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聞人七便出現在了風入松的憩所之前。
她沒有讓洛白與林英跟着,一是擔心六醜有新的消息傳來時找不到人,二是既然雲葉萱點名要她來,或許有些話,他們二人跟着風入松不方便說。
對于聞人七的到來風入松沒有任何驚訝,他似乎一直在等待客人的造訪,甚至在開門後看到是聞人七時,露出了幾分欣慰的笑容。
“看來那本書你看懂了。”風入松将聞人七迎進了屋中。
聞人七方踏入屋中,便聞到一股濃郁的墨香。
她四下打量,這才發現風入松的房間裏堆滿了書籍,有的書都快要堆到了屋頂,滿屋子除了同樣堆砌着書籍的寒玉床與一張鋪着宣紙的書桌外,竟再無其他家具,連待客所用的桌椅都不具備。
“寒舍簡陋,小七師妹可不要嫌棄。”
風入松笑着寒暄,他似乎也注意到屋中并沒有就坐的地方,總不能邀請新來的小師妹到床上一敘。
“啊,對了!”風入松一拍腦子,然後開始書堆裏翻找。
不知道是碰到了哪裏,原本堆成一摞摞的書突然嘩啦啦散落下來,聞人七下意識後退幾步,這才沒被從天而降的書掩埋。
風入松就沒那麽好運了,他被直接埋在了書底下。
“風師兄,你沒事吧?”聞人七沒想到,平日在外如此儒雅的風入松,竟也有這般狼狽的一面。
“啊,沒事沒事!”書堆裏猛地伸出一只手,緊接着探出風入松被書砸得有些發絲淩亂的頭,他另一只手似乎還在書堆裏摸着什麽,“呃,在哪兒呢?啊啊找到了!”
說着,風入松從書堆中站起。
他手裏提着一個木制的小板凳,看來方才這頓折騰,就是為了找它。
“坐吧坐吧。”風入松将書往一邊推了推,空出一小塊地方,然後将板凳擺正,示意聞人七不要客氣。
“……”聞人七勉強坐下,“風師兄,那你坐哪兒?”
“我?”風入松笑笑,他似乎很喜歡笑,“我随意啦,哪裏都可以的。”
說着将書往一旁堆了堆,直接席地而坐。
聞人七也有點想席地而坐,這小板凳,怎麽坐都覺得有點憋屈。
但是這是主人的好意,對方為了幫她找出這個小板凳甚至弄亂了滿屋子的書籍——雖然本來也不怎麽整齊,她不能拒絕。
“風師兄,你叫我來,是有什麽想說的嗎?”聞人七打算單刀直入,直接打開話題。
風入松撐住下巴,他笑彎了雙眸:“哦?我可不記得邀請過小七師妹,明明是小師妹主動來拜訪的啊。”
“……”
聞人七深吸一口氣,這次除了墨香,她好像還聞到一點奇怪的味道。
也是,這滿屋子的書整日不見陽光,總會有些顧及不到的地方發黴。
“上次風師兄給我的那本書,裏面的故事都是真的嗎?”聞人七決定還是從書打開入口。
“都是些傳說與謠言,可信度不高。”風入松實話實說,他的眼角微微上吊着,“不過謠言也好,傳說也罷,從來不是空穴來風,總是要有那麽一兩件奇奇怪怪的事情發生,才會有人編造出聽起來好似更加可靠的故事傳出來。”
聞人七微微一愣,風入松的意思是說,真正的事實較之故事更加讓人無法相信嗎?
聞人七的好奇心徹底被吊起來了。
“唔,我看了好幾篇故事,其中有幾個地方不太明白,風師兄可以為我解答嗎?”
“當然,榮幸之至。”風入松擺正坐姿,似乎做好了随時應對的準備。
“六爻鏡,真的存在嗎?”聞人七猶豫一下,嘗試問出口。
風入松似乎沒想到聞人七第一個抛出來的問題竟然會如此簡單,他哈哈大笑出聲:“那是肯定的,六爻鏡可是昆侖派的鎮派之寶,若是假的,那昆侖派豈不是向天下的修仙人撒了一個彌天大謊。”
“六爻鏡,可助人短期快速提升修為,甚至于提升修仙的根骨天資,是嗎?”
