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沒救了。”
手心中的溫度顫了顫。
十歲的自己下意識地覆手遮住那只受傷的麻雀——無用功——垂頭默了小半晌,這才在身後那人無聲的注視下緩緩站了起來。
參天的蒼松濃蔭幽涼,陽光游走如霧。古色蒼茫的神社包裹在靜谧的空氣中,白色的碎石在腳下随着起身的動作發出微的脆響。
她轉過身,擡起眼簾。
不論是資歷還是技藝都算得上她前輩的男人沉默地立着,瘦削的身形恍若自陰影中浮現而出,悄無聲息的步伐連風都不曾驚動——職業通病。
“沒有意義的掙紮,還是早點放棄為好。”對方淡淡道,也不知道是在說她還是那只麻雀,全程保持着記憶中那副萬年不變的冰凍臉,一看就嚴重缺愛……而且缺覺。
簡直像從生下起就沒合過眼似的,連口氣中總是萦繞不去的悲觀命運絕對主義氣息,估計也跟睡不好覺有關。
深不見底的古老森林中傳來沙啞的啼鳴,攏于掌心間的麻雀虛弱地撲騰了幾下翅膀,小小的身體顫抖起來。
她想要按住那只驚慌的麻雀,但卻又擔心自己控制不好力道,一時有些手足無措。
“哪怕是……前輩也不行嗎?”她猶豫着開口,聲音因為不常用的稱呼而微微絆了一下。
對方沒有直接回應她的請求:“那位大人在找你。”
看來不是出于對後輩的關心而偶然路過……她還以為對方跟其他人有哪裏不同。
“新的任務?”她沒有擡頭。
手中的麻雀聲息逐漸微弱了下來,受傷的右翼從手邊松松垂下,連收攏翅膀的力氣都沒有,只能一動不動地窩在她的掌心裏,生命的流失幾乎肉眼可見。
她并未像往常一般等到久候的傳訊就立刻飛奔前往。
“……若是真的覺得悲傷,” 對方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聲音低沉。
手中溫熱的小生命,在輕顫着啾鳴。
“就親手結束它的痛苦。”
……就跟小小的心髒一樣,在冰涼的指間虛弱跳動,恍然間和自己的脈搏同步相連。
血液滾燙。
“此生再也無法回到天空的宿命,比死亡更加殘忍。”
……是這樣嗎?
她茫然地擡起頭,對方卻已轉過了身。回憶之中的背影蕭索沉寂,臨行前去之際,唯有寡淡的聲音在空氣中蕩開淡不可聞的餘波:
“……不要忘了,我們的命都不屬于自己。”
近乎嘆息,又好似警告。
……總是端着這幅架子總有一天小心遭雷劈。
回過神來時,對方的身影已如來時一般消隐無蹤。空蕩蕩的風中,只有自己一人捧着瀕死的麻雀立在原地。
她垂下眼簾。靜默片刻。
——那種事情,不用說她也知道啊。
然後收手。
“我的心髒,真的沒有什麽問題嗎?”
醫療站內總是忙成了一鍋粥。不管是忙得恨不得生出三頭六臂的醫療人員也好,還是被傷勢折磨得輾轉難寐的病患也好,每次走出站外呼吸空氣時都有種宛若新生般的暢快感。
鶴子已經有好幾天沒有呼吸到新鮮空氣了。
但她現在更在意的,既不是右腿上的傷勢,也不是隔床的傷員跪求她藏于草席褥子下的顏色雜志,而是自己從墜下山崖起好像就再沒恢複過正常的心髒。
“最近……總是莫名其妙跳得有些快。”只要一想到某些事或是某個人。
按着左胸口,鶴子一臉嚴肅:“我覺得我可能生病了,而且還病得不輕。”
“放心,有問題的只是你的腦子。”幫她換藥的醫療隊隊長頭也不擡地如是安慰道,手中的動作沒有一絲停頓,娴熟利落地剪開血跡暗紅的繃帶将其扔到一旁的鐵盤中。
“……友盡。”
“随你。” 身為醫療隊的隊長,同時也是鶴子在軍中難得的女性友人的真裏揚了揚眉,以鑷子夾起酒精棉,在血肉尚未完全愈合的傷口處輕輕擦拭,“你也真是對自己下得了手,竟然直接用刀挖去彈片,就那麽急着去三途川嗎?”
