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在硝煙中墜落,黑雲翻湧如同暴風雨中的大海,怒濤滾滾地壓向火光四起的戰場。

背後殺意乍起,雪亮的刀光挾着厲風朝心肺直刺而來。銀時神色一凜,赤色的眼瞳如凝鮮血,驟然一刀砍倒面前的天人,踩上失去支力點的屍體借勢淩空一躍——鋒利的刀刃險險貼着翻飛的衣袍而過,他在空中轉身,幾乎是憑着直覺遽然一刀揮出。

冰冷的圓弧割裂空氣,刺目的鮮血剎那盛放又轉眼凋零,銀時翻身落地,腳下一錯,在身側的天人尚未來得及有所動作之前猛然暴起,手中的刀直透對方的胸口而過,動作迅猛流暢得一絲空隙也無。

白袍染血的夜叉馳騁在戰場上如同追逐着死亡的殘影,一旦進入狀态連友軍都無法靠近其身,只能任他勢同無阻地沖在最前線,将一波一波紛湧而來的敵人不斷斬于刀下。

喧嚣的厮殺聲擠壓着耳膜,思考在生死一線間的戰場上成為了累贅,身體被交付于本能和直覺,有時意識還未先行,手中的刀就已自行動了起來。

奔跑、跳躍、揮刀、迎擊。刀刃破開血肉如同吸附着脂肪一斬到底,一甩手腕灑出的都是溫熱的血液。

——若是按照原計劃,他正面誘敵的任務本該是成功的。

刺目的火光攜着濃煙被推向高空,戰場的其他方向依然厮殺正酣。眼前的天人士兵應聲倒地,銀時吐出胸中的濁氣,一轉刀鋒收勢站直了身體,沒什麽表情地開口:

“喂,一直躲在那裏旁觀不無聊嗎。好歹出來露個臉嘛,阿銀我保證不會嘲笑你的。”

轉變的風向中傳來腐爛的氣息,空氣的流動忽然就緩慢了下來。

——不過原計劃這種東西本就見鬼的不靠譜,放到瞬息萬變的戰場上更是比桂整天唠叨的護發心得還可有可無。

一人立在周圍敵軍的屍體之上,銀時望着被烈風折斷的濃煙後逐漸顯露出一人瘦削沉默的身影。

瞳孔驟縮,在無數夢靥中反複重現的火光忽然毫無預兆地烙入腦中,他幾乎是無意識地繃緊了神經。

自戰場的陰影中浮現而出的男人穿着黑色的勁裝,如同常年栖息在暗不見光的地方中的生物,面色蒼白眼窩深陷,猙獰的傷疤自左額裂向右顴骨。

“忤逆天命身染業障的厲鬼,為何徘徊于此,”對方開口道,聲音低沉冰冷,神色如同覆着面具毫無變化。

“放棄吧,你們的聲音不會上達天聽。”

銀時攥緊刀。

幾年前,他曾被冰冷的禪杖壓制在地,如被抛棄的幼獸嘶聲厲喊,卻喚不回在夜色和火光中逐漸遠去的溫潤身影。

對方的護甲上印着特殊的墨黑紋路。

——和幾年前将松陽帶走的那些僧侶身上的紋身一模一樣。

……

戰場沸滾的喧嚣從前線漫來,腳下的地面随着炮火隆隆震動,剛剛歷經了一場血洗的山林七零八落地散着看不出面貌的屍體,嗆人的硝煙仍殘留在空氣中,和濕潤的血腥氣糅雜在一起攪得人胃部翻湧。

“三浦!!你聽得到我說話嗎,三浦?!”

手裏死死地按着那個隊員血肉模糊的傷口,鶴子急促地喘了一口氣,嘶啞着嗓音拼命呼喚對方已經開始渙散的意識,卻收效甚微。

斷斷續續宛若漏風般的呼吸聲愈發微弱,年輕男人的腦袋像是吸滿了水的海綿一樣沉重,脖頸卻脆弱得一折即斷,只能無力地歪着。

溫熱的血液透過指縫溢了出來,鶴子忍不住低咒了一聲,一向握刀極穩的手卻不知怎麽有些顫抖起來。

先前在林中遭到了敵人的埋伏,其他負傷的隊員僵硬地站在周圍沒有動。

沒有人敢動。

“……不要開玩笑了,”手中的溫度在不斷流失,像是聚不攏的流沙又像是握不住的水波,鶴子徒勞地堵着三浦心口處的傷勢,清楚地看着他眼底掙紮的光一點點微弱黯淡了下去,自己的血液也一點點凍結,直至冰冷得她渾身打顫。