第二個問題一經抛出,風入松倒是一愣。
“小七師妹,看來你研究的很徹底啊。”
聞人七也笑眯了雙眼:“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嘛。”
言下之意,今天他們二人的對話,她都會一字不落的轉述給洛白與林英。
風入松倒是不在乎這個,他略微沉思一下,回答道:“這個雖然不确定,但據研究六爻鏡的經典記載,确實有大量這般的推測。”
“既然只是推測,所以說,從昆侖派師祖爺空虛子之後,再也沒有人真正擁有過六爻鏡?”
風入松點頭,“或者換句話說,大概現在誰也不知道六爻鏡在哪裏。除了知道,它肯定在昆侖派。”
聞人七愣住,風入松這是什麽意思。
“當年祖師爺飛升,卻留下了仙器六爻鏡,就算仙器之靈不去怨恨抛棄了它的主人,也不會再接納昆侖派下的任何弟子。”風入松笑笑,他平日除了研究詩詞歌賦,對這些奇聞異事也頗有興趣,“有不少弟子根據傳說,推測出六爻鏡有可能在禁林之中而冒險闖入禁林,但正如書中所記載的那樣,凡是誤闖禁林的記載,闖事者皆無善終。”
“所以六爻鏡在不在禁林,這件事并不能确定?”聞人七在風入松點頭後有些失望,若是這樣,她這趟來其實并沒有得到任何實質性的幫助。
他們的推測,放到風入松這裏,也只是推測。
大約是看到聞人七露出失望的表情,風入松站起身來:“為了讓你這趟沒有白來,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去哪裏?”聞人七也站起來。
風入松朝聞人七伸出手:“到了就知道啦。”
聞人七握住了風入松的手。
風入松的手有許多繭子,但是那些繭子并非練劍修行留下的,而是握筆。
她的小弟,自小就被父親督促着以字修身,年紀小小手指上就留下一層薄薄的繭子,風入松手上的繭子與小弟手上的很像。
“握緊了哦。”
風入松朝着聞人七垂眸一笑,随即拽緊她的手。
聞人七還未反應過來風入松那句話是什麽意思,只覺一陣天旋地轉,眼前如同萬花筒般閃過無數風景,等一切塵埃落定時,她發現自己竟然來到了虛無空間!
“這裏是……”
望着再度出現在眼前的六道金色大門,聞人七咽口唾沫。
風入松帶她來這裏是什麽意思,是想告訴她,她與六醜私闖仙器閣的事情其實已經敗露了?
“這裏是虛無空間。”風入松笑眯眯的出現在聞人七身後,他指着不遠處的一道金色大門,“那裏是仙器閣,此次仙器大會的仙器都存放在那裏,應該也包括你的麒麟座守匕。”
聞人七下意識想去摸插在腰間的匕首,又收了回來,她不太敢确定風入松有沒有注意她的動作。
“不過我們這次來可不是奔着仙器閣來的。”風入松再度前旗聞人七的手,在對方身體微微一僵時結解釋道,“我不是想要占你便宜,在虛無空間,随處都可能是一個新的世界,若不牽着你,我怕一轉身,你便不見了。”
“唔。”聞人七應了一聲,風入松只是輕輕挽着她的指尖,這大概也算不上牽手吧。
不過這段回去講給洛白聽的時候最好忽略,不然指不定洛白會怎麽樣。
一定會嚣張的大叫着只有我才能牽你的手,或者又做出委屈樣子湊到她跟前賣慘。
但是不管哪個,她好像都挺期待的。聞人七覺得自己好像變得越來越惡趣味了。
“啊哈,到了。”
風入松忽然止住了腳步。
本就在走神的聞人七差些撞在風入松身上。
“噓——”風入松示意聞人七不要發出聲音,他朝着前面朦朦胧胧好似有人影在閃動的地方指了指。
聞人七下意識朝前走了幾步,可前面的人影還是看不清,他們悉悉索索好像在說什麽,聞人七屏住呼吸也聽不清楚。
“風師兄,看不清啊。”聞人七小聲的回頭,卻發現風入松不知何時不見了。
“風師兄!”