冰冰涼涼的疼痛頓時如細小的利箭一般刺入神經——還是帶着倒鈎的那種。
捕捉到了真裏語氣中隐藏的怒氣,鶴子清了清嗓子,幹笑道:“那個,也不算是完全沒有消毒……”
真裏似笑非笑地擡起頭,鶴子果斷地切換頻道:“……你說得很對,我怎麽能這麽魯莽呢!簡直胡扯……哦不,胡來!我錯了,真的是非常抱歉!下次絕對不會這麽亂來了拿我的工資卡發誓!”
表情真摯,言辭懇切,同時透過眼角偷偷朝幾個床位之外正翹着腳讀《Jump》的銀時發出求救信號。
銀色的腦袋往《Jump》中藏得更低了。
……竟然挖鼻【哔——】無視她嗎,真是白瞎了她之前借給對方買《Jump》的三百日元。
鶴子痛心疾首,幾乎說不出話來。
三百日元啊,夠買幾個饅頭了。
“藥我放在這裏,”溫和的聲音驀地随着熟悉的身影一同映入眼簾,鶴子低下頭,正好看到擔任隊內藥劑師的赤槿挽着袖子将黑乎乎的藥汁放到自己的手旁,“要記得喝啊。”
……她又不是某個怕苦的卷毛。
鶴子望着放在藥碗旁的金平糖——這在軍隊裏可是奢侈品——恍似沒有察覺從《Jump》中擡起朝這邊黏來的灼熱目光,随意伸手拾起一顆。
話說……上次去采買物資是什麽時候的事來着?
不知道為什麽,某人的臉突然映入腦中。
……會喜歡養樂多的話,說明對甜食并不抗拒……吧?
鶴子不由自主地發起呆來。
高杉那家夥從将自己背回來往醫療站一扔就再沒出現過,這幾天一直不見蹤影,她都要懷疑他是不是一不小心栽到哪個深坑裏爬不出來了。
之前一想到要面對對方,就緊張得恨不能裹被子裝病的自己實在太過愚蠢。拟好又重新修改了一百六十九次的謝詞也沒了用武之地,幹脆混着清粥一起喝掉了。
她微微抿唇。
心中又湧起了奇怪的感覺,仿佛被貓的尾巴拂過,細微地泛起癢來。
沉默半晌,鶴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擡起頭來,緊張地望向兩人,“我的心髒……真的沒問題嗎?”
她下意識地覺得,比起請教隊伍裏其他粗糙得沒邊的男人,還是眼前的兩位女性比較可靠。
真裏褪下染有污血的手套:“蠢話留到夢裏去說,我可是很忙的。”
鶴子:“……”
和赤槿對視一眼,真裏語氣微頓,半是無奈地嘆了口氣:“雖然搞不清楚你這幾天究竟在糾結什麽——但是別逃避了,你明明自己清楚。”
她擡起眼簾,目光像是手術刀一般明亮而銳利。
鶴子忽然覺得,真裏說不定早就發現了其他傷員偷偷藏于草席下的顏色雜志,只是大發慈悲懶得說而已,再回想起自己近日偷偷跟隔壁床鋪的大叔借到的謎之少女漫畫,更是有了一種強烈的想要鑽進地縫的沖動。
她當時真的……只是想搞清楚自己這莫名其妙的心悸是怎麽回事而已。
鶴子扭過頭,好半晌,才在真裏和赤槿二人的注視下,以壯士斷腕般的沉重心情開口道:
“我覺得……我好像……”
漫畫中是怎麽講的來着。
體內溫度陡增,她不得不垂下視線。
啊,感覺靈魂都要燙麻掉了。
頓了頓,鶴子終于視死如歸:“……對某個人産生了傾慕之情。”
然後閉上眼,靜待山洪爆發海嘯呼卷隕石撞地球太陽系爆炸富堅義博更新空知猩猩撿回節操宇宙萬物都回歸真理虛空的那一刻。
可惜她在綿延無盡的寂靜中煎熬了小半個世紀,也沒有等來預期中的洪水滔天。
真裏和赤槿:“……噗。”
“……那老土到掉渣的說法是怎麽回事,不就是喜歡上了一個人嗎,”真裏拍了拍她的腦袋,近乎憐憫的慈愛,赤槿則是體貼地轉身就要去拿藥,“真是的,吓得我有一瞬間差點以為鶴子你又摔傻了。”
……請把多餘的“又”去掉真是謝謝啊。
她麻木片刻,忽的反應過來。
……等等,好像有哪裏不對。
鶴子眨了眨眼睛,有些不敢置信:“你……知道?”