幾個月前三浦收到了家鄉發妻懷孕的喜訊,當時一邊傻笑一邊将手裏讀了千百遍的書信不厭其煩地炫耀給每一個不幸路過他視野的人,連一向人情味冷淡的高杉都沒有放過。

單身漢遍地走的鬼兵隊,幾乎沒有人不知道他要當父親了。

烏黑的血沫沿着三浦的嘴角流了下來,鶴子覺得自己像是在按着一塊正不斷癟下去的布袋,根本就感覺不到人類應有的形狀,只有軟陷的器官及內髒。

她張了張口想說些什麽,聲音卻好像被人扼住了,只能喃喃地重複同一句毫無意義的話:

“不要開玩笑了。”

——三浦特地找過她一次。

再過幾個月就要晉升成父親的男人有些腼腆地站在營帳口,一臉認真地問她:

——“若是女孩的話,你說什麽名字比較好呢。”

心中好像有一根弦忽然就斷掉了。

若是女孩子的話,什麽名字比較好呢。

鶴子已經想不起來自己當時的回答了。明明這只是幾周前的事情而已,她怎麽忽然就想不起來了呢。

垂下眼簾,她望着自己滿是鮮血的手。三浦已經不動了。

“鶴子……”

悉悉索索悉悉索索,熟悉的聲音像是微微起伏的海浪一樣小心翼翼地傳入耳中。

三浦被打中的是靠近心髒的位置,他從一開始就沒救了。周圍的隊員都對此心知肚明。

“……”恭介上前一步,他一向嗓門最大,此時聲音卻低得幾乎壓抑,“已經夠了。”

保持着原本的姿勢,鶴子沒有動。

恭介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鶴……”

“還有三個月,”她忽然出聲,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說什麽,“還有三個月,那個孩子就該出生了。”

結果還是被抛下了啊。

鶴子轉過頭,恭介以為她的臉上會有淚痕,卻發現她的表情平靜得什麽都沒有。

隔山的戰場上傳來尖銳的炮吼,沒有時間去清理手上的血污,鶴子扶着樹幹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站直了,強迫自己重拾理智:“前線戰況如何了,有消息嗎?”

負責聯絡各部傳遞情報的木村臉色凝重:“銀時閣下率領的主力軍似是陷入了苦戰,總督在聽到消息後已經帶着其他番隊前往援助了。”

……陷入苦戰?而且到了需要高杉親手介入的地步?

鶴子心底陡然有了不祥的預感。這次鬼兵隊分兩路突襲,迂回時在林間遭遇埋伏的時候她就覺得不對勁了,現在那種壓抑的不安更強烈了,龐然到幾欲令人窒息。

這種己方戰略恍若透明被敵人盡握手中的感覺很不妙。

令人熟悉地不妙。

仿佛被什麽東西牽引着,鶴子的視線下意識地往天空中一掃——狼煙四起的戰場上方,略過如怒海般翻湧的低垂雲層的,赫然是一只展翅盤旋的烏鴉。

心髒驟然踩空。

……危機起伏的戰場上哪裏會有普通的烏鴉。

直覺先思維一步做出判斷,鶴子瞳孔一縮,幾乎是在電光石火間就明白了将身為白夜叉的銀時拖入苦戰的是何許人也。

對烏鴉情有獨鐘将其訓練成自己眼目的舊識,她只認識一位。

果然還是來了嗎。

果然躲不掉嗎。

萬千思緒如同驚濤駭浪在腦內翻湧不休,周圍的隊員還在等着鶴子下達指令繼續突襲的任務,卻見她神色一僵,以冷靜得近乎陌生的聲音道:

“撤退。”

……就算這只是她毫無實據的猜測也好。

——她已經賭不起了。

一陣嘩然,一個比較年輕氣盛的隊員立刻就傻了眼,語氣也急了起來:“但……”

若鬼兵隊撤了,按照原計劃要和他們兩路合圍一起突襲敵軍後翼的攘夷軍第八番隊勢必會落單,到時候說不定反會被敵軍圍剿。

“木村,”鶴子轉過頭,“通知八番隊回撤。”言簡意赅得不留一絲餘地。

木村猶豫了一下,但還是點頭應了下來。

其他的隊員已經懵了——鬼兵隊哪來的權利命令八番隊撤兵。倒不如說,鶴子現在正做的是違反軍令的事情。

可以處斬的。

“可是……”

已經沒有時間做過多的解釋,知道其他人心裏在想什麽,鶴子幹脆地單刀直入:“不管是幾個番隊,現在去突襲敵軍後翼都無異于尋死。我們的策略已經被他們看破了。”

話音落下,周圍寂靜了一瞬,氣氛變得古怪起來。

“現在分散兵力才是最愚蠢的做法,”

努力不去思考自己此時這麽做的後果是什麽,強迫自己無視同伴投來的陌生目光,仿佛沒有感受到胸口不斷下沉直至虛無的心髒,鶴子冷聲道:

“這是命令。撤回到戰場上和主力軍彙合。”

