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白并沒有直接去找聞人七,他思來想去,還是尋覓到了一個安靜無人的地方,跺跺腳,喚出了此地的鎮守山神。

“小神拜見上仙。”那山神乃是一塊山石成精所化,一眼便認出洛白來自九重天,雖不知洛白到底是何方神聖,但知道其曾在昆侖派禁林除魔超度怨靈,加之昆侖山乃是精氣充沛之地,常有過路神仙駐足喚他出來問些常事,他倒也習慣。

“多禮。”洛白朝着山神回了禮,瞧着眼前身材壯碩的山神,問道,“你鎮守此地多久了?所守範圍多大?可包括山巅的那個昆侖派?”

“小神已駐守此地三百年,那昆侖派雖在小神鎮守範圍之內,但因修仙凡人居多,為避擾俗世,小神極少過問其間之事。”山神回答的畢恭畢敬。

“那這三百年間昆侖派發生的大小事宜,你這可有記載?”洛白又問。

既為鎮守一方的神靈,自然大小事宜都逃不過眼下,山神自是點頭稱是:“不知上仙想知那昆侖派的何人何事?”

“你可知風流子是誰?”洛白直奔主題。

“現為昆侖派玉虛峰峰主。”

“他現在在什麽地方?”

“已不在小神鎮守範圍內。”

洛白聞言一愣,風流子不在昆侖派?若按聞人七的推斷,風流子理應潛回昆侖派伺機行動才是,怎麽會離開?

“你又可知風入松是誰?”

山神掐手算了算,方才答道:“靈虛峰主座下弟子,并無特殊之處。”

洛白微微眯起眼睛,他定定的看了山神幾眼,又問道:“你可知昆侖派現在的現狀?”

“小神知道。”山神說罷,又補充道,“昆侖派已創立千年之久,小神只知近狀,若問及三百年前的事情,小神需好好查一查。”

“昆侖派近年間可曾發生過什麽大事?”洛白沒有點名道姓,只籠統問道。

“這……”山神摸不準洛白到底想問什麽,只好将百年來的事情都捋了一遍,“也不曾發生過驚天動地之事,除卻正常的凡俗之事,倒是有兩件事讓小神費神許久,生怕因此釀出禍端,一件正與昆侖派相關。”

“與風流子有關?”洛白似乎早有預料。

“是,與此人關系甚大。”山神說罷,嘆息一聲,“此事雖不及千年前的那場禍端嚴重,卻也耗費了小神不少心力。”

“你說的千年前的禍端可是昆侖派禁林一事?”聞人七曾與他講過昆侖派祖師爺妄圖以靈爆飛升反化魔屠盡派中弟子,洛白對此有印象。

“正是。”山神沒想到洛白竟然會知道此事,接着道,“五十年前,曾有人妄圖效仿空虛子重施禁術,引起昆侖山小範圍內的靈氣大量彙集,小神為此擔憂多日。”

“此人,可是風流子?”洛白又想起風流子意圖複活心愛之人的說法。

不料山神卻回道:“并非風流子。”

洛白一愣,不是風流子?不由得好奇問道,“那你說的是誰?”

山神見洛白對此頗有興趣,便将當年之事一一道出。

洛白越聽眉皺得越厲害,昆侖派近年竟也經過這麽一場風波,有無機緣皆是本命,不可強求,修仙本該抛卻凡塵俗事清根淨欲,奈何千百年來,竟無人窺破。如此看來,圍繞在燕重風流子身上的疑團,便都解開了。

“你知道這麽多,可知我是誰?”知曉了自己想知道的事情,洛白轉而又問。

“小神只知上仙曾神魄受損,借由六爻之器恢複神魄,對外自稱為河神,至于來自何方,小神仙緣短淺,無法窺探。”

“這麽說,我——我之前在昆侖派上發生的事情你也都知道了?”雖說記敘一方之事是鎮守神靈的要事,但是這種好似随時被人監視的感覺,讓洛白十分不舒服。

“小神不知。”山神的回答出乎洛白意料,他主動解釋道,“上仙,小神雖說要鎮守此地,但若雞毛蒜皮之事都入耳,怕是便無時間與上仙在此交談了。上仙若是想知神魄受損期間發生了些什麽,小神可引出當時幻境,上仙一探便知。”

“你可引出過去的幻境?”洛白更驚訝了,他沒有想到一個小小的山神竟有如此本事。

“小神雖只為山神,卻也從未忘卻修行。”山神從懷中掏出一卷竹簡,“昆侖山乃是天地精靈所彙之地,歷代山神鎮守百年後皆會更替,此簡乃是第一位山神所制,可載萬年事,若想知道某件年代久遠之事,只需引出竹簡中的記載,便可重回當年幻境。”

洛白接過竹簡,打開一看,卻是無字天書。

見山神也不言語,洛白明白這竹簡是此間歷代山神交接所用,不強求解釋,随手便還了回去。

該知道的都知道了,下面就是去找聞人七幫她解疑答惑。洛白撓撓腦袋,他這麽上趕着讨好一個信衆是要幹什麽?