真裏聳聳肩:“就以你那眼光還能是誰?不就是高杉那家夥……”
說到一半,她突然卡住,望着鶴子的眼神恍若白日見鬼:“等等,你別告訴我……你現在才發現?”
“……”耳根一紅,鶴子心虛地移開目光。
真裏啞然半晌,一臉不可思議:“……你真的才意識到自己的心意?”
一邊的赤槿好像又多抓了幾副藥。
鶴子清了清嗓子,認真研究地板的紋理:“才知道是什麽意思?”
“……說真的,鶴子,”真裏雙手環胸,語氣頗為恨鐵不成鋼,“你沒發現一旦面對高杉的時候,你的智商就特別容易掉線嗎?特別容易蠢得令人不忍直視嗎?當然,我并不是在誇你平時有多機智。”
“……你可以說得更委婉點嗎。”鶴子默默的捂住胸口。她好像受到了一萬點傷害。
“對你這樣不讓人省心的蠢貨,就得直接打醒。”真裏瞥她一眼,将手撐到她的床邊,幹脆利落地坐了下來,“說吧,你接下來有什麽打算?”
“……打算?”鶴子愣了一下,總覺得對方的進度快得她跟不上。
真裏幾乎都想敲她了:“追啊!有了喜歡的人就去追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瞬間就達成了次元級別的跨越啊喂喂喂!
鶴子頓時就默了。
但不可否認的是,在對方快刀斬亂麻的引導下,籠罩心湖的重重迷霧也随之一掃而光,終于清透起來。
心髒依然在胸腔間持續跳動,卻恍然間有哪裏不一樣了。
醫療站的帳幕忽然被人掀開,桂的聲音先身形一步跨了進來:“抱歉,打擾了。”
和以往一樣,他總是會定期前來探視傷員。
“下午好,桂先生!”周圍的傷兵能動的都齊刷刷地從床上坐了起來,和之前沒精打采蔫了吧唧的模樣簡直判若兩人,連聲音都更顯洪亮。
鶴子擡起頭。
桂一臉關切地望着自己,嗓音溫潤而沉穩:“鶴子,你腿上的傷勢怎麽樣了?”
“沒什麽大礙,”
她說的是實話。
“比起這個,”她深吸了一口氣,不去看一旁真裏飽含鼓勵的眼神,終是下定決心,神情肅穆地開口道,“請教我如何變得更有女人味吧,桂子。”
“……”
“……”
桂的表情差點就裂了。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多年後,假如高鶴這個CP成立
采訪的路人A:“兩位是如何走到一起的?”
鶴子【認真的】:“我摔壞了腦袋。”
高杉:“……”
他拒絕回答這個愚蠢的問題。
鶴子于是體貼的接過話茬:“至于晉助……”
頓了頓,她瞥了一眼身旁手執煙杆不說話的高杉,才繼續道:“他眼瞎。”
高杉:“……”
試試看這周能不能奇跡般地雙更_(:з」∠)_
接下來要正式開啓迷之倒追【神煩】模式了,請各位提前儲存好節操【嚴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