不錯過,該偷吃的零食也沒少吃,該拆的家遍體鱗傷……

如今翻了談思绮的日記才知道這個“朋友”,竟然一門心思只想來解救自己……

思慮再三,趁大白游完泳昏昏欲睡時,關山越擡起軟乎乎的狗頭,解脖子上的鈴铛繩,捏着鈴铛,輕手輕腳地關上了書房門。

書房裏,關山越熟門熟路地打開了電腦,桌面上那名為“定位”軟件很有存在感,其圖标是一只吐舌頭笑着的薩摩耶。

仔細看,也從簡單的線條裏能看出來這是大白幼年期的模樣,要比現在瘦很多。

鼠标“啪嗒”點了兩下小狗頭,桌面上就彈出了一個對話框。對話框最下方的功能分別是定位、幼兒教育學與任務進度。

而後,關山越拿起了桌上的鈴铛。

系統看着眼前修長的手指捏住了鈴铛繩,漫不經意地搖着繩子,視角晃晃悠悠的,若它不是系統,興許都要暈了。

那張清冷的面孔近在咫尺,這是它的任務對象。

總是緊繃着的孤僻少年逐漸有了松散的一面,他這算是被拯救了嗎?

或許是吧。

關山越鄭重地問道:“系統,你想好了嗎?是離開去實驗室,還是繼續做大白的定位器?”

白色的對話框裏沒有遲疑,彈出了兩個字“離開”。

“想好了?”關山越又問一次。

這次系統就沒那麽果斷了,在電腦即将息屏前,系統才醞釀出一長串文字:“你沒有我,大白沒有我,也能好好生活。”

“我今天問了大白,大白說,它可以接受我離開。”

今晚系統問大白時,大白還在游泳池裏撲騰着四只爪子撥弄清水,忽地渴了,趁關山越不注意,張開嘴巴咬了一大口泳池裏的水,那小眼神狗狗祟祟的,誰都看出來它沒幹好事。

“啊?你要離開我嗎?你在外面有其他狗了?也有我這麽漂亮嗎?”聽見系統的問題,大白停了下來,歪了歪濕透的腦袋,耳朵不由自主地彈了起來,濺起了幾點水花。

“我沒有其他狗。我問你,你想不想我離開?”系統無奈,又問了一遍。

“哦。”它就說嘛,誰還能有潤北白公美吧?大白放下警惕心,繼續慢悠悠地刨水:“你知道的,追求耶耶的人太多了,耶耶很苦惱的!”

談起這事,大白語氣不由得激動起來,不小心多喝了幾口水,嗆到了嗓子眼,它咳了幾聲:“可是,耶耶啊,只喜歡和爸爸媽媽還有安安住在一起,那系統你是最喜歡和耶耶在一起嘛?”

爸爸媽媽和它說了好久的安安,它最近才知道原來關山越就是安安哥哥哇!

系統已經具備了簡單的情緒,但它依舊習慣從客觀數據來分析,最是要比較的,“可我沒和其他生物在一起過,沒法比較。”

“你!猶豫了!你竟然猶豫了!你明明只和耶耶在一起過,都不敢說最喜歡耶耶嗎!”大白怒不可遏,後腿一踢,霎時間水花四濺,它嗷嗚一聲:“那你就是不夠喜歡耶耶!那你就是和耶耶在一起的時候不開心!不開心為什麽不離開?”

“我問的是,你能接受我離開嗎?問題不是我開心不開心啊。”系統很多時候都不太懂這只過于情緒化的小狗,這次也不例外。

“可是,不開心就會很難過啊。雖然每次出門都要栓繩子很讨厭,但是拴繩子就能出門玩,我就會願意拴繩子。你不開心,也不喜歡和耶耶玩,那你為什麽不離開耶耶呢?”大白皺着眉頭,用自己所有能調動的語言去給一只笨蛋系統解釋。

哎呀,這時候它好像關山越白天的對着兩個學生的樣子哦,一樣的苦大仇深。

關山越看着系統的回複不禁失笑,怪不得今晚大白游着游着就昂起頭,氣鼓鼓地低聲吼了兩句。

那一刻關山越真想買一只球,讓大白頂在嘴巴上,去cos小海豹。

“行,那我明天把你送去實驗室。”關山越沒什麽負擔地拿起手機,給通訊錄裏的教授編輯短信,這教授曾是談思绮的博導。

這時,一只小海豹眯着眼睛,搖搖晃晃地拱開書房門,看見端坐着的關山越,圓乎乎的眼一下子有了光,它朝他叫了一聲,卻只倚着門框,并不接近。

關山越與大白對視兩眼,沒明白它要做什麽,思慮一會,撈起系統,又扣回了大白脖子上。

大白鼓了鼓臉,特意退到門外,給關山越讓出位置來,又叫一聲,眼睛亮晶晶的,很可愛。

關山越折了回去,捧着電腦,問系統:“大白在說什麽?”

“它說,游完泳,它該吃肉幹了吧?”

“……”

大白那雙滿懷希望的眼睛下面是露在外面的舌頭,舌尖正滴着口水。

關山越撇開眼,克制自己不去看它,“不可能。告訴它,它今晚一回家就吃了兩根了。”

拒絕之意一字不落地傳到大白耳朵裏,它的眼睛瞬間失去了光,低下頭嚴肅地盯着自己的肚子看了好久:“嗷嗚!可耶耶不記得自己吃過了,肚肚都癟啦!”

這句不用系統翻譯,關山越也懂究竟是什麽意思,但他狠下了心,不去理會。

大白見郎心似鐵,一計不成,又生一計,它屁颠颠地跑到了門口,用嘴巴叼來牽引繩,朝關山越不停搖着尾巴。

“這會出什麽門?它還有力氣?”從泳池裏爬上來後,這只白團子徹底罷工,像是遭受了什麽磨難似的,不肯動一步。回家那幾節樓梯,都是要關山越抱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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