“上仙……”見洛白要走,山神欲言又止。

“嗯?”瞧着眼前壯碩的漢子臉上露出為難之色,洛白主動開口,“可還有事?”

“上仙神通廣大,可否幫小神一個忙?”

“你說說看。”難得有同僚求助,洛白雖然此時也無多餘之力,但倘若不是大事,他不介意麻煩一下。更何況,對方剛剛幫自己解答了許多問題。

“半月前曾有一兇獸行至昆侖山,殘害不少精靈,小神聯合一位摯友意圖将兇獸趕跑。”提到摯友,山神臉色露出悲憤之色,“只是我那摯友不僅被兇獸重傷,還被奪去了內丹……眼下小神已尋覓到了兇獸的落腳點,不知上仙可否幫忙捉拿兇獸。”

奪去了內丹?洛白下意識問道:“幸存者,是否都被奪去了內丹?”

“上仙怎知?”山神驚訝道。

洛白沒有回答,反問道:“此兇獸長何模樣?”

“身長十丈,鐵甲鱗片,獸角彎曲,巨口如盆,獠牙似虎。”山神說罷又補充道,“當日摯友曾懷疑是兇獸饕餮,只是這般遠古兇獸小神并未見過,不敢确認。”

若按山神描述,确實很像饕餮,洛白在天柱腳下修行的時候曾經見過幼獸。不過重點是,此兇獸四處奪取精靈妖怪的內丹,又如小鯉所言那般長有血盆大口及鋸齒獠牙,不管是不是奪走了小鯉內丹的那只,他都得去會一會。

“此獸如今在哪裏?”

“兇獸亦受了不輕的傷,霸占了百裏外的一個山頭,正在那處養傷。”

“既然如此,容我回去處理一下手頭之事,随後便跟你一起同去。”洛白倒不怕什麽兇獸,即便真的是遠古兇獸饕餮,到時喊上門神兄弟,再不濟還有聞仲在後面等着。

“多謝上仙!”山神感激涕零。

洛白拜拜手,示意無需客氣。

只是本想慢慢與聞人七解釋是行不通了,兇獸不知何時會離開,他得速戰速決。

————————————

雲葉萱的情況很不好。

送進去的早餐再度被丢出後,聞人七當機立斷,必須将人強行從那個連窗戶都被糊住的小黑屋裏帶出,再關下去,就真的瘋了。

将雲葉萱從屋中帶出的過程相當慘烈,關河人雖然在卻不能出現在雲葉萱面前,幾個高階弟子在藏匿在暗處的關河冰冷的視線下不敢動手,攬也不是,抱也不是,更不能傷害到她的一分一毫,最後還是聞人七扯了繩子同小桃一起将雲葉萱五花大綁擡出,往被陽光照射的明晃晃的院子裏一扔,才算完事。

高階弟子們瞅着綁得像個粽子一樣的雲葉萱,覺得背後那道冰冷的視線已經化作了冰碴子一下一下開始剜他們的肉了。即使是如今天這般的好日頭,也抵消不掉那徹骨的寒意。

按照往年,常年被寒雪覆蓋的昆侖山冬季,都是寒徹凍骨的。

修仙人可以靈氣禦寒,時間一久便覺不出什麽,可對于首次來到峰頂的平凡人如聞人七來講,都很難去承受這般的酷寒。

不知為何,今年的昆侖山冬季竟格外的暖。

雖然昆侖派日前剛剛經過一場災難,玉虛峰主叛變,靈虛峰主失蹤,以庭芳為首的其他五位峰主重傷昏迷至今未醒,掌門人也因傷勢過重閉關不出,各峰弟子皆沉浸在不知風流子會何時回來再來一場屠殺的恐懼中,加強結界,加重防守,日夜都有高階弟子組成的巡邏隊進行警戒。

可是這樣真的有用嗎?就連掌門都不是玉虛峰主的對手,他們這群連峰主的法眼都入不了的弟子,又能起到什麽作用?

再暖的日頭,也無法消去人心惶惶的恐慌。

聞人七所在的這個院子,大概是最與此時的昆侖派氣氛不符的了。

看守的高階弟子們履行着職責的同時也在說說笑笑,似乎并不擔心明天是否還能看見太陽。

最緊張的時刻,無外乎于現在,一邊是被綁着手腳口中還塞着白布的雲葉萱,一邊是躲在暗處不敢出來但用目光就可以将看守弟子們淩遲處死的關河。

更重要的是,罪魁禍首現在正非常得意的拍手跟大家宣告着自己的成果。

“以後辦事就要這樣幹淨利索!”小桃叉着腰一板一眼的教育着臉色慘白的高階弟子們。

聞人七搬了張凳子坐在了被綁着還不老實扭來扭去的雲葉萱身旁,和她一起曬太陽。

“要不我去搬張椅子來給雲軒師妹吧。”其中一名高階弟子實在忍受不了幾乎要将他生吞活剝的狠厲目光注視,弱弱的提議道。

“那你負責給她解開繩子,将她按在椅子上,再綁上?”小桃笑眯眯的提議。

“……”