就在聞人七以為自己被風入松欺騙了的瞬間,忽然一股大力一把将她推向了前方。
聞人七一個踉跄,腳再觸地時竟然發現自己踩在濕漉漉的草地上。
她的身前,有一塊巨石遮擋,而風入松正躲在巨石後朝她做着快過來的手勢。
聞人七小心翼翼走過去,只見風入松伸開五指在巨石上一抹,巨石瞬間變得透明。
好神奇……聞人七覺得自己像是在做夢,短短時間裏就換了三個地方。她瞄了眼風入松,這個靈虛峰主的首席徒弟到底是何方神聖,竟然如此深藏不露。
要知道她與六醜當日混入仙器閣,可是費了不少功夫,就這樣還差些被西河發現,最後還是由風流子去收拾了爛攤子。
“別看我,也別走神。”風入松的大手落在了聞人七的發頂,像是這樣一碰觸就知曉了聞人七的心中所想。
聞人七透過巨石望過去,只見不遠的地方正站着兩個人面對面的聊天。
一個藍衫長袍,華發束頂,看側影有幾分像風流子。另外一個穿着則要比風流子繁複華麗許多,金邊紫袍鎏金玉冠,聞人七并不認識。
“白頭發那個,想必我不用介紹了。”風入松小聲同聞人七解釋,“紫袍那位,就是大名鼎鼎的靈虛尊上花犯,我的師父。”
“……”聞人七很想問,他們這麽兩個逆徒躲起來偷聽師父們的談話真的好嗎?
而在這時,風流子與花犯的交談聲也漸漸大了起來,不消說,定然也是風入松做的手腳。
“師姐,此事你不必勸我,我意已決。”風流子的聲音聽起來頗為冷漠。
“你既然已有所決定,我也不便再說什麽。”花犯的聲音則要和藹許多,她似乎對風流子很是無奈,“只是,你如何回答那位新收的弟子?”
新收的弟子?是說她嗎?聞人七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哼,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凡人,此生竟然身懷煞氣之物,前生不知作了多少孽才能壓制住如此強大的煞氣。”風流子對此不屑一顧。
“你也知那是極煞之物,卻還勸說那姑娘用它去參加仙器大賽。”花犯嘗試再次勸說風流子,“師弟,往日的仇恨何時能了。世間萬物因果循環,你不怕,不怕——”
“怕什麽?怕遭報應嗎?”風流子突然大笑出聲,他欺身逼近花犯,“師姐,你也說,世間有因必有果,有還必有報,現在的我,不就是當年的果嗎?若我不這麽做,當年的果誰來償還?”
“師弟,你瘋了……”花犯的聲音參雜了幾分悲哀。
“哈哈,我早就瘋了,你和師父不都知道嗎?”風流子的笑聲越發凄涼,他撩起一縷垂落在肩頭的白發,“不然,這頭白發是怎麽來的?”
花犯目光落在風流子那滿頭的華發之上,像是想起什麽不堪的回憶一般,眸中閃過幾抹痛楚之色。
她搖搖頭,不再言語。
“你可以去師父那裏告發我,師姐。”風流子捏起花犯的下颚,狹長的眸子微微眯起,“不過只要你去了,你我再無可能。”
花犯聞言瞳孔瞬間放大,她望着風流子喃喃自語:“你我還有可能?”
“怎會沒有?”風流子撫摸着花犯姣好的臉頰,滿目的情意似是在回憶着什麽,“你我原本就是最親密的師姐弟,以前是,現在是,以後更是。”
花犯閉上了眼睛,她的手在微微發顫:“只是,師姐弟?”
風流子勾起唇角,他突然在花犯唇間印下一吻,盯着花犯僵住不知是驚還是喜的雙眸。
“如果此事成了,或許,就不只是師姐弟了。”
聞人七瞧着眼前這一場好戲,驚訝的張大了嘴巴。
都說風流子與花犯是摯交,原來,兩個人竟然是這種關系。
她看了眼風入松,發現風入松也正眼含笑意的瞧着自己,那神色,好似絲毫沒有被風流子與花犯之間的關系驚到。
“看戲。”風入松朝着聞人七做着口型,再次提醒她不要走神。
等聞人七再度望向巨石後的兩人時,風流子已經松開了花犯,花犯也恢複了平靜。
“禁林的事情調查清楚了。”花犯垂眸,她挽了挽耳後的發,“六爻鏡确實在禁林深處,但想要硬闖怕是勝率不足一成。且不說幾代掌門設在禁林的禁制,遍布在禁林的污濁之氣極易侵襲人身,我派去的不少弟子,都死在了污濁之氣中。”
“知道在禁林中就好,剩下的事情交給我。”風流子再度恢複了冷漠的神情,得到想要的答案,他正欲離開,卻在邁開步子時頓了頓。
風流子轉身,走到花犯身前,擡手将落在花犯發間的一片細碎的綠葉摘掉。
“師姐,辛苦了。”
說罷,擡腳離去。
獨留花犯一人,忽然捂住嘴巴,任憑淚水肆流。
不知是開心,還是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