……

——大雪紛紛揚揚地自天空的盡頭墜落,恍若初生的純白色彩幾乎要淹沒世界,模糊了天與地之間的界限。

自從離開靠海的村落起已有兩日,她和高杉一邊躲避着幕府軍的追緝一邊尋找和同伴重新取得聯絡的方法,出于安全起見大多時候也只取偏僻的山路。

高杉傷勢未愈,在她的再三堅持下,兩人在林間的一塊空地上暫時休憩了下來。

鬥笠的扣帶硌得下巴有些不舒服,鶴子解開繩結,剛摘下積雪的鬥笠,擡眼就看到了停在不遠處的樹梢上的烏鴉。

萬籁俱靜的世界裏飛雪無聲,古老的蒼松身姿傲然。飛鳥走獸皆不見蹤跡,只有這只羽翼墨黑的烏鴉有些好奇地從注視着荒山野嶺間難得一見的行者,一動不動停在枝頭的小小身影幾乎和顏色寡淡的背景融為了一體。

就算身側之人沒有出聲,鶴子也知道他的視線正落在這烏鴉身上。

——為什麽要問出來呢。

略略移開目光,她專注地望着空無一物的雪地,沒有勇氣去看身側高杉的表情:“晉助……讨厭烏鴉嗎。”

——這麽愚蠢的問題,自己當時究竟是為什麽要問出來呢。

在一個人的沉默中煎熬了很久,鶴子眨眨眼睛,仰起頭卻是笑了出來:

“真巧啊,我也是。”

……

回到營地時,鶴子沒有見到銀時的身影。

赤槿也是,真裏也是。醫療站被封鎖得嚴嚴實實,連桂都只能面色蒼白地守在外面,對于裏面銀時中毒的情況一概不知,只知道身為軍隊精神支柱的白夜叉,這次可能真的沒法和以往一般活蹦亂跳地從鬼門關回來了。

營地裏幾乎就沒有坐着的人。

滿目瘡痍的軍隊如同傷痕累累的野獸,正處于情緒最激烈不穩也最危險的時期。死者一批批地從戰場上擡下來,周圍的人都沉默地站着,像是一堵無法逾越的牆。

鶴子走了過去。

陌生的人群讓開了陌生的道路,空氣中沉澱着死一般的寂靜。

鶴子看到高杉站在剛從戰場上被擡回來的屍體旁,背影筆直如刀。

她花了幾秒鐘,這才認出死者是前田。前不久還會笑着跟她抖露銀時和高杉私塾時期的黑歷史的前田。能把狗尾巴草折成藝術品的前田。

攘夷軍第八番隊的前田。

——木村沒有回來。

不管是木村還是第八番隊都沒有活着回來。

……恐懼和疼痛原來都是有臨界點啊。

鶴子停下腳步,沒有繼續往前。她一人站在人群中,明明應該疼得鑽心噬骨,此時最深刻的感受卻只有吞沒一切連孤獨都不曾留下的荒蕪。

空得令她莫名想笑。

鶴子沒有注意是誰起的頭,随着衆人的情緒爆發開來的質問像是燒得通紅的烙鐵,又像是沸湧的怒浪,毫不留情地席卷而來,幾乎要将先前的死寂淹沒在嘈雜喧嚣的聲音中。

為什麽要違抗軍令,為什麽要抛棄同伴。

——在這場戰役中,傷亡最小的反而是鬼兵隊。

明明應該字字誅心,化為最鋒利的刀刃将她切得支離破碎血肉淋漓,可他人的聲讨卻只像隔窗的雨點,空空地敲打着窗棂,蜿蜒着墜落腳旁,徒留下模糊扭曲的印記。

現在還沒有人拔出刀來,是她運氣好嗎。

“……鶴子,”身後忽然傳來熟悉的聲音。就算不回頭去看,她也知道正站在後面的是鬼兵隊年紀最小的隊員。其他人也都在。

她努力想忽視對方聲音中陌生的顫抖,可惜做不到。

“你是怎麽知道的?”

一針見血的質問吞沒了所有聲音。

衆人的目光都紮在她身上,但她卻只能一動不動地望着高杉從始至終都沉默得令人害怕的背影。

“……那不是很明顯的事情嗎,”半晌,鶴子才聽見自己的聲音。

——“晉助,你讨厭烏鴉嗎?”

不知道該擺出什麽表情的時候,她發現自己原來是會笑的。

“因為我熟悉那些家夥的作戰方式啊,比我所希望的還要熟悉。”

——已經夠了。

她彎了彎唇,安靜地等待自己心底碎裂的聲音。

“畢竟我以前也是他們中的一員。”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的劇情掰的是傾城篇回憶中銀時和胧在戰場上初次的會面

感受到了少女漫的氣息【完全不

看了漫畫更新

想嚎哭

想嚎啕大哭

感覺腦子已經不夠用了

快來個人按住我

按住我不要動【泣

我要控制不住我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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