高階弟子縮了縮脖子,不說話了。

小桃揚揚手,示意你們幾個沒事可以閃了。

幾名弟子你望望我我看看你,當下閃身躲至暗處,至少不要再沐浴在關河師兄的眸光下。

“今天的天氣真好。”聞人七感嘆,自來到昆侖派,她就沒見過這樣的好天氣,藍天白雲,微風暖陽,好似青葭村未下雪時的冬日午後,給人一種現世安穩的錯覺。

“是挺好。”小桃伏在聞人七腿側,眨着天真的雙眼輕聲問,“你打算什麽時候放了她?”

聞人七明白小桃說的這個她是還在沉睡的六醜,并非此時躺在一旁還在不停扭動的雲葉萱。

“看時機。”

小桃昨晚曾說,只消找個高手解開六醜體內的封印,便可将她喚醒。

高手不難找,她身邊就有一個,可是聞人七不想現在這麽做。

因為她不知道該如何向六醜解釋風流子的事情。

對于六醜而言,風流子到底意味了什麽,聞人七不願意去探知,她只知道,若是現在将六醜喚醒,或許就要像對待雲葉萱一樣将其真正的關押起來。并非因為她是昆侖派叛徒的弟子,而是六醜極有可能會想盡辦法進入禁林去尋找風流子,親自去向他求證這一切她不願相信的事情。

屆時只會徒增更多麻煩,甚至有可能将六醜推向對立面。與其這樣,倒不如讓她暫時沉睡。

小桃也可以多留幾天,對于這個只是靈體存在的少女,聞人七懷抱愧疚。

因為已經離開的六爻,也因為她自己。

雲葉萱吱吱嗚嗚的掙紮了半晌,大概是累了,終于安靜了下來。

說是五花大綁,其實也只是用柔軟的布條捆住了雙腳雙膝和雙手,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陽光太好,安靜下來的雲葉萱竟然睡着了。

自從離開玉虛峰便時刻精神緊張的雲葉萱,難得舒展了雙眉,她在提前鋪好的軟被上蜷縮成一團,面容憔悴,讓人憐惜。

聞人七瞧着雲葉萱像是睡熟了,朝關河做個手勢,示意他可以出來了。

關河小心翼翼靠近,确信雲葉萱暫時不會被驚醒方才走過來,揚手布下結界以幫睡着的雲葉萱抵禦寒氣。

“你總是這樣躲着,也不是個辦法。”瞧着一臉擔憂與自責的關河,聞人七嘆氣。

關河不語,只靜靜的看着被綁着雙手雙腳的雲葉萱。

“雲軒會變成這副模樣,多半是風流子的緣故,禁林那邊可有查出什麽?”眼下昆侖派嚴防死守是表象,聞人七不信燕重會輕易放過潛往禁林至今無下落的風流子。

“派去禁林的弟子只帶回一個消息,當年祖師爺設在禁林的禁制已全部消除。”關河眉心微蹙,他昨夜得到這個消息時也十分駭然,禁林中瘴氣彌漫,遍布妖物,若是禁制突然消失定會給現在已元氣大傷的昆侖派帶來不小的麻煩。然而,據弟子回報,禁林中只餘少許瘴氣需要派遣弟子進行消除,并無魔物作祟。

前日他還曾在禁林中大開殺戒,一夜之間瘴氣盡消,魔物不在,關河覺得這事多半與聞人七和洛白有關。

“河神大人恢複神魄後,便驅散了禁林中所有的魔氣。”聞人七也不多瞞,直接告知關河禁制消失的緣由,只隐去了昆侖派祖師爺空虛子的那段往事,“六爻駐守禁林千年便是因禁林中魔氣不散,禁制也是由此而下,如今河神大人退盡妖魔,他也沒有留下的理由了。”

跪坐在一旁玩弄着雲葉萱長發的小桃“噫”了一聲。

聞人七瞥了她一眼,小桃吐吐舌頭一副你繼續我什麽都不知道的模樣。

“既然如此,倒不必擔心禁林中還有妖物會入人世作祟。”關河也不知信沒信,他眸光柔和的盯着睡得并不安穩雲葉萱,“只是派去的弟子搜遍禁林,也未曾找到風流子的蹤跡。”

說到這裏,關河目露擔憂之色,不知是在擔心雲葉萱的安危,還是憂心風流子已潛入昆侖派随時準備行動。

“眼下風流子不敢輕舉妄動,你放心。”聞人七倒不是在安慰關河,“當初為獲得他的信任,河神大人與我前來投奔昆侖派的原因他皆知曉,想來禁林的變故他也能察覺,依他的心性定然已推測出河神大人神魄已恢複,有河神大人在,他掀不起什麽風浪。”

“誰要起風浪?”

聞人七話音方落,便聽到一個聲音從空中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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